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娃哈哈“奪嫡”事件,真正暴露的危機並不是娃哈哈本身,而是指出了一個更大的風險敞口:中國的民營企業,正在麵臨的繼承人危機,可能是曆史上從未有過的真正考驗。
娃哈哈的財產傳承之爭,換在一年前,估計誰也沒想到會走到如今的局麵。
宗慶後、施幼珍、杜建英、宗馥莉、宗繼昌、宗婕莉、宗繼盛以及宗澤後等人不斷成為輿論焦點,現實商業世界中的嫡長女與繼承人之戰,正在變得比小說和電影都要精彩一萬倍。就連狗血的短劇編劇,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這場紛爭中尋找靈感和思路。
這場爭鬥就像是一麵鏡子,倒影了這個時代社會輿論的各個側麵。它幾乎集合了當下流量所有的關鍵詞,有人看到大女主,有人看到商業帝國的權鬥,也有人看到小三上位和婚姻的多麵性……
在宗慶後去世之後,娃哈哈走到如今這樣的難以收場的局麵,令人唏噓。隻是相比吃瓜群眾看熱鬧的心理,對於那些真正擁有規模以上企業的民營企業老板們來說,這起事件,恐怕將會成為一個關鍵性的轉折點。
雖說人死如燈滅,但恐怕哪個經曆過創業維艱的企業家內心也都不希望,自己身後,會成為下一個宗慶後。
01
先說對於娃哈哈這起事件的個人結論:最後的贏家到底會是宗馥莉,還是杜建英乃至是宗澤後不好說,但最大的輸家已經毫無疑問——在這起事件之後,恐怕娃哈哈要徹底退出中國消費品行業第一隊列了。
雖然這家公司沒有上市,但不用動腦子也知道,最高決策層的動蕩會對業務產生多大的影響。不過,對於此刻的娃哈哈來說,企業的發展和增長,可能已經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站在宗馥莉的視角來看,在與農夫山泉鍾睒睒的輿論戰之後,這一次娃哈哈再一次複製了當初的民意洶洶的道路就已經可見,宗馥莉應當已經做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準備。
而站在杜建英和其他幾個子女角度,從隱秘的美國精英階層到被曝光於世人審視的目光之下,恐怕感受也算不上好。
從雙方的怒氣值和爭議來看,雙方更多已經是在鬥氣解恨而非理性的商業利益抉擇。所以更直接點說,這場繼承人之戰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已經不會有贏家了。
而不管是宗老還是老宗,恐怕這都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
複盤宗慶後在世之時,他其實已經在為企業傳承做準備。
搜索過往的新聞資料就可以發現,宗慶後很早就開始了對女兒宗馥莉的“接班人培養計劃”。2007年,宗慶後更是將旗下代加工企業宏勝飲料集團交予她獨立執掌。宗慶後一生未退休,且在位時就有意扶持宗馥莉,使得其在企業平台、財務獨立性、群眾基礎、家族關係等一些方麵可以比較“輕鬆”地實現接班。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有真正意義上處理好更複雜的關係。
一個有明確接班人的大企業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那些在創一代時可能利益就存在糾葛的大型家族企業了。
02
作為一名商業觀察者,這幾年來我能夠日益明顯地感受到中國的家族企業接班問題開始成為一門商業“顯學”。
這也並不令人意外,因為這對於自從上世紀80年代奮鬥至今的84、92派的企業家們來說,這門課可能比AI、具身智能這樣的前沿科學進展更複雜,更重要。
因為企業傳承這件事,在中國曆史上其實是極為罕見的,甚至可以說從未有過——盡管我們有一些百年老字號,但一家企業實現百年以上的基業長青,在這片土地其實並未真正意義上發生過。
