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對話王成錄:替代安卓,隻是鴻蒙價值的不到5%

萬字對話王成錄:替代安卓,隻是鴻蒙價值的不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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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錄,曾經是華為軟件領域的核心人物,擔任過華為2012實驗室中央軟件院總裁、華為終端軟件部總裁等職務,見證和推動了鴻蒙操作係統誕生。在與觀察者網獨家對話中,他詳細回顧了鴻蒙操作係統誕生、開源等鮮為人知的故事,剖析了分布式軟總線等鴻蒙靈魂技術。

萬字對話王成錄:替代安卓,隻是鴻蒙價值的不到5%

鴻蒙並不是華為的獨角戲,也不僅僅用在手機上。2022年5月,王成錄離開華為,但沒有離開鴻蒙,而是加入深開鴻擔任CEO。在他看來,替代安卓,隻是鴻蒙價值的不到5%,鴻蒙更大的價值,是成為萬物智聯時代的“數字底座”。王成錄掌舵的深開鴻等生態企業,正在將開源鴻蒙(OpenHarmony)帶入千行百業。在河北高速隧道,他們用開源鴻蒙實現“車來燈亮”的智能節能,實現成本驟降;在福州某大廈,3000多台設備被連成“一台大手機”;國內首個基於開源鴻蒙的機器人操作係統,更是旨在實現機器人的“群體智能”。

“鴻蒙對中國來說是一次曆史性機遇,掌握核心技術並發展生態,我們一定不能錯過。”王成錄對此充滿信心:“開源鴻蒙一旦真正落地,將像智能手機改變消費行為一樣,徹底改變人類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抓住當前生態發展的黃金窗口期,深化協作,推動開源鴻蒙在更多關鍵行業的規模化落地,是中國科技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決勝萬物智聯時代不可錯過的關鍵一躍。

01 鴻蒙誕生,不為人知的故事

觀察者網:鴻蒙生態正在快速發展。您能否回顧一下鴻蒙誕生的曆程,當時都有哪些考慮?它最初是華為集團層麵的規劃,還是業務線從下向上的推動?

王成錄:鴻蒙第一個版本是在2016年5月立項的。但實際上,從2015年六七月份內部就開始討論這個事情,一直到2016年3月底,基本確定了係統要怎麽做,5月正式立項,開始做第一個版本。

當時推動我們做鴻蒙,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華為自身產品需求的牽引。當時華為主要是在安卓平台上做智能手機,但華為追求的不隻是普通產品,而是要做極致體驗。這種追求不可避免地需要對操作係統進行深層次的修改和優化。但要做這些修改,就需要穀歌的認可和通過。雖然安卓是開源的,但真正的決策權還是在穀歌手裏。要讓它接納你的修改,必須有一個完整可行的方案,不是說說概念就能通過的。我們當時也希望通過努力,爭取進到穀歌的主幹版本中,因為我們發布的版本需要獲得TA(可信應用,Trusted Application)。沒有這個,就沒法發布版本。

第二個原因是對未來的判斷。這一點是華為非常了不起的地方。華為內部有一個機製叫 SP(戰略規劃),現在應該已經到“826”了。這個“8”是有含義的,指的是華為收入突破了800億人民幣。當時匯率大概是1:8,也就是超過了100億美元。那一年雖然華為收入破百億美元,但更多人感到的是壓力,因為企業規模越大,對管理和業務判斷的要求就越高。

所以從那一年開始,華為就開始做“801”的戰略規劃,“01”代表第一期。這個戰略規劃是華為所有三級部門以上的組織每年都要做的。我當時是二級主管,下麵有17個三級部門,他們每年都要做自己的戰略規劃。這就使得整個華為公司形成了一個非常好的組織行為:大家始終要思考未來三到五年業務的變化和走向。在這樣的組織文化下,我們就慢慢養成了思考未來的習慣。看未來,就要看技術趨勢、行業發展和競爭格局等,內部叫“五看”,就是要係統全麵的思考未來業務。

當時我們決定做鴻蒙,除了自身產品升級的需要,也基於對未來智能設備爆發的判斷。那個時候,像Fitbit這樣的智能手環開始流行,掃地機器人也開始走進千家萬戶,比如科沃斯、石頭等品牌都做得都很好。當時我們就在想,未來消費者身邊會有越來越多的智能設備。如果每一個設備都需要反複配對,肯定非常麻煩,體驗一定不夠好。那能不能用一個統一的操作係統,讓這些設備“說同一種語言”?這樣協同就會變得簡單。

所以,第一大驅動是華為想做出具有獨特競爭力的高端產品,第二大驅動是我們對未來“萬物智聯”的判斷。

接下來,我們要思考這個係統要長成什麽樣。畢竟一下要決定做什麽並不容易,我們采取的方式是:先決定不做什麽,再決定要做什麽。

我們首先決定的就是——不再做一個“單設備操作係統”。換句話說,我們不想再去重複做一個安卓或者iOS,而是要做一個真正支持多設備協同的操作係統。這也就成為鴻蒙第一個核心設計原則:一套係統滿足多設備運行需求。今天回過頭看,這個決策是非常正確的。然後我們開始深入討論“萬物互聯”的具體形態。當時還是叫IoT(物聯網,Internet of Things),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這些設備之間如何連接。這個過程中,我們受到了一段早年經曆的啟發,也得益於華為做通信產品多年的經驗。



