地鐵裏、路上、等電梯的片刻——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低著頭,沉浸在短劇的世界中了。

曾幾何時,這樣的場景還不多見。
2018年,短劇悄然萌芽,經曆了2020年的特殊時期,它闖入更多人的視野,直到今年,短劇已經成為無法被忽視的存在。
關於短劇的討論,總是充滿爭議。
有人吐槽短劇“三秒一個反轉”“五集必有出軌”,還有人比喻,看短劇像“在腦門貼了電極”,開關一按,總裁、複仇、重生的戲碼輪番上演,爽感自然就來了。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短劇的背後,也有近7億人的喜愛,短劇慢慢融進許多人的日常,成為了娛樂生活的一部分。
現在,每年有近4萬部新短劇湧現,幾乎月月都有短劇登上熱搜榜。
野蠻生長多年的短劇,仍在狂飆……
豎店之火,盤活爛尾樓
橫店,一直是很多人心中“中國影視工業”的代名詞。
那裏每天都有劇組進出,清晨換裝、深夜收工,街邊停著大巴,巷中常遇古裝行人。拍戲,是那座城市的日常。
如今,另一個拍攝中心,正在鄭州悄然成形,因短劇多采用豎屏拍攝,鄭州被不少人稱為——“豎店”。
這個名字,相當貼切。
鄭州的爛尾樓,全國知名,空置的別墅區、無人入住的毛坯房,曾是城市之痛。比如坐落於河南鄭州的“養生穀”,占地麵積472萬平方米,是規模龐大的“爛尾樓”之一。
爛尾工程航拍
然而,短劇以豎屏為主,取景範圍有限,無需複雜布景,也不追求景深,因此,這裏反而成了拍攝的理想場地。
一間空房,放上一張床,就成了醫院病房;
寬敞的空間,擺幾件家具、綠植,便是高檔的總裁辦公室。
一架鏡頭,幾盞燈光,戲就開始了,霸道總裁、重生複仇、愛恨糾纏,就地展開。
劇組多時,養生穀的拍攝檔期供不應求,還需要協調使用。沉寂多年的養生穀,如今開始動工,打造適配短劇拍攝的影視基地。
在鄭州,早有不少成型的短劇拍攝基地。
樓上可能是總裁辦公室,隔壁是醫院病房,走廊盡頭又換成不同主題的拍攝間,場景搭建簡單,切換迅速,成本極低。
有的拍攝基地租金5000元可用12小時,大房子、辦公室、會議室齊全。
鄭州拍攝設備租賃市場,也相當火熱。
鄭州拍攝設備租賃公司
還有勞斯萊斯、邁巴赫等豪車,也有對應租賃渠道。
每天,數百個劇組在此進出。
那些空置多年的房子重新亮起燈,上演著愛情、背叛、逆襲與重啟的人生。
短劇帶來的不僅是場地的複活,還有大量就業機會。
最先湧入的是年輕人。
短劇節奏快,對群演需求很大,麵試通過後,隔天就能進組。
許多人不在意角色大小——今天可能是路人,明天演惡毒配角,後天又換成反派。
對不少人而言,這並非正式的職業選擇,而是一種新奇的體驗:體驗劇組節奏,體驗“準備、開始”的瞬間,也體驗站在鏡頭前的感受。
有人為報酬而來,比如一天拍兩場,大部分時間在等戲,有時還會熬夜收工,每天能賺兩百,有人覺得是辛苦錢,也有人樂在其中。
更多人覺得好玩——短劇中配角類型豐富,惡毒女配、心機角色、各式反派應有盡有,哪怕隻活一集,當場“下線”,許多網友仍直呼:“拍得爽!”
