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東南亞諸國和斯裏蘭卡正在遭受異常凶猛的極端暴雨侵襲。特大洪水席卷了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越南、泰國和斯裏蘭卡諸國，並引發山體滑坡等一係列次生災害。截至12月3日，東南亞諸國和斯裏蘭卡已有數千人死亡或失蹤，數百萬人流離失所，僅印尼蘇門答臘島就有804人死亡，657人失蹤，斯裏蘭卡有410人死亡，336人失蹤。

斯裏蘭卡總統迪薩納亞克宣布自11月28日起全國進入公共緊急狀態，並聲稱這是斯裏蘭卡迄今遭遇的最嚴重的自然災害。這場洪災也是自2013年超強台風海燕以來東南亞遭受的最大的氣象災害，嚴重程度甚至超過了2024年的超強台風摩羯。

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這輪席卷東南亞諸國和斯裏蘭卡的暴雨為何來得如此凶猛？這樣的極端天氣未來將會愈演愈烈嗎？

11月29日，在印度尼西亞亞齊省美倫，一名女子站在洪水中哭泣。來源：新華社/路透

近年來亞洲最大的暴雨

本次暴雨有三個特點：第一範圍廣。暴雨區覆蓋東南亞和南亞至少8個國家：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越南、柬埔寨、泰國、斯裏蘭卡和印度，除柬埔寨和印度外，其餘六個國家都出現了特大洪水災害。自有可靠氣象記錄以來，東南亞從未在11月底出現過如此大規模的暴雨。

第二是強度大。出現特大洪水災害的六國都出現了極端暴雨。11月下旬，泰國南部最大過程降雨量超過1400毫米，印尼蘇門答臘島最大過程降雨量超過1000毫米，超過了2023年杜蘇芮台風殘餘在京津冀造成的特大暴雨。越南的降雨量更大，10月27日前後，越南順化白馬山24小時雨量達1739毫米，打破越南全國紀錄，24小時雨量達到2021年鄭州720特大暴雨的近3倍，是1996年以來亞洲最大的暴雨。

第三是持續時間長。越南和菲律賓的暴雨從10月開始，一直延續到12月初，斷斷續續下了兩個月；印尼、泰國、馬來西亞和斯裏蘭卡的暴雨下了一個星期左右。如此長時間、大範圍、高強度的暴雨，在東南亞曆史上是非常少見的。

台風異常正刷新氣象從業者的認知

這次東南亞和斯裏蘭卡暴雨的天氣學原因，是異常偏多的台風和其他熱帶係統活動，以及異常偏強偏南的冬季風活動共同引起的。

首先，一大原因是今年異常偏多的台風和其他熱帶係統活動。10月以來，總共有5個太平洋台風（麥德姆、風神、海鷗、鳳凰、天琴），2個印度洋氣旋風暴（森亞爾、迪特瓦）影響東南亞或南亞諸國，數量之多為曆史少見。除台風和氣旋風暴外，南海的熱帶擾動、熱帶東風係統不計其數。

2025年10月以來影響東南亞及附近地區的五個台風路徑。來源：中央氣象台台風網

台風是最強的水汽係統，台風和熱帶係統的活躍，為東南亞和南亞暴雨提供了異常充沛持久的水汽供應。尤其是氣旋風暴森亞爾，更是刷新了不少氣象從業者的認知。它是首個在馬六甲海峽生成的熱帶氣旋。一般而言，台風生成不僅需要足夠溫暖的海麵、足夠濕潤的空氣，還需要一定的科氏力（常表現為地轉偏向力）。而馬六甲海峽不僅海域狹小，且大部海域在北緯5度以南，在赤道附近科氏力微弱，所以幾乎無法生成台風。

但是，森亞爾卻偏偏反著來，不僅在馬六甲海峽生成了，而且生成時緯度僅為北緯4.7度，後來更是南下到北緯3.9度，距離赤道隻有400多公裏，且在赤道以北近距離盤旋近一星期時間，並在印尼、馬來西亞反複登陸。在此之前，在熱帶雨林區附近盤旋如此長時間的熱帶氣旋前所未有，這就為赤道附近的熱帶雨林區帶去了極端異常的豐沛水汽供應。

