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時報:保守主義中“傳統賢妻”的幻想
本文刊發在金融時報,作者拉娜·福魯哈爾是《金融時報》駐紐約的全球商業專欄作家兼副主編,同時也是CNN的全球經濟分析師。

埃裏卡·柯克在丈夫兩周遇刺後,接管了他的公司,在電視鏡頭中笑容滿麵
已故保守派意見領袖查理·柯克曾極具影響力。他的妻子埃麗卡·柯克,可能會變得更具影響力。她在成為遺孀、獨自撫養兩個年幼孩子後的短短幾天內,站出來發表了充滿力量的演講,原諒了殺害丈夫的凶手,這讓我震驚。
這確實是勇敢之舉(譯注,這些言論和她丈夫生前的言論正好相反)。但讓我更感到意外的,是“傳統賢妻”這一角色的現實與宣傳之間的巨大差距。
“傳統賢妻”是一個術語,通常用來描述那些出於文化或宗教原因,選擇將丈夫視為家庭正式領導者的女性。正如埃麗卡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所說:“當你真正擁有一個值得追隨的男人,有一個真正可以仰望的領導者榜樣時,《以弗所書》第五章式的婚姻之美,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而我在查理身上得到了這一切。”
在這種保守的基督教婚姻契約中,女性服從男性,而男性則在身體、精神和經濟上給予保護。埃麗卡在經濟上幾乎不需要依靠丈夫。除了協助丈夫領導右翼學生組織“轉折點”之外,她還有自己的服裝品牌,並在紐約市的高端地產公司Corcoran從事房地產銷售。
在這一點上,她與其他一些光鮮亮麗的“傳統賢妻”有相似之處,比如漢娜·尼爾曼,這位芭蕾舞者轉型的鄉村版瑪莎·斯圖爾特,既經營著自己蓬勃發展的事業,又嫁給了捷藍航空CEO的兒子;還有凱蒂·米勒,特朗普助手斯蒂芬·米勒的妻子,她辭去了在華盛頓為馬斯克工作的職務,開始主持一檔育兒與健康播客。這是一種帶有卡戴珊式的家庭幻想——發型完美、眼妝精致,盡管如此,終歸還是幻想。
埃麗卡曾公開表示,“女強人文化完全違背福音”,她也曾和丈夫一起出席活動,丈夫在場上說“每個女人都應該服從一個虔誠的男人”。
然而現在,她剛剛當選為“轉折點”組織的首席執行官兼主席,並誓言將其打造為“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組織”。
在這一點上,她正在重走其他保守派女性的曆史道路,比如菲利斯·施拉夫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做法——她們通過勸說其他女性放棄女權和平等,為自己建立起重要的政治事業。
為什麽這些明顯矛盾的信息會對那麽多女性產生強烈共鳴?
我認為,這是因為很多人,不僅僅是保守基督教群體中的女性,可能都向往那種由他人賺錢養家、自己則可以在家做果醬、陪孩子玩、順便設計點衣服的生活方式。
除了有趣(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之外,這種生活聽起來沒那麽有壓力。現實中,我們已經筋疲力盡。過去40年裏,女性從事有償工作的時間不斷增加,而男性的工作時間幾乎沒有減少。
與此同時,女性仍然承擔著遠多於男性的無償勞動(家庭勞動和照顧工作)。再加上美國工作生活的普遍壓力:工作時間越來越難預測,兩個星期的假期已屬奢侈,全國也沒有統一的帶薪育兒假要求……很容易理解,為什麽Instagram上的烘焙麵包夢境如此吸引人。
我認為,這種女性幻想,就像一些男性對從前就業競爭較小年代的幻想一樣。
在美國,女性如今的教育程度已超過男性(埃麗卡·柯克擁有多個學位,而她已故的丈夫大學輟學)。截至7月,女性的勞動力參與增長已連續六年超過男性,女性在儲蓄和自主消費上的增長率也更高。女性也更願意進入一些正在增長的服務領域,比如醫療行業。
這也是一件好事,因為現在在美國,靠一份工資養家幾乎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美國本身就是一個社會保障體係較小且正在縮減的國家,育兒體係幾乎隻對富人有效,這一切都讓女性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還有一個因素,是美國根深蒂固的清教徒神話——如今已演變為保守基督教神話——即人們可以靠努力工作或虔誠祈禱擺脫一切困境。我們幾乎從沒想過要集體要求把納稅換成更好的醫療和育兒服務(盡管年輕人中日益左傾的政治傾向可能會帶來改變)。
美國人更可能祈禱財運亨通,而不是走上街頭爭取加薪。
我理解人們對“傳統賢妻”生活方式的迷戀。而且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偶然。在美國那些保守派女性“順從”言論最容易引發共鳴的地區,往往正是那些因移民帶來就業壓力、工業基礎被掏空、導致男性失業率上升、婚姻率下降、單親家庭增多,乃至“絕望之死”激增的地方——這些都已被學者安妮·凱斯與安格斯·迪頓詳盡記錄。
但我們要明確一點:大多數美國女性根本負擔不起不工作隻在家中的生活方式。而那些神化這種生活方式的人,未必真正過著這種生活。
Instagram上的幻想,無法取代製度性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