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為何不再強調與中俄的“超級大國競爭”

八年前，特朗普總統上一次發布國家安全戰略時，宣告了超級大國競爭的回歸，將中國和俄羅斯定義為試圖顛覆美國全球主導地位的“修正主義”強權。

“中俄挑戰著美國的權力、影響力與利益，企圖削弱美國的安全與繁榮，”他在那份受其第一屆政府顧問團隊影響的文件中寫道。“它們執意要讓經濟變得更不自由、更不公平，它們擴張本國軍力，控製信息與數據以壓製本國社會並擴大影響力。”

八年過去了，這一判斷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貼切。美國的這兩大競爭對手深化了“無上限夥伴關係”，有時甚至誇大這種關係。自2017年前述戰略發布以來，中國的核力量已增長了一倍多；它的軍隊環繞台灣展開軍事演習；它的網絡攻擊者已滲透進美國的電信、企業和政府基礎設施。

俄羅斯則在烏克蘭打了一場持續近四年的戰爭，並在整個歐洲對美國盟友發動了一場影子戰爭。

然而，閱讀特朗普2025年戰略的讀者幾乎察覺不到這些。盡管媒體焦點集中在歐洲盟友必須終止大規模移民、選舉“愛國”政黨，否則將麵臨“文明湮滅”的論述上，這份33頁文件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其刻意忽略的內容。

全文僅在四個段落中提到俄羅斯，而且始終未譴責它入侵鄰國、發動導致超過150萬人傷亡的戰爭。相反，文件將美國描繪成能夠緩和俄歐緊張關係、與莫斯科“重建戰略穩定”的中立調停者。

而關於網絡空間每日對抗中國國家支持的黑客活動，這份戰略幾乎未作討論——盡管特朗普政府上周剛就美國企業與政府計算機網絡再次遭深度滲透發出警告。

但被這份戰略反常地忽略的威脅不僅僅是這些。

2017年，特朗普曾對當時擁有一二十枚核武器的朝鮮發出“火與怒”的威脅。2017年的戰略文件指出，該國“尋求具備用核武器殺死數百萬美國人的能力”，並詳細論述了其化學、生物及網絡能力。如今，在多年外交失敗之後，朝鮮已擁有60枚或更多核武器。

但在這份新戰略中，卻完全沒有提到朝鮮。伊朗也僅略微提及，而且表述還自相矛盾。特朗普在序言部分誇口稱，在6月，“我們摧毀了伊朗的核濃縮能力”。然而，在文件倒數第二頁，一段更為謹慎的評估卻表示，美國“嚴重削弱了伊朗的核計劃”。

長期研究核戰略的斯坦福大學教授斯科特·薩根在上周六指出，“文件未說明美國政府將如何阻止伊朗重建遭到削弱的核計劃。”

當然，沒有任何一份戰略文件能夠涵蓋美國麵臨的所有威脅，那些試圖麵麵俱到的文本，往往讀起來更像是一份挑戰清單。這份新文件在開篇幾段中表示，它隻聚焦少數幾項主要國家安全威脅，其目標是“確保美國在未來幾十年裏仍然是世界上最強大、最富有、最具影響力、最成功的國家”。

“並非每個國家、地區、議題或事業——無論多麽有價值——都能成為美國戰略的焦點，”文件寫道。隨後，它將西半球列為第一優先事項。其中很大一部分內容是在以一種“特朗普推論”的方式對《門羅宣言》加以更新——該宣言曾將美洲大陸及其周邊水域界定為華盛頓的勢力範圍。不出所料，其重點放在了限製移民和毒品問題上。

然而，這份文件避而不談全球兩大經濟體和三大核強國之間迫在眉睫且影響深遠的競爭，這一轉變令人震驚。

文件沒有討論超級大國鬥爭或遏製戰略。它主張按照保留烏克蘭國家地位的條件迅速結束烏克蘭戰爭，從而與美國實現一種沒有清晰定義的“戰略穩定”。盡管文件中涉及中國的篇幅超過任何其他國家，但其著墨點更多放在商業關係上，而非戰略競爭。

多年來一直令五角大樓和戰略規劃者高度關注的中國核能力擴張在文件中僅被一筆帶過；對於那些已深度滲透美國電信和公用事業係統、雖經多年努力仍無法根除的高度複雜且規模龐大的網絡攻擊，文件更是幾乎未置一詞。

杜克大學美國大戰略項目主任彼得·費弗教授指出：“關於亞洲的部分引人注目。討論經濟競爭時，中國被明確提及且細節詳盡；但論及印太地區軍事威脅時，措辭卻變得非常模糊。”

他補充道："與特朗普首份安全戰略不同，這一次中國並未被直接點名為構成軍事威脅的國家，這可能是整份文件最引人深思的缺略。”

然而，這並非唯一一個美中競爭問題上被刻意淡化的領域，至少與特朗普首份戰略以及隨後拜登政府的戰略相比是如此。

“想一想未來幾十年裏中國對美國構成最大威脅的挑戰清單，”今年1月卸任美國駐華大使、曾任駐北約大使的資深外交官尼古拉斯·伯恩斯表示。“其實就是誰將在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生物技術、網絡安全等技術領域占據主導地位。這些領域與我們在印太地區每日同中國進行的激烈軍事競爭密切相關。”

伯恩斯指出，這些問題在文件中隻是一筆帶過。“文件中也沒有提到一個事實，即歐盟和北約國家一直是我們在多個議題上的關鍵夥伴——包括因北京在烏克蘭問題上支持俄羅斯、在台灣問題以及在人權問題上的立場而對其實施製裁，在戰略競爭中它們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他補充道。“事實上，令人費解且荒謬的是，文件中對我們歐洲盟友的譴責反而多於對我們的對手中國和俄羅斯的譴責。”

事實上，文件也沒有譴責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也沒有提及有關普京考慮在烏克蘭境內使用戰術核武器的證據——最引人注目的一次發生在2022年10月的一場危機期間。

雖然與俄羅斯的最後一項重要核軍控條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將於兩個月後到期，但文件並未討論如何避免一場代價高昂、破壞穩定的新軍備競賽。相反，戰略文件大談導彈防禦體係，包括為美國本土打造“金鍾罩”的計劃——這是特朗普上任數月後宣布的項目。

然而，盡管該項目已經投入了數十億美元，戰略文件中卻沒有提及這樣一個事實：其關鍵組成部分之一——在太空部署導彈攔截係統——可能會促使超級大國之間展開一場將核武器送入軌道的競賽。

目前尚不清楚本屆政府為何會突然背離其在2017年啟動的關於超級大國競爭的討論。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與人事變動有關。曾主導2017年文件起草工作的國家安全顧問、陸軍中將H·R·麥克馬斯特認為，在專注反恐近20年後，美國的防務體係在應對新的現實方麵行動過於遲緩。

他曾成功地推動了轉變，國會兩黨為數不多的共識之一就是需要遏製中國日益增長的軍事和科技實力，以及俄羅斯對歐洲重新構成威脅。但2025年文件主要起草者的世界觀已大不相同：對西半球的態度呼應了國務卿、代國家安全顧問馬可·魯比奧的公開說法。

關於歐洲與“文明湮滅”的論述似乎源自副總統JD·萬斯今年2月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

而對中國的審慎態度似乎源自財政部以及特朗普本人，他曾表示，期待4月訪華以達成更大規模的貿易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