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打工人的烏托邦,到人滿為患的網紅城市,景德鎮隻用了不到3年。
2012年,人類學家方李莉提出“景漂”一詞。十年後,這座僅有160萬人口的贛北小城,吸引了近6萬景漂,他們大多是年輕創業者,從全國乃至海外奔赴而來。
雖然在數量上遠不及北漂和滬漂,但景漂卻有著很強的共性。
那幾年來到景德鎮的人,大部分做著與陶瓷相關的事業,有著或多或少的藝術追求,被低成本的小城生活與色彩繽紛的陶瓷氛圍吸引,認為這是一座能容納理想與個性的世外桃源。
畢竟,這座位於江西省東北部的山水小城,保留著全球最完整的手工製瓷體係,全城分布著十大老瓷廠和6萬多家作坊。
但人人都在追求世外桃源。
2023年後,景德鎮成為網紅城市,流量湧入,節奏驟變。景點排長隊,市集迎合遊客審美,“十元三串”占領市場,低價同質化產品擠壓原創空間,稀釋著這座城市的創造力。
“學習一個月,月入七八萬”的創業神話,吸引著在一線城市疲於打工的白領,主動裸辭來到景德鎮創業。七天的陶藝體驗課程,更是被大廠人當做短暫逃離工位的出口。
可現實是,精神工傷沒治好,反倒因為手工勞作加重了腰肩和脖頸損傷。而“月入七八萬”則早已成為傳說。
對生活在這裏的景漂而言,自由的代價也正變得越來越高。當地流傳著一句話:“景漂能否立足,就看能不能熬過前兩年”,可在競爭日益激烈的陶瓷市場,即便創業多年,他們也不得不麵對現實。
不穩定的收入、隨意上漲的房租、成本與銷量難以平衡的工作室,以及陶瓷創作本身的不確定性,這些都在層層加碼著生活壓力。
當烏托邦濾鏡破碎,景德鎮的年輕人正在悄然離開。他們決定在更有安全感的地方重新開始。


當發現行李箱被偷走,佳靈心頭湧上一陣憤怒,她想離開景德鎮的心情,再次達到頂峰。
佳靈目前正在景德鎮陶瓷大學讀研,邊讀書邊擺攤創業。為方便陶藝創作,她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農村自建房,工作室和住處都在6樓。
因為陶瓷太沉,每次擺攤結束,她就把東西放在一樓樓道裏,這樣放了大半年。有一天她吃飯的功夫,那個26寸的行李箱就被偷走了,箱子裏的陶瓷和其他東西被隨意堆在地上。
她懷疑是房東偷走的,但又沒有直接證據,隻好忍下來。
在明年畢業離開之前,她不能和房東鬧僵,這樣才能在景德鎮有個便宜的落腳之處。

佳靈的工作室一角
與幾年前在陶大讀本科時相比,近兩年,佳靈明顯感受到景德鎮的生活成本在增加。
2022年之前,老城區雕塑瓷廠附近300元就能租到一個帶院的小樓,現在同樣位置和大小的店麵,租金基本是5000元起步,而且不包括院子。
瓷廠周邊小區,家具齊全的三室一廳,原本一個月隻要1500塊,現在就算是毛坯房,租金也漲到1000塊,能拎包入住的已經漲到兩三千。
佳靈的一個學姐,前兩年租下一間工作室,把水電全部重新裝修,房租原本是8000塊錢一年,結果門口修了條路後,房東突然漲了一萬塊,“讓學姐要麽交房租,要麽就搬出去。”

景德鎮陶瓷大學所在的湘湖小鎮
從海外畢業,在景德鎮生活了4年的Judy,最近也明顯感受到這個地方開始沒有人情味了。
之前每次去老瓷廠的公共窯,她總能見到一起燒窯的朋友,大家常會聚在一起聊創作與想法。
可隨著周邊房租上漲,越來越多的手藝人被迫離開,讓位給各式民宿餐廳。老師傅隨時麵臨被驅趕的風險,釉料和泥巴的價格在漲,手藝費的價格也猛漲。