這也導致很多民營企業,甚至都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2023年,杉杉集團創始人、浙商大佬鄭永剛因病突然去世,生前未做任何財產安排。然而不出意外,豪門內鬥的“狗血”劇情也隨之上演。
鄭永剛與前妻之子鄭駒接替亡父成功當選為新的董事長的同時,引發了鄭永剛的遺孀周婷的強烈不滿。
在她看來,自己作為杉杉實控人鄭永剛的現任配偶、3個未成年子女的法定監護人,自己應該基於繼承關係,成為杉杉股份的實際控製人,上市公司空缺的董事席位,也理應由自己來擔任。隨後周婷申請了財產保全。
而在持續一年多的爭鬥裏,杉杉的市值和業務情況都直線下滑,麵臨巨大的生存危機。但比娃哈哈強一些的是,鄭駒和周婷仍有共識,那就是杉杉不能倒下。然而,即便如此,今天的杉杉在離開創始人之後並未真正走出危機。
或許也正因為出現了越來越多杉杉這樣的案例,使得“創一代”的企業家們開始變得無比重視企業的傳承問題。
可由於此前並無先例可循,隻能從西方尋找經驗。家辦、信托、保險等等不一而足,幾乎成為國內企業家能夠找到的必備工具。
但很少有人問,這些工具,真正適合中國的創一代們嗎?答案其實是顯而易見的。從俏江南張蘭的家族信托被擊穿,再到娃哈哈的宗慶後的信托安排爭議,這些經典的失敗案例都充分證明,這些所謂的工具,並沒有在真正意義上幫助他們解決最核心的企業傳承問題。
其實回過頭看西方,那些百年傳承的企業,最終還是走向了職業經理人製,創始人家族更多還是處於幕後。
可這對於那些篳路藍縷一路走來、臨了依然在意衣錦還鄉、修建族譜、繼昌繼盛的中國企業家們來說,真的能夠接受嗎?
03
這幾年來,我在采訪中接觸過的很多大型集團企業的私營老板們,傳承都成為他們最為關心的話題。而另一方麵,企業家二代們也早就不像王思聰當年所表現出來的紈絝不羈,而是變得越來越卷。
我認識一些企二代們,和他/她們接觸,我所獲得的最大感受是:這個世界有時候太不公平了,那些比你有錢的人,不但長得比你好看,而且工作比你勤奮,生活比你還自律。
很顯然,其實不唯是創一代的老一輩企業家,哪怕是二代們,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接班的那一位“大展宏圖”,而不是退居幕後讓職業經理人接班。
這當然也不是壞事。在人類商業史上,也並非沒有這樣的先例。
在歐美商業史上,家族企業的二代接班成功案例屢見不鮮。福特汽車公司的亨利·福特二世(Henry Ford II)是典型代表。
作為福特家族的第三代成員,亨利·福特二世在二戰後接管公司時,福特公司麵臨嚴重的管理危機。他果斷引入現代化管理體係,重組生產流程,並推動產品革新,使福特公司從瀕臨破產的困境中崛起,成為全球汽車工業的標杆。
沃爾瑪的創始人山姆·沃爾頓去世後,其子羅布森·沃爾頓接任董事會主席,主導了沃爾瑪的全球化擴張,將業務擴展至中國、墨西哥等多個國家。家族成員吉姆·沃爾頓則長期參與公司戰略決策,通過供應鏈優化和數字化轉型,鞏固了沃爾瑪在美國乃至世界零售市場的領先地位。
這一類傳承成功的案例還有很多,這些接班人通過創新與戰略調整,不僅延續了家族事業,更推動企業走向全球化和多元化發展。
但也正如我在前文所說的,中國的民營企業麵臨著更多的特殊性,比如類似娃哈哈這樣的麵臨國資占股的曆史遺留問題,比如中國的數字化程度過快使得企業戰略應對乏力等等。這一切都沒有任何先例可循,這就意味著在企業傳承上,中國的民營企業將會麵臨更多更大的挑戰。
從這個角度來說,娃哈哈“奪嫡”事件,真正暴露的危機並不是娃哈哈本身,而是指出了一個更大的風險敞口:中國的民營企業,正在麵臨的繼承人危機,可能是曆史上從未有過的真正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