2016年春節前後,我們在西安把鴻蒙的分布式設計原則討論清楚了。這裏我再講一個故事,關於鴻蒙分布式軟總線是怎麽誕生的。

那是2005年,我還在華為核心網產品線,就是做固定交換機、移動交換機的產品線。我們當時特別希望能打開海外市場,第一個項目是在香港機場交付了一個小交換機。後來,沙特電信主動找上我們。當時他們在找華為之前,幾乎把全世界主要電信設備供應商的交換機都試過了,都沒有滿足要求,他們遇到的難題是,在“Hajj”期間,全球穆斯林集中到麥加進行朝覲,移動通信量暴漲,所有通信係統都承受不住,基本都會崩潰。

當時的交換機最大能支持的是同時接入40萬用戶,但朝覲時會湧入兩三百萬人。在找華為之前,包括西門子、北電、阿爾卡特等其他廠家的設備都頂不住,年年都宕機,給沙特電信造成巨大損失,因為這幾天是國際話務收費最好的時間,於是沙特電信找到了我們。

我們第一年交付時,通過網管實時監控交換機CPU占用率,三分鍾改一次數據,當我們發現話務量上來後,采取了應急策略——保留手機到手機的通信,限製其他通信路徑,算是勉強撐住了,雖然還要打五六次電話才通一次,但已經進步很大了,曆史上第一次沒有宕機。但沙特電信說第二年不能這樣,不然還得換掉我們。於是我們回去就思考,40萬門的交換機怎麽滿足幾百萬用戶的需求?於是我們就創造性地做出“MSC POOL”(資源池)的方案——把其他地方閑置的交換機硬件資源,用來處理高負載區域的話務量。

所以當時在討論鴻蒙萬物互聯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這個,為什麽不能像在沙特電信做的“POOL”一樣,雖然硬件物理上分布在不同地方,但處理話務的邏輯上是一台設備。

觀察者網:這就是鴻蒙分布式能力的概念?

王成錄:是的,萬物之間的聯接為什麽不能像“POOL”一樣來做呢?

這個概念後來啟發了鴻蒙的分布式軟總線設計。軟總線,就是讓不同物理設備在邏輯上變成“一個係統”,設備之間就像是通過“虛擬光纖”一樣相互連接。這是鴻蒙的靈魂所在,但很多人並不理解鴻蒙的軟總線到底是什麽,把鴻蒙當做安卓的替換,原因就在這。鴻蒙的軟總線技術打破了設備之間的物理邊界,實現了真正的軟件定義硬件,這是鴻蒙今天真正有資格、有巨大的可能成為未來萬物互聯操作係統的最核心因素。

現在手機、平板和電腦之間的融合體驗,比如你在電腦屏幕上碰一碰,就能直接將手機的圖片插進去,這種感覺就像在操作同一台設備中的不同文件夾一樣。這是我們當時從中汲取的第二個核心思路。

第三個鴻蒙的DNA,就是一次開發,多端部署。這來源於兩個動因:一是未來不同設備不一定都運行APP,但每個設備可能都需要某種應用。如果單獨適配,那開發成本會高得不可接受。二是開發人員最討厭“移植”工作,沒有技術含量,卻極其耗時耗力。

當時我們考慮,在萬物互聯時代,能否讓開發者隻寫一次代碼覆蓋所有設備,減少移植工作。所以我們把應用結構拆成三層:UI界麵層、業務邏輯層、用戶數據層。我們發現,APP開發中UI部分的代碼量往往占比最大,大概40%-50%。如果將來各種設備的屏幕分辨率不同、形狀各異,不把這個問題解決,開發者移植工作量會劇增。

所以我們把UI也做了組件化,就像一個“柵格係統”,比如:把設備屏幕適配分成12個等級。開發者不需要關注屏幕尺寸、分辨率,係統會自動匹配合適的UI組件,隻需要“打勾”即可部署到不同終端。這就實現了“一次開發,多端部署”的目標。

總的來說,鴻蒙係統的誕生要歸功於兩大驅動:一是華為產品需求驅動;二是華為長期以來的戰略規劃機製,鍛煉了我們“向未來看”的能力。

在這兩個大的驅動力之下,我們才總結出鴻蒙操作係統要實現的三個核心特征,也可以說是“鴻蒙的三個DNA”:1.麵向多設備的統一係統;2.分布式軟總線能力;3.一次開發,多端部署。其他像操作係統的技術架構,鴻蒙和傳統操作係統的架構邏輯是相通的。但這三個DNA,決定了鴻蒙和傳統操作係統本質上的不同。

觀察者網:剛才您從產品需求和高端化層麵講了推出鴻蒙的考慮,但外界最初了解鴻蒙,感覺它更像是製裁下“備胎”的角色,當時華為內部是怎麽規劃的?

王成錄:我認為主要有兩點,第一點是華為內部的研發機製。

華為的研發分三段:第一段是大家熟悉的“2012實驗室”,思考的是五到十年後的未來技術。這個實驗室下設中央軟件院、硬件工程院、海思和研發能力中心等部門,基本承擔的是華為未來技術掃描和前沿探索的任務。第二段是產品線,比如餘總所在的終端就是一個產品線,無線也是一個產品線。產品線的研發承擔的是“兩段職責”:第一是“預研部”,負責三到五年的技術預研;第二部分才是產品交付,也就是當下產品的研發。所以,這是華為內部一個“時間軸覆蓋”的研發機製,確保了對技術趨勢的掃描不會遺漏。

具體到鴻蒙係統,當時主要有幾點考慮。剛才已經提到,我們要想實現差異化,必須進行技術創新。而技術創新就必須有一個驗證平台。如果沒有載體,技術就無法真正閉環。因此鴻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些關鍵的創新技術,在鴻蒙係統上先行驗證。

