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8月13日刊登專欄作家傑梅爾·布伊的評論文章《特朗普為何總想製造一場危機?》,文中談到特朗普已經在首都、邊境、國家經濟等多個地區和領域宣布“緊急狀態”,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緊急狀態,美國並沒有麵臨外部危機。但出於個人性格和政治野心的考量,特朗普需要危機來治理國家,或者說,來統治國家。如果現實情況不允許,他就會自己創造一個。
特朗普並未將緊急權力視為需要謹慎使用的危險工具,而是當作玩具——一種讓他實現權力、支配和專製控製幻想的手段。

以下為鳳凰網“天下事”編譯(文章有刪節):
特朗普如何為他部署國民警衛隊到華盛頓,控製當地警察部隊的“公共安全緊急狀態”辯護?
他說那裏有犯罪——“流血、混亂、肮髒,甚至更糟。”
“我們的首都已經被暴力團夥、嗜血罪犯、四處遊蕩的狂野青年、吸毒成癮的瘋子和無家可歸者占領。”特朗普在對華盛頓特區的猛烈抨擊中說道。解決方案是什麽?軍事力量。“我們將迅速控製它,就像我們在南部邊境做的那樣。”特朗普形容華盛頓比“地球上最糟糕的地方”還要暴力和危險。
這些都不是真的。美國司法部在一月份宣布,根據大都會警察局的數據,首都的犯罪率是“30 多年來的最低水平”。大都會警察局稱,今年迄今為止的暴力犯罪總數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26%。在白宮周邊,總統特意駐紮了國民警衛隊,而這些地區並沒有犯罪或騷亂(除非把“1月6日國會騷亂”事件算上,特朗普在第二任期赦免了這群暴徒)。盡管發生了幾起備受矚目的事件,包括“政府效率部”一名年輕成員被襲擊,但沒有證據支持特朗普地獄般的描述。
他的說法與其說是理由,不如說是借口。特朗普隻是被“鎮壓”的畫麵迷住了,尤其是對那些他認為的異類。回想一下,在2020年夏天的抗議活動中,他想動用《叛亂法》,還問過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士兵是否可以“朝抗議者的腿或其他部位開槍”。此外最重要的是,無論他是否實現了自己的目標,他都想表現出掌控全局的樣子。

特朗普在白宮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發表講話,討論華盛頓犯罪問題。
總統在首都的行動——這是曆史上首次有總統援引1973年《哥倫比亞特區自治法》接管特區警力——不過是他為攫取對美國民眾的單方麵統治權而炮製的又一起“緊急狀態”。
今年1月,特朗普以美國“被入侵”為由,宣布邊境進入緊急狀態,並以此為借口動用聯邦軍隊執行移民執法任務。3月,他援引1798年《外國人敵對行為法》,聲稱委內瑞拉幫派“阿拉瓜火車”(Tren de Aragua)正在“對美國領土進行非常規戰爭”,而這種“戰爭”的定義既違背了法律先例,也違背了其字麵含義。特朗普利用此次緊急狀態,向移民當局施壓,將所有被視為“幫派成員”的人遣送至薩爾瓦多殘酷的“恐怖主義監禁中心”(CECOT)監獄。
今年4月,他宣布了此前並不存在的國家經濟緊急狀態,援引1977年《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來“應對巨大且持續的貿易逆差造成的國家緊急狀態”。特朗普借此宣稱擁有自行決定征收廣泛關稅的權力,並由此與世界大部分國家發動了貿易戰。
此外,特朗普還援引緊急權力對國際刑事法院實施製裁;懲罰巴西起訴其前總統博索納羅;並威脅對加拿大征收進口關稅。
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緊急情況。美國過去和現在都沒有麵臨外部危機。但出於個人性格和政治野心的考量,特朗普需要危機來治理國家,更確切地說,來統治國家。如果現實情況不允許他例外,他就會自己創造一個。
政治學家克林頓·羅西特在1948年出版的《憲政獨裁:現代民主國家的危機政府》一書中指出,盡管憲法缺乏對緊急治理的正式規定,但在整個國家曆史上,國會一直永久賦予總統“在戰爭或其他國家緊急狀態時行使的巨大自由裁量權,通常由總統本人決定和宣布”。
這種緊急狀態權力的積累在二戰後一直持續到現在,權力穩步集中在總統手中。甚至像加裏·威爾斯在《炸彈力量:現代總統與國家安全》一書中所說,可以認為原子武器的出現和隨後的冷戰,產生了一種“永久性緊急狀態”,這種緊急狀態“使異常成為常態,使憲法被削弱成為既定秩序”。
從這個角度來看,特朗普與那些無視法律、否認憲法保護、以國家安全為幌子濫用總統權力的前任們相比,隻是程度上的不同(是極端的),而不是性質上的不同。
在使用緊急或危機權力方麵,縱觀20世紀,限製力量在於總統對憲法體係本身的承諾。亞伯拉罕·林肯為總統職位廣泛擴張新權力,他辯稱這些是拯救聯邦、維護美國自由所需的“必要之惡”。
麵對叛亂,他在1862年寫信給國會,“我必須做出選擇,是僅使用國會提供的現有手段、機構和程序,讓政府立即崩潰,還是利用憲法賦予的在叛亂情況下的更廣泛權力,努力為當代和子孫後代挽救政府及其所有福祉。”