氣旋風暴森亞爾、迪特瓦路徑圖，左為迪特瓦，右為森亞爾，來自natyphoon網站

其次，今年這裏的冬季風活動異常偏強偏南也是一大原因。10月20日前後，西伯利亞冷空氣開始活躍，我國經曆了從氣溫偏高到偏低的急驟轉變，華北平原北部迅速提前入冬。也正是從10月20日起，冬季風迅速南下到熱帶地區，深入赤道以北幾百公裏處，和台風、熱帶係統帶來的水汽在東南亞持續交匯，增大了暴雨強度、擴大了暴雨範圍、延長了暴雨持續時間，讓東南亞的暴雨變得更加極端。

按道理，進入冬季後北半球海溫降低，風暴應該越來越少，那為什麽今年東南亞和斯裏蘭卡的台風和熱帶係統會這麽多，冬季風會這麽強，南下會這麽深呢？有研究顯示，這和正在持續的拉尼娜狀態有關。根據氣候監測數據， 2024-2025年冬季、截至目前的2025年冬季，赤道中東太平洋關鍵區的海溫均處於偏低狀態，拉尼娜狀態持續；而2025年-2026年冬季甚至可能出現一次雙重拉尼娜事件。拉尼娜發生時，太平洋赤道上的沃克環流會發生異常，導致我國南海附近對流旺盛，台風活躍，東亞大陸冬季風也會更活躍，南下更深。可見，拉尼娜可能是東南亞和斯裏蘭卡暴雨的重要氣候原因。

斯裏蘭卡軍隊士兵乘坐軍用卡車從受災地區營救居民並護送他們前往避難所

當然，拉尼娜仍不足以解釋這輪暴雨為何會如此極端。目前來看，大氣、陸地地表和海洋的逐年變暖可能是另外一個重要因素。氣候變暖讓大氣中能容納的水汽越來越多，讓大氣能量越來越足，進一步加劇了降水的極端性，甚至可能會讓極端暴雨發生在意外的時間和地點。

過去12000年以來的全球溫度變化，圖片來自IPCC AR6(2021)

數千人死亡或失蹤，數百萬人流離失所

這次東南亞和斯裏蘭卡暴雨導致數千人死亡或失蹤，數百萬人流離失所。之所以能造成這麽大的傷亡，除了雨量大、範圍廣、持續時間長之外，還有兩個重要原因：

（1）熱帶雨林區沒有防禦此類暴雨的硬件條件。

這次暴雨影響最嚴重的地方，譬如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南部和斯裏蘭卡，大多是熱帶雨林氣候區。按照以往熱帶雨林氣候區的氣候特點，這裏10-11月的天氣一般比較穩定溫和，降雨以午後短促的雷陣雨為主，長時間的暴雨極少。因此，當地的河道一般都非常穩定，水位變化小，植被根係寬闊但不深，沒有進化出適應這類暴雨的配置。而一旦暴雨發生河道極易泛濫，山區坡麵也極易發生山洪暴發和泥石流等地質災害，而當地的基礎設施更是沒有抵禦此類暴雨災害的能力。

（2）當地人防災意識和經驗薄弱。

東南亞尤其是印尼、菲律賓等國的人口仍然在較快增長，人口非常密集，人地矛盾突出。從菲律賓新聞媒體的報道來看，有不少當地人並未意識到氣候變化和極端天氣風險，並不知道暴雨和洪水威脅，侵占河道的現象非常常見，人們甚至在緊鄰河道邊的漫灘上建造房屋甚至整個社區。一旦遭遇極端暴雨，這些社區幾乎被夷為平地，遭遇慘重損失。另外，從現有災情判斷，當地政府和民間並沒有一整套應對極端暴雨和洪水災害的防禦、救援機製，在極端暴雨和洪水災害發生後反應遲鈍甚至束手無策，這也加大了人員傷亡和損失。

天氣極端化，沒有哪個國家能置身事外

在氣候變暖的背景下，東南亞確實遭遇了越來越多的極端天氣和氣候事件。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麵：