驗證成熟後,再回到安卓係統上的EMUI進行落地。內部有個通俗的說法,叫“抽屜式替換”:就是把安卓EMUI上的某一模塊抽出來,然後替換成鴻蒙係統的模塊。這個難度非常大,因為一旦把它抽下來,跟周邊係統的兼容性就會成為巨大挑戰。舉個例子:我剛到終端做的第一個版本,就是把安卓原有的文件係統換掉。因為安卓自帶的文件係統,在ROM上的隨機讀寫能力很差,碎片率高,主要問題是算法不好,後來我們又陸續換了內存垃圾回收算法、進程調度機製、運行時係統、System server等。所以,華為當時的核心出發點,是為了讓EMUI持續有競爭力。而這種競爭力,必須依賴一個完整的平台來做持續驗證。當時內部叫“抽屜式替換,沿途下蛋”。就是說一邊替換,一邊沉澱成果。

觀察者網:這個是不是為了解決安卓“越用越卡”的問題?聽您講下來,感覺鴻蒙的誕生更多是從未來用戶需求層麵進行考慮,當時對“備胎”問題考慮的多嗎?

王成錄:這個肯定有考慮。我是2012年調到中央軟件院,之前在核心網產品線。調到中央軟件院後,我大概花了三個月時間思考,這個部門的定位到底該是什麽。我一直覺得,做軟件最痛苦的事情是:軟件太容易被當作配套。我的想法是,如果中央軟件院沒有自己的思想,隻是為各個產品線提供組件,那和外包公司差別不大。我們或許層次高一點,但本質上還是“服務”的狀態。所以我認為,中央軟件院應該有自己的獨特視角和方向,思考未來軟件的競爭力該怎麽構建。所以我就提出一個原始的想法:中央軟件院應該以“產品思路”來做軟件,而產品就應該具備競爭力,具備發展路徑和版本迭代。

在中央軟件院那段時間,我大概用半年多的時間,規劃出了“軟件基礎設施1.0”的係統框架。這個1.0版本,把操作係統、數據庫和虛擬機打包在一起。然後,把無線、網絡、核心網等多個產品線都當成“我的用戶”。他們要告訴我,未來他們的產品競爭力要構建在哪裏,運營商真正需要什麽。這也是我當時的優勢,因為我剛從產品線出來,對產品線的運作模式和用戶需求都非常清楚。

為了讓軟件團隊真正具備“自己的思想”,我當時專門派了二十多位軟件的同事深入一線,比如沃達豐、法國電信、德國電信、美洲移動(America Movil)等係統部。他們中的很多人其實從沒接觸過客戶,但我認為,如果不了解用戶真正需求,就很難有自己的判斷和思路。我對這些同事提了要求,一定要多跟一線客戶交流,多參與答標測試。從答標過程中看清楚用戶到底要什麽。

經過大約一年的時間,我對“軟件基礎設施1.0”的理解也越來越清晰,核心其實還是操作係統,因為操作係統幾乎是軟件能力的集大成者,幾乎所有的軟件都是依附操作係統平台來聚合的。比如數據庫、編譯器,廣義上就是操作係統的一部分;虛擬機更是如此,內核更不用講了。所以在一年之後,我就非常明確地認為:華為必須要做自己的操作係統。因為有了操作係統這個統一的平台,我們就有了獨立觀察未來軟件技術走向的視角,也擁有了構建核心競爭力的抓手,這個想法在當時算是“萌芽”了。

大概2013年或者2014年的戰略規劃(SP)匯報上,我就跟公司做了匯報。當時的判斷是:如果全球未來再誕生一家能構建出完整操作係統生態的公司,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中國。但當時的判斷和現在有一些偏差,當時我認為最有潛力的三家公司是阿裏、聯想和華為。在那個時候,這三家公司,無論是從業務角度,還是技術積累,都有這個能力。

後來我進入終端部門後,這個思路就變得更加清晰。因為終端這個行業,極度強調生態和用戶體驗的競爭力。生態的核心基礎,就是操作係統。我在調到終端部門之前,就已經開始在做操作係統相關的準備和討論了。這個討論從2015年持續到2016年3月底,基本上把整個鴻蒙操作係統的特征定義清楚了。2016年5月正式立項,這個立項是在產品線的“預研部”進行。那時預研團隊大概有180人,我調出110人專門來做鴻蒙操作係統1.0版本的開發。2017年5月完成了1.0版本開發,7月向任總做了匯報,獲得了認可。

之後公司資源就開始跟進,鴻蒙係統的發展也就水到渠成。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將成熟的技術模塊沉澱下來,落到EMUI係統上,實現了非常良性的“內循環閉環”。如果沒有美國的激烈製裁,我們可能不會那麽早就對外發布鴻蒙係統,但EMUI也會在這種技術牽引下越做越好,逐步逼近鴻蒙的目標狀態。如果我們把軟總線能力完全嵌入EMUI,其實已經實現了鴻蒙係統90%以上的能力特征。

觀察者網:所以早在2017年,鴻蒙第一個版本就已經做好了,2019年美國製裁是不是加速了鴻蒙發布的節奏?鴻蒙當時準備的怎麽樣?

王成錄:鴻蒙並非因為製裁而倉促啟動,早就準備好了,2019年隻是順理成章的發布節點。2017年7月我們給任總做匯報,非常成功。大家最不理解的,其實是“軟總線”這個概念。哪怕今天講的“碰一碰”,很多人也隻是略有理解,並不了解背後的深層邏輯。我記得給任總匯報,當時演示的一個核心場景特別形象,拿的是阿裏的智能音箱。我們在這個音箱上放一首音樂,然後用手機靠近這個音箱,一旦軟總線連接上,音樂播放界麵立刻就顯示在手機屏幕上,相當於給音箱“裝了一塊屏幕”。背後的邏輯是:通過軟總線,手機和音箱被“融合”為一台設備,手機變成音箱的控製界麵。當把手機拿開,超出無線覆蓋範圍後,音樂依然繼續在音箱裏播放,這場演示幾乎讓在場所有人都“哇”了一聲。



觀察者網:鴻蒙分布式軟總線的核心技術都涉及哪些方麵?