老瓷廠內的手藝人
人味散了,錢味多了,創作氛圍也在加速褪色。
Judy發現,之前若想在市集上擺攤,從發現創作思路到形成完整產品,攤主至少要經過3至5年的陶藝沉澱。
可是2020年之後,陶藝培訓海報貼滿大街小巷,短的15天,長則3個月。人們互相追趕,從上第一節陶瓷課到最終在市集上出現,時間縮短為半年。
與創作無序內卷相呼應的,是景德鎮日常生活的散漫。因創作需要,Judy經常雇當地師傅來幫忙,有些老師傅卻仗著有手藝,不按時完成任務,甚至會偷工減料,這令她十分不滿。
當恪守的契約意識與景德鎮的鬆散相撞,以致無法調和時,Judy打算在合適的時候迅速離開這裏。

景德鎮的各式陶藝培訓班
曾在景德鎮學院讀書的一三,也深刻感受著這種無序。
大四時,她在市區租了一處帶院子的樓房,一邊完成畢業設計,一邊製瓷創業。入住沒多久,她就發現,即便關上門,也會有人透過門縫往裏窺視。還有很多當地老人跨過圍欄進到樓裏,在工作室附近打量。
最讓她感到離譜的,是她發現有人趁自己短暫外出時,跑進工作室上廁所。
種種不安困擾著她,她無法忍受這種沒有邊界感的生活,去年冬天離開了景德鎮。

一三工作室外麵的院子
也有人認為景德鎮是年輕時的應許之地,但不適合步入中年後的柴米油鹽。
老景漂老吳,在2012年來到景德鎮,負責為公司監製配套茶具。那時,這座城市還沒有接通高鐵,發展也稍顯停滯。
在城區坐公交車,他抬頭望車廂頂部是發黴的,遇到顛簸時低頭透過底部裂縫,能夠看到地麵。他甚至開起玩笑,建議新手司機一定要來景德鎮城區開一次車,駕駛技術會突飛猛進,這裏的電動車幾乎不按紅綠燈行駛。
2017年,兒子出生後,老吳在景德鎮市區買了一處房,但僅僅一年後,他就決定離開。
獨身一人時,他可以克服生活上的不便,融入小城生活。可當兒子逐漸長大,他開始考慮教育和醫療問題。
“這裏有點太兩極分化,在陶藝上很先進,但是很多又是比較落後的。景德鎮自帶的散養狀態,並不適合孩子的成長,他是需要一些秩序的。”

景德鎮確實曾是烏托邦。
2012年,老吳搬到景德鎮時,這座小城還帶著原生態般的野生氣息。對他而言,景德鎮不僅是一段旅程,更是青春的鮮活記憶。
他的第一站落在雕塑瓷廠附近的一家青年旅社。在那裏,他遇見了來自天南海北的旅人,幫來往的遊客規劃路線。
盡管這裏“一年365天,300天下雨”,一下雨老瓷廠就會漏雨,但他仍沉迷於這裏散發出的自由與鬆弛。工作之外,他在小城山水之間漫遊,和朋友尋覓當地美食,商量到哪條河裏遊泳。

老吳和朋友們在景德鎮
對從芝加哥藝術學院雕塑係畢業的Judy而言,景德鎮給了她一個相對清晰的答案。
2021年末畢業後,她十分迷茫,不知道職業生涯從哪裏開始。在混沌中,她想起暑假曾在景德鎮做陶瓷的經曆。
那幾個月裏,她每天吃完早飯,就到學校學拉坯,中間會穿插自己的一些創作,規律且專注。對她而言,拉坯這道工序,通過努力就可以看見進步。在景德鎮的每一天,陶瓷都在給她正向反饋。
於是,Judy決定在景德鎮投入更完整的時間。她簽了4年工作室,在這裏做著關於“地方記憶”的工藝作品。跟畫廊和策展機構合作,也會在空閑時間給當地小學上藝術課。

Judy的作品
相比Judy,一三畢業後決定留在景德鎮,是因為這裏能承載起創業夢。
景德鎮有著2000多年的陶瓷史,傳承下來的“七十二道工序”,保留了全球最正統最完整的手工製瓷體係。原料采買、陶瓷製作也很方便,騎電動車逛完一條街就能購齊所需的材料和工具。6萬多家作坊遍布全城,拉坯、上釉、繪畫等各個環節都能找到高手指點。
大二時,一三便在暑假跟著學姐一起製作陶瓷、擺攤創業。為方便創作和節省開銷,第二年,她和同學一起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工作室,房租每月1000塊。隻要不上課,一三就一直待在那裏。
回想起那段日子,一三說:“我當時覺得能在景德鎮待10年”。
盡管性格內向,但她會通過社交平台和線下擺攤,主動結交有創意思維的攤主,交流製瓷經驗。也會騎車跑到別人家裏蹭飯,和朋友到周邊鄉鎮自由閑逛,“也不知道瞎逛什麽,反正就是逛”。

