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俄羅斯對華免簽消息一出，給不少身邊朋友整激動了。
畢竟早在9月中國對俄免簽後，普京曾給出對等免簽承諾，這讓很多人苦等了3個月後，一度以為隻是張口惠而實不至的空頭支票。
現在俄羅斯對中國免簽真的來了，這對於很多早已厭倦了東南亞海島、又因為日本航班取消而頭疼的中國遊客來說，顯然是天降喜訊。
家在廣東做外貿生意的90後阿豪，是免簽後第一批踏上莫斯科的中國遊客。
他對俄羅斯想象，完全建立在過去十年的全球旅行經驗之上，落地，插卡，打車，入住，這應該是一套行雲流水的標準動作。
但現實給了他狠狠一記耳光
阿豪落地謝列梅捷沃機場的那一刻，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準備連網報平安，他提前在國內買好的漫遊包顯示已激活，信號格那個位置，卻始終是個令人心慌的圓圈。
阿豪開始以為是機場屏蔽，拖著行李箱走了兩公裏，依然是一座孤島，才發現事情不對，隻好斥巨資上了輛黑車。
千辛萬苦到酒店，阿豪好不容易連上酒店Wi-Fi，打開社交媒體想搜搜怎麽解決，結果彈出來滿屏和他一樣的倒黴蛋。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麽技術故障，是一條針對落地外國人的隱形新規，為了安全管控，新入境俄羅斯的境外手機卡，落地後會有長達24小時靜默期。
後來，阿豪和當地做生意朋友一聊，發現所有人都是怨聲載道。
朋友一臉苦笑，和阿豪說這事在莫斯科華人圈早就罵翻了，“所謂的安全防禦，防住了想去克裏姆林宮發朋友圈的遊客，唯獨防不住無人機。”
另一位行動力極強的朋友，是有著多年出行自由行經驗的北京人老陳。
12月1日，俄羅斯對華免簽政策落地後，他和老婆立刻出了張上周直飛莫斯科的機票。
按照老陳說法，出完票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傻眼時刻，打開攜程，那些中產出行習慣錨定的希爾頓、萬豪全都不見了，製裁帶走了國際酒店品牌，隻留下了昂貴的本土選項，普普通通的民宿敢要五星級酒店的價。
到了莫斯科，老陳手機裏的地圖導航同樣開始跳迪斯科，和阿豪一樣，因為特殊安全防禦機製，首都區域GPS信號被嚴重幹擾。
定位飄忽不定，人在紅場，定位在機場。
AI時代，老陳被迫退回到了原始社會，找路全靠路牌和肢體語言，每走一步都是盲盒。
更讓他焦慮的是付錢，微信和支付寶徹底失靈，Visa和Master信用卡也成了廢塑料。
在莫斯科那幾天，老陳每天做得最多的動作就是摸口袋，像個會計一樣計算現金餘額，生怕那一遝盧布花完了，自己就會在這個數字化荒漠裏寸步難行。
等到老陳想轉機去摩爾曼斯克追極光，酒店和機票再次教他做人。
那裏三星級酒店價格輕鬆突破四位數，稍微帶點星的直接兩千元起跳，俄羅斯境內航班也都貴得離譜，莫斯科飛摩爾曼斯克，單程含行李就要1500元以上。
老陳和我感慨，這哪裏是去窮遊，簡直是去扶貧啊，俄羅斯絕對是他人生去過自由行難度最高的國家，沒有之一。
阿豪和老陳的遭遇，並非個例。
在社交媒體上隨便搜一搜，你能看到海量對俄羅斯自由行不方便的吐槽。
有人在捷裏別爾卡的風雪中因為封路被困了三天，趕不上回國飛機，也有人因為語言不通且翻譯軟件失靈，失聲痛哭。
很多中國遊客帶著享受紅利的預期興衝衝地去了，結果發現這個紅利著實有點燙手。
02
中國遊客在俄羅斯頻頻踩雷，但真正讓中國遊客感到被刺痛的，是那個完全失衡的性價比公式。
老陳後來才明白，戰時經濟早就推高了俄羅斯隱形物價。
他和我直言，如果有誰是衝著物價低才買的俄羅斯機票，那建議趕緊退票。
因為這裏的物價邏輯，早就徹底被製裁重寫了。
而很多中國人對製裁的理解停留在宏觀經濟層麵，覺得那是國家之間博弈，和去不去旅遊沒關係，花多少錢沒關係。
但從阿豪旅遊體感來說，不僅有關係，而且關係巨大。
他在莫斯科遇挫後，不死心，又去了一趟索契，那裏是俄羅斯最好的滑雪勝地，也曾是冬奧會舉辦地。
在那裏的經曆，讓他徹底看懂了這套扭曲定價體係。
阿豪在索契滑雪時跟我發語音，背景裏是呼嘯的風聲，語氣裏全是無奈。