王成錄:這要從“總線”這個詞本身說起。軟總線的本質,和計算機體係結構中的“總線”概念是一致的。在傳統計算機中,總線是把CPU和各種I/O設備連在主板上的物理線路。而軟總線,就是把總線的“載體”從有線變成了“無線”。

軟總線的啟發,一是沙特電信的案例“POOL”這個理念,二是來自手機的啟發,。當時提出這個概念還是很有挑戰的,因為大家覺得完全不可能,而我當時非常堅持,因為我們的手機其實沒有線跟網絡連接,雖然我們看不見,但實際上手機也一直通過無線通道跟基站保持連接,能實現語音、數據的實時通信,說明無線完全可以實現高可靠連接。那為什麽不能把總線搬到無線網絡上?再比如電信行業的通信協議,我們今天的電信係統,其實跑的底層協議就是TCP/IP,本質上是個“包交換”協議,從理論上講,它並不適合實時通信,但我們照樣可以打電話,說明通過係統優化可以突破這個限製。所以我認為,隻要我們有係統化的設計能力,完全可以通過無線來承載“總線”功能。

於是我們在軟總線開發中,隻保留了Wi-Fi的物理層,完全拋棄了它的高層協議。我們在物理層之上,重新設計了一套軟總線的“指令集”,來實現設備之間的調度與協作。這個邏輯其實和今天的AI很像。比如我們現在使用的NPU(神經網絡處理單元),它並不是簡單地把AI代碼壓進芯片,而是通過“AI算子”做中間映射,係統軟件調度算子,算子再映射到底層硬件指令集,這就是AI的全棧模型。

我們做軟總線也是一樣的路徑:從係統軟件、應用軟件,映射到軟總線的統一指令集,指令集再和底層硬件協同,形成設備之間的無縫協同。所以我認為,軟總線是整個鴻蒙操作係統的靈魂。我從華為出來到了深開鴻後,也經常跟合作夥伴分享,幾乎每次都強調:沒有軟總線的係統,就不叫鴻蒙係統。如果鴻蒙隻是單設備係統,那跟安卓幾乎沒區別,甚至在單設備、生態成熟度上還不如安卓。鴻蒙的真正價值在於多設備協同。如果用戶隻是把鴻蒙當成安卓的替代品,沒有用到多設備協同的能力,那鴻蒙係統就沒有體現它的價值。

觀察者網:現在來看,安卓、iOS這些係統也在持續迭代,它們為什麽沒有構建出類似軟總線的能力,甚至也沒有提出鴻蒙這種“萬物互聯”的概念?

王成錄:這個問題很好。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還是特別驕傲,因為我們真的做了一次“大膽的技術突破”。第一,要感謝華為在通信技術上的長期積累和創新,比如剛剛提到的MSC POOL,這是華為最早提出並驗證成功的,後來成了行業標準。第二,我認為當時我們團隊的“非典型背景”也起了關鍵作用,我不是學計算機專業出身的,而是從通信背景出發,反而沒有被已有的操作係統思維所限製。我大膽地提出在當時看起來“很不靠譜”的想法:無線也能做總線,那就叫“軟總線”。當時甚至連內部很多人也覺得這是胡扯。怎麽可能?哪有無線能當總線用的?但我特別喜歡《海底兩萬裏》的作者儒勒·凡爾納說的一句話:“隻要人類能想象到的事情,就一定有人能實現它。”我非常認同這句話。

我們當時堅定地從需求出發,再加上在通信領域有成功做“POOL”的經驗,我們相信:“萬物互聯”最終要變成“一個設備”。變成一台設備後,體驗就會變得更便捷,設備之間沒有數據格式轉換,也不會有賬號登錄切換、數據搬來搬去。我們追求的是:讓所有設備邏輯上像焊在一塊電路板上一樣協同運作。這才是真正的係統級協同。

觀察者網:現在大家對華為觀察越來越多後,發現華為比較擅長用“係統化能力”解決複雜問題,可能單點不是最強的,但係統可以做到最優,鴻蒙似乎也有這種基因。

王成錄:說的太對了,係統化的能力解決問題。

觀察者網:鴻蒙在2019年發布後,走了幾年“雙框架”的路線,現在又切換到不再兼容安卓的“單框架”路線上,生態構建的難度指數級提升,這對未來意味著什麽?

王成錄:鴻蒙堅定轉向單框架,我認為背後有兩方麵原因。

第一,華為是受到美國製裁的限製。現在我們雖然能生產芯片,但製程想要有本質的突破其實很難。而雙框架對芯片性能的要求更高,如果繼續走雙框架,設備的流暢性可能會退回到卡頓的狀態,這對用戶體驗來說是一種巨大打擊。

第二,鴻蒙本身有底氣去做單框架。鴻蒙應用並不是簡單把安卓APP拷貝一份,而是從一開始就以“分布式”為原生驅動力。在設計之初就充分發揮了多設備協同的能力。我認為,當分布式能力發揮得越充分,鴻蒙原生應用的開發動力就越強。因為這意味著設備協同越緊密,用戶體驗越豐富,單框架就是為了更好地釋放這種潛力。

觀察者網:鴻蒙現在走單框架路線,之前規劃的分布式軟總線,一次開發、多端部署,反而現在成為推動生態建設的核心優勢了?