在短劇片場,真正稀缺的是中老年演員。
父母、長輩、董事長、婆婆等角色許多劇組都招人,但合適的中老年群演並不多。
不少劇中,長輩念台詞略顯生硬,正是因為這類演員相對緊缺,他們或許不熟悉鏡頭,也不懂拍攝流程,能照著劇本讀完台詞就已算合格。相較年輕群演,他們的報酬往往還稍高一些。
鄭州一位72歲的老人曾說,沒想到這個年紀還能進組拍戲,成了群演中的“香餑餑”。
短劇的火,讓閑置的樓重新有人進出,讓冷清的片區恢複人氣,也讓許多待業的年輕人與中老年人,有機會走進片場。
在現實的縫隙裏,短劇或許談不上高級,卻實實在在點燃了新的生機。
短國崛起,批量造星
短劇有著與傳統影視行業截然不同的節奏、規則與生存法則,因此,不少人將這片江湖戲稱為——
短國。
在這裏,劇情裏的逆襲故事時常照進現實,許多普通人因出演短劇走上演藝之路,甚至一夜爆紅。
有人分享了自己從群演到女主角的經曆。
今年二月份,她第一次在短劇中擔任群演,隻有幾句台詞。嚐試之後,便進入“隨時試戲”的狀態——隻要手機收到試戲邀請,無論身在商場的衛生間、地下室、小餐廳還是公園,都會立刻找地方錄下片段發去。通過後,直接進組。
頻繁試戲積累了不少經驗,一個月後,有製片找她出演女二號;三個月後,經人推薦,她拿到了第一個女主角。
從群演到女主,隻用了四個月。
在短國,這樣成長起來的演員,正一批批湧現,悄然改寫行業的演員版圖。
科班出身的演員,也紛紛投身短劇,有人僅憑一部作品便迅速走紅。
例如《盛夏芬德拉》的男主角,因年輕卻氣質成熟,被觀眾稱為“孩叔”。獨特的人設讓他在短時間內收獲數百萬粉絲,直接躋身短劇一線。
《盛夏芬德拉》劇照
類似的故事,在短國不斷上演。
被稱為“短劇一哥”的演員柯淳,憑借《好一個乖乖女》受到關注,隨後獲邀參加綜藝錄製,從小演員半隻腳踏入更廣的娛樂視野。
而參演多部劇集的陳添祥,也被業內看作未來可能衝擊頂流的新星。
短國的演員收入機製,也與傳統影視行業不同。
長劇往往拍攝數月甚至跨年,播出卻可能遙遙無期;短劇則一切按天計算——設備、場地、主演、特約、群演,都以日薪結算。
柯淳曾透露,自己此前的日薪約為兩萬元。公開資料顯示,演員片酬因人氣而異,有的每天三至五千,有的高達五萬。
由於場地、設備、演員等每日皆產生成本,短劇拍攝周期通常控製在一周至半月內,成片也很快上線。
短劇,本質上是一場關於爆款的賭注。
一旦成為爆款,獲得高熱度與收藏,主演還可參與分賬,收入可觀——曾有演員憑此獲得百萬元級分成。
炒CP(搭檔),也是短國的熱門現象。
和傳統娛樂圈不同,短國戀情曝光,並不會導致人氣下滑,相反,演員常因熒幕搭配默契,被觀眾熱烈追捧,呼聲高的CP會被頻頻邀請“二搭”“三搭”,有的甚至合作了幾十部作品。
CP熱度越高,劇的關注度也越旺。
戲外,也有演員大方官宣戀情乃至求婚,反而吸引了一批忠實粉絲。
在短國,人氣演員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殺出新黑馬、新CP,好的劇本與資源,也自然流向這些受觀眾喜愛的麵孔。
從這一點看,短國似乎比傳統娛樂圈更“卷”。
但短國也有其格外鬆弛的一麵。
在傳統娛樂圈,咖位越高,往往越顯神秘,需要維持完美人設、保持距離感。
而在短國,許多人氣演員卻十分接地氣,他們不擺架子,樂於分享日常生活:
素顏聊劇組條件、趕戲節奏、臨場改本的忙亂;有人吐槽拍攝環境,有人訴說一天換七套戲服的疲憊,還有人把自己在片場的尷尬失誤剪成短視頻發布。
開拍前一刻,可能還在直播中對粉絲說:“我先下了,馬上開拍。”
直播,也成了不少演員分享生活、獲得收入的渠道之一。
短劇的熱度,也吸引著長劇演員“下凡”試水。李若彤、舒暢、倪虹潔、劉曉慶等觀眾熟悉的演員,均已參演短劇。
長劇演員的“向下兼容”,也在分食著原有短劇演員的機會與市場。
但無論如何,明星光環並非短劇的通行證,因為在短國——
觀眾的喜好,才是唯一的法則。