亞伯拉罕·林肯雕像,保存於美國華盛頓特區國家廣場的林肯紀念堂。
在一個號稱以法律為基礎的國家,我們卻在賭人的裁量權來控製危機權力的使用。特朗普讓我們賭了一手爛牌。這位總統並未將緊急權力視為需要謹慎使用的危險工具,而是肆無忌憚地將其當作玩具——一種讓他實現權力、支配和專製控製幻想的手段。
除了心理衝動之外,特朗普假裝擁護緊急權力和危機政府還有一個實際原因:他別無選擇。
拋開他自詡的談判能力,你會發現這位總統在平等的談判中難以站穩腳跟,而且過於唯我,無法說服懷疑者接受他的觀點。即使是他(被下屬和仰慕者)大肆吹捧的貿易協議,還有同高校達成的協議,與其說是交換,不如說是一種勒索,他利用痛苦、懲罰和法律訴訟等威脅來強製達成和解。
每位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主人都對總統的巨大權力心生渴望。一位既缺乏意願,又無能力履行普通民主政治職責(即審議、談判和妥協)的總統,必然會濫用這些權力。對於一位更渴望順從和報複而非秩序的總統來說,情況更是如此。
美國開國先賢們始終被權力的悖論所困擾。馬裏蘭州著名律師丹尼爾·杜蘭尼(Daniel Dulany)在1765年指出:“人類普遍如此迷戀權力,以至於他們往往被誘惑超越正義的界限去行使權力,而非出於純粹的克製美德來主動設限。”權力是人類事務中必要的組成部分,但必須加以馴服,以免它踐踏自由本身。
英國憲法並非一份書麵文件,而是用約翰·亞當斯的話來說,是“一個框架、一個方案、一個係統、一種權力的結合,以實現某個目標,即整個社會的利益”,被認為是完美平衡的,可以限製權力,捍衛自由。
它通過賦予英國社會的各個階層——王室、貴族和平民——在維護公共福祉方麵各自扮演的角色來實現這一點。曆史學家伯納德·貝林(Bernard Bailyn)解釋說:“隻要每個組成部分都保持在各自的範圍內,並警惕地阻止其他部分超越界限的一切行為,就會形成一種穩定的力量平衡,每一方都能保護自身權利免受其他方的侵犯,從而為維護所有人的權利做出貢獻。”
或者,正如頗具影響力的馬薩諸塞州律師詹姆斯·奧蒂斯 (James Otis)在1762年所寫的那樣,“當製衡得以保留時,這也許是目前人類本性所能達到的最完美的政府形式。”
殖民者麵臨的問題是,英國王室這一權力主體超越了其正當範圍,攫取了它無權擁有的權威。此舉威脅了人民的權利與自由。美國經驗的諷刺之處在於,為了限製權力,美國人建立了一個比之前更為強大的政府。
如果特朗普能理解這種諷刺,也就是說,能有所克製,那麽我們的處境會比現在平靜得多。不幸的是,他看待權力的方式恰恰是18世紀的美國人所恐懼的:將權力視為積累更多權力的借口。
他濫用合法權力,公然違法,試圖建立一個淩駕於法律之上的東西——一個踐踏美國自由的緊急政府。他每一次行使這種巧取豪奪的權力,他都渴望更多,這印證了喬納森·梅休在《印花稅法案》危機前一年所做的觀察:“權力如貪欲,因滿足而增長。”
特朗普最著名的特質是,對他來說,任何東西都永遠不夠。他從未滿足於擁有的房地產、財富,或是獲得的讚美、奉承和崇拜。早在他試圖推翻2020年大選結果時,我們就該意識到——他對權力的饑渴同樣永無止境。現在依然如此。而這種饑渴將對美國的自治意味著什麽,唯有時間能給出答案。
我預感,當特朗普不可避免地試圖將其個人統治擴展到整個國家時,我們將重新發現開國先賢智慧的當代價值。或許,我們終將踐行這些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