王成錄:這是核心所在。如果沒有這些能力,就別想談單框架生態。我甚至覺得,如果沒有分布式軟總線這些能力,連鴻蒙的未來都談不上。隻有做到一致開發、多端部署,體驗統一,整個鴻蒙生態才能跑起來。

觀察者網:今天鴻蒙的發展,跟當初設想的一樣嗎?

王成錄:基本上和我們當時設想的是一致的。

觀察者網:鴻蒙生態現在發展的速度確實很快,雖然鴻蒙的目標不是替代傳統操作係統,但如果將來想實現“三分天下”,還需要解決哪些挑戰?

王成錄:我認為目前“三分天下”的基本格局已經成型了,關鍵是要站穩這個格局,並繼續擴大,最核心的問題還是硬件的體量。目前大鴻蒙生態裏的硬件數量還不夠,而這是整個生態的“底座”。 這也是像我們深開鴻這樣的生態廠商存在的意義:把開源鴻蒙用到更多非華為的設備上。設備數量上來了,就給“大鴻蒙生態”提供了厚實的底座,這個底座越豐富,上層的應用創新想象空間也就變大了,使用頻率增加,生態閉環才有可能建立。比如我們深開鴻,今年license的發放量預計就能達到幾千萬,覆蓋到各類行業設備。雖然這些設備散落在不同場景,但當某一個行業的密度上來後,對上層應用的“拉動”就是指數級的。隻要形成了閉環,開源鴻蒙生態的裂變就會非常快。

觀察者網:通過設備數量的增長,讓更多人能體驗到鴻蒙的價值,從而驅動更多開發者和夥伴進入生態?

王成錄:對,到那個時候就不是我們去拉他們進來,而是他們自發就進來了。

02 開源鴻蒙,做萬物智聯時代的根

觀察者網:當初華為把鴻蒙操作係統開源,都有哪些考慮(華為於2020年、2021年分兩次把智能終端操作係統的基礎能力全部捐獻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該開源項目被命名為開源鴻蒙OpenHarmony)?

王成錄:我認為主要是兩點:第一做生態必須開放,操作係統本質上就是生態,封閉是做不成的,這沒有懸念。第二是華為受到製裁之後,硬件業務受到很大限製。2019年,華為手機發貨量達到了2.4億台,接近三星,高峰時期一個月出貨就超過3000萬。但製裁之後,出貨量一下子下降了很多。如果沒有硬件承載應用,就更難吸引開發者。怎麽辦?那就隻能往非華為硬件上發展鴻蒙生態,把鴻蒙帶到千行百業,讓各種各樣的硬件都裝上開源鴻蒙係統,與華為鴻蒙互聯互通,這也是深開鴻這些開源鴻蒙企業的工作。



觀察者網:當時鴻蒙是不是把軟總線這些能力都開源了?

王成錄:軟總線開源了框架層,架構能力是有的,可以支持設備間的互聯互通。

觀察者網:作為鴻蒙團隊的核心人物,您的離開對華為和行業意味著什麽?

王成錄:華為本身對鴻蒙的理解就非常好,我的獨特性作用沒有這麽強,但是外部可不理解鴻蒙操作係統。說實話,我非常相信鴻蒙有巨大的潛力,也非常興奮去做這樣的事。從我個人的理解來看,鴻蒙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次真正掌握“科技的根”的機會。

我到深開鴻後寫過一個膠片,花了一周的時間來思考,大家對鴻蒙需要有一個共同的定位。回顧曆史,個人計算機的發明,最偉大的地方就是成為所有行業信息化的底座。雖然個人計算機的生產廠家並非不可替代,比如DEC、SGI、Sun Microsystems這些公司已經淡出曆史,但是會有新的公司生產服務器和電腦。這個體係中,真正必不可少的是Intel和微軟,如果他們兩家任何一個停了,電腦行業可能就沒有了,對人類的信息化影響巨大。手機行業的邏輯也一樣,像酷派、HTC這樣的品牌已經淡出曆史,仍然會有新的廠商進來。手機廠商可以替代,但ARM和安卓無可替代。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美國之所以能夠在全球科技領域具有統治性地位,核心就在於掌握了信息技術最核心的兩個“根”:芯片和操作係統。

從這個角度看,鴻蒙的定位就是未來萬物互聯的底座,設備廠家可以成千上萬。如果我們掌握了底座,就掌握了未來技術的話語權,這是我個人對這件事發自內心的興奮點所在。如果沒有這樣的大環境,我們也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我從華為出來,一個原因是華為硬件受限,我們能施展的空間就那麽大。而且華為懂鴻蒙的人越來越多,缺我一個沒啥問題,但外界不懂鴻蒙。我出來自己做,比教別人做快得多,不如就拉一支隊伍來做。所以我希望深開鴻要成為鴻蒙用到非華為設備的標杆,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質量釋放鴻蒙的價值。

雖然深開鴻成立才三年多,但已經讓幾個關鍵行業看到了開源鴻蒙的核心價值。比如在河北高速位於唐山的一個10公裏隧道中,我們通過開源鴻蒙把隧道中的風機、攝像頭和傳感器等設備用軟總線連在一起,就像一台大手機一樣,我們可以對它進行編程。比如要改變隧道中的交通規則,原來要到隧道管理所的終端上一台台改信號燈、指示牌和限速標誌等,而在開源鴻蒙的連接下,根本不用人到隧管所,相當於編寫一個APP,比如“節假日運行APP”、“早高峰、晚高峰運行APP”,這些APP可以控製信號燈、指示牌的變化,相當於在手機上打開外賣APP,自動把GPS和商家的位置調起來,這個演示讓客戶非常震驚。