一三去朋友家蹭飯日常
創業也還算順利,憑借在社交平台上發布成品,一三收獲了一波粉絲。很快,她收到了30件的訂單。
她去老廠定製素坯,然後自行上色塗釉。雖然製作流程較為簡單,但經過燒窯後,作品瑕疵率特別高。她連續畫了60個,最後才燒出了30個完美成品。
盡管創作過程不易,但這筆訂單有3千多元的利潤,這是她創業的第一桶金。

一三第一件有交易量的成品
一三製作的是創意瓷,這也是如今大部分景漂所製作與銷售的。
景德鎮的瓷器一般可分為“傳統瓷”和“創意瓷”,不同於講究規範和標準化的傳統瓷,創意瓷主打手工製作,具有濃厚的個人風格。而創意瓷的出現,也有著深厚的時代背景。
90年代末,景德鎮的十大國營瓷廠紛紛改製。隨著廣東佛山、福建德化、山東淄博等地的大型工業瓷廠崛起,景德鎮很快喪失了陶瓷市場的主導地位,一部分景德鎮工人紛紛外出打工。那些留下的工人,經營著手工作坊,繼續製作傳統瓷器。

陶藝需要技術和耐心(圖源紀錄片《我是你的瓷兒》)
2009年以前,畢業生很少選擇留在景德鎮,這裏缺少作品展示與售賣機會。
樂天陶社創意市集是景德鎮的第一個市集,隨著它的出現,越來越多的學藝工匠、全國各地的藝術生,以及海內外創業者來到景德鎮。隨後,大大小小的創意市集興起,給景漂提供了更廣闊的展示平台。
那時,學生但凡有了作品,就會拿到市集上檢驗自己的創意,看是否有人為此買單,甚至不乏有人月入兩三萬。
畢業於景德鎮陶瓷大學的趙磊,在接受《三聯生活周刊》采訪時曾表示,他趕上了市集最火熱的2010年代,大二開始擺攤,曾一上午賣了一萬多元。那時的市場,大部分都是專程來訂貨的下遊商家。


陶溪川市集(圖源紀錄片《我是你的瓷兒》)
學日用陶瓷專業的佳靈,也是這條奮鬥路上的幸運兒。
研一那年,有了一定作品積累的她,拿著從朋友那裏借來的錢,在學校附近租下一間工作室,開始嚐試擺攤,第一次出攤,便賺了800塊。
後來,她做出了係列作品,順利申請到了陶溪川的攤位。對於許多景漂而言,陶溪川的攤位,是一塊重要的事業跳板。
景德鎮也有一條近乎標準的發展道路:湘湖是新手村,是距離市中心12公裏的小鎮,聚集著零基礎學陶者和剛畢業學生。
等進階了,就可以去景德鎮市裏,那裏離擺攤掙錢的集市更近。等在陶溪川市集和樂天市集擺出了名氣,就會有人找來訂貨,可以去市區三寶村租工作室,那是藝術家的聚集地。

佳靈的攤位布置
在陶溪川市集,佳靈每個月最多可以擺8天攤,如果8天都申請到了,同時擺攤收益還不錯的話,她一個月能賺1萬塊,現在可以完全負擔自己的生活費。但如果申請不到攤位話,她的收入就是0,隻能啃老本。
今年8月,她買了一口窯,花了6600元,不僅增加了產量,也提高了成品效果,收入有所增長。她另外招了兩個兼職,幫忙分擔工作量。可收入不穩定的焦慮,一直困擾著她。
景德鎮的市集有著明顯的淡旺季,攤主在春秋旺季的收入遠多於夏冬淡季。加之在當地的陶瓷市場中,小工作室是占比最大的創業形式,這種規模限製了他們無力承擔大批量訂單。