短劇很爽,也很痛
短劇能走到今天,原因其實很簡單——它夠爽。
在這個普遍疲憊、焦慮、被時間追趕的時代,短劇無需等待鋪墊,不必理解複雜的人物關係,隻要點開,就能獲得一種極為直接的情緒補償。
追短劇,成了許多人緩解現實壓力的方式之一。
職場逆襲是最常見的主題。
被壓榨的小職員,一朝翻身;被輕視的實習生,忽然成為關鍵人物。前期可以足夠慘,但劇情總會給予補償,不斷出現貴人、機會,所有的不公,都在一次次反轉中清算。
大齡重啟人生,同樣是吸引人的常見劇情。
年紀已長,人生仿佛已成定局,但短劇不斷告訴你——現在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18歲太奶奶駕到》裏,主角穿越回家族改寫命運,事業可以重啟,情感能夠重來,人生可以被完整地再次體驗一次。
這種敘事,對現實中的年齡焦慮具有強烈的安撫作用。
而最穩定輸出爽感的,依然是霸總與瑪麗蘇。
像去年爆火的《裴總每天想父憑子貴》,開篇便是“二婚帶倆娃的我,陰差陽錯嫁給第一霸總”——這幾乎成了短劇爽點的標準模板。
無論現實多理性,在短劇裏總有人願意相信:會有一個強勢、專一、毫不猶豫站在你這邊的人。
短劇裏的霸道總裁,可在商場叱吒風雲,也能深情說出“我是你的狗”。
在甜寵設定下,甚至不需要感情遞進:一見鍾情,二見定終身。
沒有磨合,無需猜測,愛得明明白白。
再加上宮鬥、宅鬥、豪門恩怨……所有明爭暗鬥都被壓縮成密集的劇情節點。觀眾不必代入曆史,也無需理解複雜立場,隻需站在贏家一邊,等待對手被打臉。
這些劇情確實誇張,常常不合常理。人物動機經不起推敲,情節發展脫離現實——許多橋段放在長劇中,根本立不住。
但在短劇的語境裏,觀眾往往是寬容的,因為大家都明白,這本來就是用來消遣的。
隻是,當爽點被不斷堆疊,問題也隨之浮現。
短劇數量爆發後,為繼續吸引眼球,一些作品開始持續“加碼”:劇情越發極端,橋段越發獵奇,各種離奇設定接連登場。
久而久之,短劇也逐漸被貼上“low”“侮辱智商”的標簽。
但比這些槽點更值得警惕的,是它的痛點。
短劇的“爽”,正在悄悄透支許多年輕人。
兩分鍾一集的節奏,加上密集反轉,讓人很難停下,夜裏舍不得放下手機,一集接一集,回過神來天已亮起,第二天上班精神渙散。
吃飯、等車、上廁所的碎片時間,也被短劇填滿,有人開始感到視力下降,看東西漸漸模糊。
更隱蔽的問題,在於心理層麵。
長期沉浸在高密度爽點中,會改變人對內容的耐心。
有些人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下去慢節奏的作品,情緒鋪墊太久,人物關係太複雜,都會覺得“沒意思”。
不僅年輕人,許多老年人也對短劇上癮,一開始隻為打發時間,後來開始熬夜追更。
每次到了關鍵劇情戛然而止,想繼續看就得充值解鎖,單次花費不高,但累積下來卻成為持續支出。有人回頭一算,才發覺已在短劇上花了不少錢。
再加上劇中穿插的廣告、誘導鏈接,風險也隨之而來。
短劇本該是一個情緒出口,用以抵擋現實的疲憊,但爽劇看多了,現實反而顯得平淡。
爽的瞬間很過癮,可停下之後,人卻陷入一片茫然的空白,這種落差,會讓人更想逃回短劇製造的烏托邦。
短劇爆火的這幾年,改變悄然發生。
空置的爛尾樓裏,開始頻繁穿梭劇組的身影;身邊的同事,可能周末已化身片場的一員。一批又一批普通人,正借由短劇走向聚光燈下。
如今,短劇或許已邁入“2.0時代”。
看得見的是,行業正變得愈發“內卷”:製作越來越快、投流越來越猛,江湖也比從前更加喧鬧。
與此同時,觀眾也在變化。
有人漸生審美疲勞,有人更加謹慎挑剔,不再輕易點開每一部,也不再為重複的套路買單。
或許,當“爽感”不再是唯一答案時,短劇才會進入到下一個階段。
誰能在喧囂中沉澱,誰便能在風起時致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