當時做了一個非常好的場景,叫“車來燈亮”。現在,高速公路隧道運營成本的第一大部分就是電費,基本占總運營成本的30-40%。所以他們就提出設想,車少的時候能不能把燈稍微調暗一點,車來的時候燈一定要亮,但這個想法在傳統方案中實現不了。因為要實現的話,又得重新布一套設備,在唐山10公裏隧道要花費200萬和半年的時間,成本太高了。而在開源鴻蒙的體係中,隻寫一個應用就夠了,這個應用把攝像頭、震動傳感器、毫米波雷達通過開鴻總線連起來,當三個傳感器同時發現信號,基本可以確定是車過來了,然後根據發出信號的傳感器坐標,把附近的燈打開,車走後燈繼續暗下來,這讓客戶非常震驚,他們評價說這是一個完整的3.0解決方案,真正把智能化帶到了交通領域。

類似的案例我們也在天津燃氣場站落地,同樣邏輯。

我們的理想目標,是用開源鴻蒙按照場景把萬物連起來,變成像剛剛說的“POOL”一樣,邏輯就是一台超級設備。我們在福州城鄉建總大廈的大樓裏,用開源鴻蒙將樓裏的3000多台設備連在一起,那個大樓在我眼裏就是一台大手機。原來攝像頭隻能拍照,現在可以根據不同業務場景與不同設備組合,產生全新能力。我跟很多人講過,他們不理解把門禁跟攝像頭連起來有什麽用。我說智能手機發明之前,也沒人理解照相機和電話機會產生什麽關係,但今天這兩個設備組合在一起,才產生了我們今天離不開的應用,比如銀行APP掃臉轉賬、身份安全識別……我們內部有個理想目標:讓整個物理世界可編程。隻要接入開源鴻蒙,任何設備在我眼裏就變成了手機上的“模塊”,怎麽組合它、用它,都可以靠軟件定義。設想一下,原來工業領域設備功能都是固定的,現在通過開源鴻蒙,讓他們“按不同需求組合”,相當於把一個硬件的能力放大了幾十倍、幾百倍,這個價值太大了。

觀察者網:在很多人的概念裏,鴻蒙還是被理解成華為手機的操作係統,實際上它還可以成為數字世界萬物互聯的底座。

王成錄:說的太對了,如果把鴻蒙僅僅理解為安卓替代,那隻是鴻蒙5%的價值還不到。



03 深開鴻,要打造自己的“Wintel”

觀察者網:我們看到,今年深開鴻還進入了一些新的領域,比如發布了全國首個基於開源鴻蒙的機器人操作係統M-Robots OS,進入這個新興領域有哪些考慮?

王成錄:技術邏輯其實是一樣的。我們看得很清楚:機器人這種硬件形態,本質和手機、Pad、車是一樣的,隻不過形態不同,底層邏輯一致,永遠要發揮的是多設備協同能力。現在行業做機器人的主流路徑,是廠家“封閉式一條龍”:自己做硬件本體、電機、係統、算法。我認為這是生態和技術嚴重割裂、重複造輪子的路徑,是不可持續的,無法做出好產品。機器人這麽複雜的產品,最適合的路徑就是大家做好分工。

今年春節上班第一天,我向團隊提議給廣東省的領導們寫一個建議書,強調機器人產業要走橫向拉通、縱向分工的路線,而不是複製現在機器人廠商這樣的模式。廣東最適合把底層能力整合起來,有基礎,有生態,有產業聚集。機器人這麽複雜的產品,應該像手機電腦那樣,分工明確、生態協作。我們不應該去複製誰,而是像過去華強北那樣,形成一個多元供應、模塊協作的產業體係。其實我們早在前年就跟哈工大重慶研究院一起拿到工信部重大專項——人形機器人專項,其中的操作係統是由深開鴻承接的。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換ROS1和ROS2中間件,增強實時性,並加入開源鴻蒙的分布式多設備協同能力。

機器人要想發揮人類期望的作用,不可能靠單體完成任務,一定要協同,就像人類社會不是靠個體,而是靠家庭、企業、組織形成的。三台機器人協作,能做一台做不了的事;未來三十台、三百台,就走出了“異構多機協同機器人操作係統”的路徑。M-Robots OS的定位從一開始就不是“單設備係統”,而是為機器人“群體協作”設計的。我們給機器人群體一個任務,它內部能智能分配、協作完成。這背後所需的能力和理念跟開源鴻蒙是一脈相承的,也是開源鴻蒙擅長的。這也是我們發布M-Robots OS背後真正的邏輯。

觀察者網:一次開發、多端部署,這種能力可以在機器人場景中發揮作用嗎?

王成錄:這是個好問題。實際上,“一次開發、多端部署”這個理念,跟硬件形態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經常打比方讓大家更好理解:機器人不就是一個沒有屏幕、長了腿的手機嗎?我們為什麽非要用控製終端和一根線去控製它?為什麽不能像控製手機一樣,在上麵開發無數的應用去創新呢?所以我們在這方麵會有很多創新。今年我們很快就會發布非常有創造力的機器人使用方式,完全不是今天那種用手柄控製的方式。將來,機器人上會催生出無數個應用的創新,我們可以調用不同的應用,機器人就能完成不同的任務。

觀察者網:作為一家以軟件為核心能力的企業,深開鴻現在也在做一些硬件,比如開發者設備“開鴻Bot係列”,這些動作又有哪些考慮?