佳靈新買的電窯

景德鎮的羅家機場,雖建成於上世紀60年代,但至今航線並不多,甚至有收縮趨勢。2018年,高鐵通到了景德鎮。遊客通常選擇飛到附近城市,再搭高鐵前往景德鎮。
高鐵開通這一年,老吳帶著家人離開了這座靜謐的瓷都。短短幾年後,洶湧的人潮沿著軌道奔湧而來。
2023年,全國旅遊市場逐步回暖,這個鄉野間散落著陶瓷坊和咖啡館的山水小城,不斷吸引著人們到來,“用捏泥巴緩解壓力”開始流行。同年,景德鎮登上小紅書熱門旅遊城市榜。
根據《2025年景德鎮市人民政府工作報告》,2024年景德鎮全年遊客量突破6000萬,同比增長10.3%;旅遊總收入達753億元,同比增長6.3%。這座城市被越來越多的人發現。

雕塑瓷廠大門前擠滿了遊客
對佳靈來說,比遊客先到來的,是不斷增多的攤位競爭者。平常來說,有10個人競爭一個攤位,如果在節假日,就會有30多人同時競爭。
篩選標準也在升級。市集要求攤主不斷推出新作品,同時還要符合既往風格。就算是老攤主,如果半年內作品沒有任何變化,也會被市集管理員篩選掉。
人一多,景德鎮也有了“35歲危機”。陶溪川市集有規定,申請擺攤的人年齡不能超過35歲,給出的理由是因為申請人數過多,不得已做出限製。

陶溪川市集攤位(圖源紀錄片《我是你的瓷兒》)
年齡不能上漲,但攤位費卻一路“高歌猛進”。
大二擺攤時,一三的攤位費是一個月200元,後麵漲到500元,直到現在的1200元。其中的設計師區,還要抽成10%給陶溪川官方。許多無人看管的野攤也幾乎全部納入管理,一些小市集的攤位費也漲到每月1000塊錢。
近年來,各大市集還出現了帶貨主播,攤主要給主播分成。比較資深的大主播會欺負新人攤主,要求四六分,主播拿四,攤主拿六。

正在直播的市集主播
當老瓷廠前的磚路被整修成柏油馬路,Judy突然發現,景德鎮的粗糙開始被抹去,這座城市正在變得“光滑”。
她也發現,由於老瓷廠裏的咖啡廳頻繁更換主理人,一扇清代木門先後被刷成紅色和棕色。
“就是在2023年,特別的突然,以前熟悉的景觀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有的被拆了,有的被粉刷了。路麵原本那種坑坑窪窪,直接澆築了混凝土。”
現在遊客看到的景德鎮,很大一部分是被人為建構出來的商業世界,並非景德鎮本身。

在網紅打卡點前排隊的遊客
原本的創作生態也正在被侵蝕。
遊客開始主導當地的消費環境,甚至影響陶藝人的創作方向。目前陶溪川市集上最受主播青睞的、攤位前圍觀人群最多的,往往是可愛治愈風格的手作瓷器。就算是不喜歡可愛風的攤主,為了銷量也要做一些妥協。
當市場審美趨向雷同,被磨平的不止有老廠的街道,還有各種有棱角的創造。
曾有過擺攤經曆的Judy,形容現在的擺攤是“內憂外患”。
“內憂”指攤主既是製作者,又是經營者,他們要在兩種身份間來回切換,同時付出體力勞動和情緒勞動。
決定到市集擺攤,就意味著過上了“陶瓷時間”:如果決定周五擺攤,周一就要開始上色,周三要全部畫完,接著馬上燒窯,周五開窯後直接拿去擺攤。
佳靈在為擺攤做準備的時間裏,就需要一直畫畫,經常晚上11點開始點火燒窯,隨後靜等兩小時才關門回家。
而在擺攤當天的8小時裏,攤主們要時刻保持情緒營業。他們要想盡辦法與感興趣的遊客產生鏈接,不斷介紹自己的創作理念和手工技藝,但聊天程度與遊客到底買不買並無直接關係。擺攤一天下來,攤主們非常疲憊。

擠滿遊客的攤位
“外患”,則是指抄襲。
景德鎮缺乏對原創手作的保護,沒有引導遊客健康消費的意識。過度商業化的低端市集興起,攤主批發來外地低溫瓷、劣質瓷和有害瓷,打著景德鎮的名號,出現在交易市場。
佳靈大一時,位於景德鎮東郊的陶陽新村,攤位上賣的東西都特別稀奇古怪,而現在這裏遍地是陶瓷花,遍地都是10元三串的陶瓷手串,比之前無聊許多。