他說，我本來以為盧布貶值了，我是帶著匯率優勢來的，結果發現這邊好點的雪場酒店，一晚上也要好幾千，比在法國滑雪還要貴。
這正是製裁帶來的內循環效應。
以前，俄羅斯的有錢人，那些居住在莫斯科和聖彼得堡的精英階層，他們的冬天屬於阿爾卑斯山，屬於法國的高雪維爾，屬於瑞士的聖莫裏茨。
現在，那扇通往歐洲的大門關上了。
巨量的財富出不去，高端消費需求被強行留在了國內。
這些平時喝慣了香檳、住慣了奢華木屋的俄羅斯富人，隻能全部湧向國內僅有的幾個拿得出手的度假地，索契就是其中最核心的一個冬季蓄水池。
當整個俄羅斯上流社會消費力都灌注進這一個地方時，價格自然會被推高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這在經濟學上叫作需求溢出導致的局部通脹。
中國遊客以為自己是去抄底的，結果一頭撞進了俄羅斯富人紮堆的內卷高地，阿豪、老陳們是在用人民幣，去和那些無處消費的盧布競價。
當然，除了價格，還有一個讓中國遊客們更難受的點，那就是旅遊設施維護的衰退。
阿豪稱，他在雪場排隊時發現，那裏的纜車雖然看著宏偉，但運轉效率極低，經常停運檢修。
後來才了解到，這也是被製裁鏈條上的痛點之一。
很多高端雪場的設備都是歐洲進口的，現在零部件斷供，維護變得異常艱難，經營者隻能拆東牆補西牆，或者通過大幅漲價來覆蓋極高的維護成本。
遊客支付了比歐洲更貴的價格，享受的卻是正在老化的基建。
如果說硬件的硬傷還能忍受，那麽軟件上的“硬”，則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就是服務態度。
中國遊客在國內習慣了顧客就是上帝，習慣了海底撈式的過度服務，甚至習慣了泰國的微笑服務。
到了莫斯科、聖彼得堡，你會發現服務員比你還要冷酷。
老陳說他在餐廳吃飯，多要一份餐巾紙，服務員看他的眼神，仿佛他在索要國家機密，全程沒有笑臉，隻有機械動作和不耐煩。
有人說這是俄羅斯人的民族性格，天生高冷。
但從商業邏輯看，這也是典型的賣方市場心態。
現在的俄羅斯高端旅遊資源極度稀缺，根本不愁客源，酒店永遠爆滿，餐廳永遠排隊，他們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當你不需要為獲客焦慮時，服務質量一定下滑。
這就像三十年前國內的國營供銷社，東西隻有我有，你愛買不買。
中國遊客作為後來者，作為一個語言不通、支付麻煩、還需要額外照顧的群體，在當地服務業的鄙視鏈裏，自然排不到前麵。
03
對於一部分中國遊客來說，這種赴俄旅遊巨大的心理落差，某種程度上源於一次錯誤對標。
很多人之所以在這個冬天湧向俄羅斯，是因為另一個選項變得模糊了。
日本。
最近這段時間，飛往東京和北海道的航班大量取消，讓原本計劃去北海道滑粉雪、去箱根泡溫泉的中產們，被迫尋找一個新的出口。
這時候，免簽的俄羅斯出現了，大家在潛意識裏完成了一次商業置換。
既然去不了北海道，那就去西伯利亞、勘查加。
反正都有雪，都有帝王蟹，而且飛行距離差不多，看起來是一個完美備胎。
但以我年輕時多次前往俄羅斯旅行的經曆來看，完全是另一個物種。
對於很多中國遊客來說，俄羅斯代表的是極度的不確定性，更是粗獷，宏大，充滿變數的野生旅遊環境。
試圖用俄羅斯去平替日本，就像是用伏特加去平替清酒。
它們雖然都是酒，但喝下去的反應截然不同。
那些指望在索契體驗日式跪式服務的遊客，注定會被那裏的冷臉撞得頭破血流。
這不是俄羅斯的錯，是你自己選品的問題。
老陳後來跟我說，當他不再糾結酒店破舊，匯率虧損，裹著厚厚軍大衣，坐在一輛破舊越野車裏，看著窗外荒原上那輪巨大的紅月亮時，突然釋懷了。
那是一種粗礪的美感，也是一種在精致的現代文明中已經消失的野性。
這種體驗，在瑞士找不到，在北海道也找不到。
如果你能接受這種硬核設定，接受花五星級的錢吃路邊攤的苦，那麽這趟旅程或許依然值得。
而第一批免簽去俄羅斯的人，其實是在用自己的肉身，去測試這個巨大的信息差。
他們支付了昂貴的學費，買回了些真實的教訓，卻也親眼看到了這個世界折疊後的另一麵。
這時候你才會發現，旅行的本質是去感受世界的不同，哪怕這會帶著一點刺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