王成錄:我們非常聚焦,深開鴻一直的定位都是做“生態平台企業”,這個從未改變,而且我們堅決不動搖。我們做硬件,是為了三個目標。



第一,要讓大鴻蒙開發者門檻降到最低。生態要發展,門檻一定要低。我們做“開鴻Bot”隻有一個目標:希望所有做鴻蒙生態的開發者,不管是寫App的,做係統二次開發的,還是做開源鴻蒙硬件的,都能“一站式”解決開發問題,不用再到處找工具,可以在開鴻Bot上一站式解決。比如今天做一個設備,先得用Windows電腦下工具,代碼編譯完了再燒錄到設備上,麻煩、效率低、門檻高。我們就是要把這一整套工具鏈和AI能力整合在一起,打造成最強大的一站式開發環境,讓開發更簡單、高效、有保障。

第二,做出“樣板房”,讓大家看到鴻蒙的無限可能。鴻蒙能不能用在手機以外的設備?這事兒不能光說,必須做出來讓大家看到。我們做的硬件,就是用來做showcase。我始終堅持,最終要做的是萬物互聯時代的“微軟”,是做係統的,現在還是“教大家”的階段。

第三,軟硬一體牽引係統進步。軟硬件要雙向理解,隻有深度理解芯片、板卡、硬件,才能把操作係統做得更好。我們做硬件不是轉型,是為了更好地做係統。更聚焦,才能把技術紮深。在研發層麵,我們現在投入了400多人,但說實話,做一個成熟的操作係統,這還遠遠不夠,所以我們現在的研發重點是安全、通信和模塊化解耦,這是最核心投入的方向。等將來業務發展之後,我們還是要擴大研發投入,至少需要1000人以上的研發團隊。

觀察者網:現在是不是還處在開發者教育階段?你們跟硬件廠商的合作怎麽樣?

王成錄:沒錯。不過到了今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開發者走出這個階段了,他們理解了,也願意深入合作了。我們內部也在構建自己的“Wintel”模式。你看微軟+Intel是PC生態的底座,我們也要有開源鴻蒙+芯片廠商的聯合底座,而且跟芯片廠商有非常深度的合作。

我們不僅僅是做適配,而是在設計規劃階段就一起。這其實是受穀歌和高通的啟發。穀歌在聖地亞哥有一個將近400人的團隊,專門與高通一起,做軟硬深度融合。他們並不是芯片出來後,操作係統適配,而是一起判斷,比如XR時代到來以後怎麽辦?大家一起來規劃係統怎麽做、芯片怎麽做。這個模式太重要了,軟硬融合越徹底,能力釋放越強,所以我們一定要建立自己的“Wintel”模式。

觀察者網:鴻蒙未來的想象空間很大,但也存在一些挑戰。比如開源鴻蒙社區裏華為依然是最大貢獻者,深開鴻已成為第二大,怎麽吸引更多人加入開源鴻蒙社區?

王成錄:我認為最核心的還是要讓大家真正看到鴻蒙的價值。大家加入社區,初期動力可以是好奇或熱情,但持續參與必須依靠“商業閉環”。我想特別強調一點,不要太看重“貢獻量”的排名,而是要看“貢獻方向”的價值。我們7月計劃將“M-Robots OS”操作係統正式開源,這是國內第一個基於開源鴻蒙的機器人操作係統。這個係統我們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聯合了多個機器人廠家與學術界機構,比如哈工大、清華、北航都參與了進來。



目前,深開鴻在機器人領域已經與十幾家企業合作,我們希望用開源的方式,快速整合國內機器人領域的力量。我們做的是底座,不做最終產品。誰理解得早、用得好,就能做出差異化的產品,好的產品會吸引更多廠家進來,生態就能自我滾動,這會形成正向飛輪效應。所以,我們在開源社區的運營上要更成熟,要看“代碼的價值”,而不是單純的數量。比如說無人機領域也一樣,如果有廠家張羅起來組織開源,也能迅速帶動整個生態的發展。歸根結底,關注價值,才是關鍵。當然代碼的量本身也是一個維度,它也有意義。

04 鴻蒙是一次曆史性機遇

觀察者網:您如何看待中國操作係統人才的發展,相比之前有沒有出現一些改觀?

王成錄:我覺得變化非常大。

首先,從高校端就能明顯感受到:無論是985高校還是應用型大學,越來越多的學校開始開設與開源鴻蒙相關的課程。而且不僅是課程,很多高校老師也在和華為、深開鴻開展合作,共同推動操作係統的教學和研究,合作越來越深入。舉個例子,2022年5月,北京理工大學就率先在全國高校中成立了“信創學院”,由中軟國際、北京理工大學和深開鴻三方共建的,並且是經過工信部和教育部批準、全國唯一一個以開源鴻蒙為核心培養人才的學院。現在已經是第四屆招生了,每年招收30個本科生和30個研究生。

研究生的招生情況,出乎我們的預期。第一年招生的時候,就幾乎把北理工最優秀的學生都吸引過去了。現在四屆下來,整體效果非常好,大約有20%左右的畢業生加入到了深開鴻。這就是一個很明顯的變化。大環境讓大家逐漸看到了鴻蒙的價值,在行業需求推動下,這兩個因素會推動越來越多的老師、學生、開發者參與進來。

比如北理工之後,哈工大已經將開源鴻蒙課程納入研究生選修課,未來很可能也會推廣到本科,甚至變成必修學分課,西工大等高校也都在逐步跟進。應用型大學走得更快,像深圳信息職業技術學院、深圳職業技術大學,這兩所在高職院校裏是全國排第一和第二的,基礎設施甚至超過了很多211大學,而且學生動手能力特別強,我們和深信息聯合共建了“開源鴻蒙高等工程師學院”,課程全部圍繞開源鴻蒙來設計,理論+實踐,一體化推進。