Judy之前去逛市集,看到有一個攤主在賣蝴蝶杯。過了幾周再去時,她發現那一條街上都是蝴蝶元素。
佳靈也發現,陶溪川市集上曾流行過一段時間的小貓立體釉,很多人爭相模仿這類輕浮雕作品。她明白這種跟風創作,短期能賺到錢,但如果創作者沒有穩定的個人風格,很快就會被市場淘汰。
一三是最早做布丁船彩繪的,她的作品就曾被抄襲過。
抄襲者往往裝扮成遊客,在一三的攤位那裏左拍右拍,然後開始問她,細節處是否是用彩鉛畫的,用哪個牌子的彩鉛,“拍照片是可以,但到這種地步就有點過分了。”

一三的攤位布置
令一三苦惱的是,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的交易金額和作品數量,就構不成法律意義上的抄襲,也沒有完善的處理措施。她和大多數創作者一樣,選擇直接在社交平台上曝光抄襲者,個別被曝光者出於輿論壓力會選擇撤回作品。
景德鎮正在加速,但是創作恰恰是一件急不得的事情。很多作品還沒來得及沉澱,便被快速拋棄,轉而新品又起,Judy感歎,“現在很多手藝人都沒有安全感”。

去年12月底,一三賣掉了工作室的窯,打包了陶藝工具,回到家鄉贛州。
剛回家那段時間,為了緩解焦慮,她也瘋狂找過工作,可是家裏工作機會少,靠譜的更少。
一三又重新買了一個電窯在家創作,繼續線上售賣,還繳納了一份靈活就業人員社保。閑暇時,她會去一家手作體驗店做兼職,給人看店,每天4小時,能賺50塊,但全月無休。
回家後,雖然生活質量比在景德鎮好了許多,但她原來的朋友幾乎都在外地,和本地同事也沒有共同話題,以至於在人際關係中,一三感到“不隻是疲憊,是痛苦”。
她開始懷念在景德鎮的那群人。今年五一假期,她回到景德鎮在朋友家住了15天,期間去做了9天陶藝老師,教遊客做手捏陶瓷。
對於一三來說,雖然景德鎮不適合長期生活,但可以定期回來。隨著陶藝作品的逐漸成熟,她還會定期回到景德鎮擺攤。

(圖源電視劇《另一種藍》)
老吳也認為,自己並沒有完全離開景德鎮,景德鎮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當初在景德鎮,雖然從事的不是專業陶瓷製作,但他接觸過不少手藝人,看過很多景漂的創作,感受過濃厚的製瓷範圍。
2018年,他把家搬到了山東青島,在嶗山村子裏做起民宿和農特產品銷售。選擇嶗山,是因為這裏也有著山水和田野,以及相對低成本的生活。
他依舊保持著與泥土打交道的生活習慣,在民宿裏搭了一個土窯,經常用來烤麵包披薩、烘水果蔬菜。

在嶗山生活的老吳
還沒有離開的Judy,打算先過好眼下的生活。
她形容景德鎮是自己的職業處境,越想離開這裏,就越要逼著自己沉下來。在景德鎮的4年裏,她看到太多人東一錘子西一榔頭,最後待了幾年,也找不到一件確定的事。
成為職業藝術家是她的奮鬥目標,她覺得應當再多一些體驗和積累,才有往外走的信心。“如果現在就走,就相當於過去四年都白費了。”
她相信,就算離開景德鎮,也並不是黯然逃離,而是破繭而出。

創作中的Judy
即將研究生畢業的佳靈,也有著自己的職業規劃。
擺攤時,她看到了自己創業的天賦,無論是賺錢能力,還是處事心態,她都比本科階段成熟許多,獲得了對生活更強的掌控感。
但創業也讓她體會到另一麵,擺攤賣陶瓷的收入波動極大。旺季時月入可觀,淡季時卻可能入不敷出。她意識到,許多景漂都在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浪漫與現實之間反複搖擺。
隨著畢業臨近,她更想找到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把陶藝作為副業,擺脫這種不穩定的焦慮。她養了一隻比熊犬,為了能繼續陪伴它,她決定去離家較近的城市求職。
對景漂而言,離開景德鎮並不是狼狽的撤離,而是看清生活後的清醒選擇。陶藝依舊在心裏,但腳下的路,也要與現實保持平衡。
人生的答案,本來就不必固定在某個地方。重要的也不是留與走,而是允許自己不斷選擇和成長。

陪伴佳靈的比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