（1）熱帶季風區異常高溫。如2023年的幹季，泰國出現45.4℃高溫（4月15日，Tak氣象站），越南44.1℃（5月6日，Hoi Xuan氣象站）、老撾43.5℃（5月6日，Luang Prabang氣象站），均打破當地國家高溫紀錄。而且這種極端高溫正在越來越頻繁地發生。

（2）熱帶雨林區出現異常台風和暴雨。在2025年的極端台風和暴雨前，2001年台風畫眉在北緯1.5度生成，隨後快速發展登陸新加坡，給新加坡帶去罕見的台風暴雨。2012年，台風寶霞的熱帶擾動在北緯1.1度獲得編號，經長時間發展成為超強台風後登陸菲律賓，造成嚴重暴雨威脅。如此低緯度的台風生成，這在以前是比較罕見的。

（3）陸地東岸的台風變得更強了。由於海洋變暖，菲律賓以東洋麵和南海的海溫在迅速上升，為台風發展提供了更為充足的能量供給，菲律賓、越南東部沿海麵臨越來越強的台風威脅。2013年，超強台風海燕登陸菲律賓時中心附近最大風力遠超17級，不僅刷新了全球熱帶氣旋登陸強度紀錄，更是造成東南亞最大的氣象災害。2024年，超強台風摩羯登陸越南時中心附近最大風力17級，是越南最強台風，令越南北部出現嚴重風災。

但需要注意的是，極端天氣越來越頻發，強度越來越大，不僅僅出現在東南亞，而是全球範圍內的趨勢，幾乎沒有哪個國家能置身事外。事實上，東南亞並不是升溫最快、影響最大的地方，由於全球變暖的“北極放大效應”，真正受全球變暖影響最大的是中高緯度地區。我國陸地主要在中緯度地區，海區在中緯度、低緯度地區，受全球變暖的影響其實比東南亞地區更大，氣候脆弱區更廣，遭遇極端天氣的類型更多，我國不僅是全球台風登陸最多的國家之一，也是極端高溫、寒潮、暴雨、幹旱、強對流、雨雪冰凍等災害天氣多發的地區。

東南亞洪水災害的氣候警示

12月2日，隨著台風天琴的消散，東南亞暴雨將進入一段間歇期。但目前西北太平洋上正有新台風胚胎在發展，有可能在12月上旬加強為28號台風洛鞍，並將穿過菲律賓群島、我國南海，最終在越南登陸。毫無疑問，如果未來台風洛鞍和冷空氣結合，將會給東南亞帶來新一輪暴雨，可能洪水還會繼續肆虐。不過，由於冬季風仍在加強南壓狀態，我國大部將受冬季風控製，以晴朗幹燥天氣為主，東南亞的暴雨帶不會北抬到我國。

越南北部和我國廣西有水係相通，且在廣西水係的上遊。今年9-10月，在台風博羅依、台風麥德姆的暴雨之下，越南北部發生大洪水，在越南客水影響下，廣西也一度出現洪水災害。盡管暴雨帶不會北抬到我國，那這一輪的東南亞洪水會影響我國南方嗎？今年10月下旬以來，隨著冬季風的南下，東南亞暴雨區已經逐漸轉移到菲律賓中南部、越南南部、泰國南部、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一帶。這裏和我國南方的水係幾乎不相通，即使相通也是在我國南方水係的下遊，因此這一輪東南亞的洪水不會影響到我國。

我國已有和東南亞的防災國際合作先例，主要是必要的共享觀測數據、經驗交流、合作科研等等。如2024年超強台風摩羯活動期間，我國與越南開展氣象防災減災聯防聯控合作，越南老街省水文氣象站向中國雲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河口瑤族自治縣提供降水量數據，中國氣象局也緊急搜集並向越南提供中越邊境地區水文氣象信息。

為應對愈演愈烈的氣候災害，目前我國已經建立了全球最大的氣象觀測網，以及與氣候變化相適應的配套基礎設施和防災減災軟建設體係。理論上說，極端天氣所造成的人員傷亡可以減輕到最低程度。但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大眾對氣候變化和極端天氣要有正確的認知、足夠的警覺意識和防禦知識，這就需要科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