我們還正在和深信息建立一個“協同交付中心”,不隻培養學生上完課拿證書,更希望他們能夠通過真實的商業項目進行交付。這種模式有點類似企業外包,我們會把一些商用項目的固定部分長期交由學校團隊負責。這是非常值得探索的一種新模式,學生能直接參與商用項目,等於在真實環境中實戰,學習效果遠勝於考試。對學校來說,如果每年能接到幾百萬的真實項目,也是巨大的吸引力。長遠看,他們甚至可能發展出企業化能力。我上次在石家莊跟教育部職教司一塊開會時,就提出了這個觀點:中國有4000多萬在校大學生,是非常優質的人才資源。但除了重點高校,很多學生做的“課題”其實是虛的、無效的。如果企業能通過“協同交付中心”方式,真正將這些學生納入產業協同中,將極大釋放他們的價值。

這些學生一畢業就能上手,不需要再經曆轉型培訓了。我認為隻要這種實戰平台建立起來,效果會越來越好。今年深開鴻的目標是和10所學校建立協同交付中心。對我們來說,這也相當於獲得了一批穩定、相對低成本的研發力量。

觀察者網:之前您曾說過,有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人才培養上,現在還是這樣嗎?

王成錄:是的,一方麵是布道,另一方麵就是想盡各種辦法推動人才培養。

觀察者網:任總之前接受采訪時說過,開放會讓我們變得更強大。您怎麽看待開源開放對中國軟件產業的意義?

王成錄:我完全讚同。開源對中國軟件產業來說,是必然的選擇,也是必須的路徑。

中國現在有980萬軟件開發人員,比很多國家總人口還多。但一個很矛盾的現象是,中國幾乎沒有一個全球領先的軟件技術,是我們自己原創的。這顯然不是因為我們的開發者不聰明,而是機製的問題。中國軟件發展最大的問題,就是大家各自為政,小團隊重複造輪子,浪費了大量資源,開源的機製正好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大家都能看到彼此的成果,減少重複勞動。更重要的是,開源是貢獻導向的,誰貢獻多誰就能獲得更多。

我常舉個例子來解釋開源和閉源:傳統軟件開發就像一家一戶種地,信息不通互不協作;而開源更像是集體大農場,大家交流經驗、優化管理、提高產量。再者,很多人對開源有誤解,認為開源就意味著“吃虧”。我在華為做開源推動時就強調,我們以為自己擁有最好的算法,但其實外麵還有10萬人可能做得更好,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開源最基本的好處,是讓你能接觸到經過全球社區嚴格評審的代碼,那質量是非常高的。另外就是供應鏈的完整性和創新協同,開源讓大家看到彼此的進展,實現真正的優勢互補。這對中國軟件產業的提升是係統性的。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推動大家理解開源的價值。很多甲方還認為開源不安全,其實正好相反。一個能被社區接受的開源項目,意味著已經被成千上萬人審核過,比閉源代碼更安全、更可靠。

觀察者網:未來中國可能會有幾十種、上百種操作係統,它們可以建立在像開源鴻蒙這樣的底座上。但是在這種模式下,做開源鴻蒙的廠商之間怎麽避免重複造輪子?

王成錄:這個問題非常好。第一點,隻要大家都遵循開源社區的機製來開發,重複造輪子的現象就會大大減少,社區本身就是最好的協調機製。

第二是合作。剛加入深開鴻那一周,我就給每一家鴻蒙相關廠商的董事長寫了封信,希望大家合作,彼此互補。做操作係統這麽複雜的事,靠一家公司幾十個人是不現實的。我們的定位就是做最底層的底座係統,不做最終產品。比如我們做了筆記本電腦,但隻是示範案例,別人願意做,我們就讓出來。我們想做的是像微軟那樣的平台,不做戴爾、惠普。

第三,有時候是“撞了南牆才回頭”。有些廠家剛開始覺得能單幹,但幹著幹著就發現做不出來,最後還是願意回頭合作。舉個例子,深開鴻在安全領域投入了54個研發,拿下了EAL5+認證,還在申請EAL6+認證。這是國際上認可的最高安全等級認證之一,基本可以滿足99%的行業需求。我們還拿到了公安部的等保四級認證,還有完整的開源供應鏈體係。這三年我們做了這些,合作夥伴看到成果後都說:“我們根本做不了。”

所以這些成果我們願意共享,大家各自發揮自己的長處,我們把底座做好,其他廠家麵向行業就好了。我們現在已經和幾家廠商達成了初步合作,讓他們基於我們的底座去做行業方案。最近我參加了一個閉門會議,華為召集了最主要的鴻蒙生態夥伴,我們也提出了“抱團合作”的倡議。鴻蒙創造了無數的空間,不像安卓隻做手機,它可以分布到教育、能源、交通、工業等各個領域,空間大得很。隻要分工明確、團結合作,複雜事情也能做好。

觀察者網:您對鴻蒙的未來有哪些設想?會有一些具體時間周期嗎?

王成錄:開源鴻蒙一旦真正落地,將會像智能手機改變人類消費行為一樣,徹底改變人類的生產與生活方式。它所構建的是一張“設備按需組成的高質量物聯網網絡”,會成為人類社會數字化、智能化轉型的底座。

具體周期上,to C端華為基本已經完成了,現在就是持續擴張,包括硬件和軟件體驗的擴張。to B端,尤其是國家關鍵基礎行業,比如交通、能源、城市生命線等,我認為2028年之前是黃金窗口期,如果再放寬一點就是2030年之前,這也是我們內部的裏程碑。對於深開鴻來說,我們隻專注10個行業領域,目標是在這些領域中,用到開源鴻蒙的項目中,至少30%~50%采用深開鴻版本。我對這個目標很有信心,也很堅定。

觀察者網:最終還是要做成生態型的技術公司?

王成錄:對,開源鴻蒙生態平台型企業,一起推動這個生態發展。鴻蒙對中國來說是一次曆史性機遇,掌握核心技術,我們一定不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