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千葉市稻毛區，有一間提供真正的平壤冷麵的餐廳“Sulnoon”。去年3月，脫北女性文蓮姫（34）開店，至今已逾1年。連日來，店門口大排長龍。
文：五味洋治（前《東京新聞》記者，曾2度到訪朝鮮，著有《父親金正日與我：金正男獨佔告白》、《韓戰為何不會終結？》、《作為世界史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等）
大受歡迎的秘密，不隻是吃得到地道的滋味，還有店主的直爽態度令人欣賞，她私毫不隱藏自己的來曆，坦率分享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體驗。
左：Sulnoon店主文蓮姫與丈夫勝又成的合照；右：店內提供的地道平壤冷麵。
把平壤冷麵的現代滋味傳遞出去
店名“Sulnoon”的意思是“新年的雪”。在朝鮮，新年降下的雪代表好兆頭，去年3月，蓮姫和丈夫勝又成（35歲）一同開店，希望把平壤冷麵的真正滋味傳遞出去。麵向主要幹道的大樓1樓，距離最近的京成稻毛站要步行10分鍾左右。即便如此，為了品嚐地道滋味的人潮，絡繹不絕。
蓮姫出身料理人世家。祖母在朝鮮西南部的黃海南道海州經營食堂，母親則是在平壤最高級的高麗酒店工作，有製作冷麵的經驗，蓮姫也傳承了這個味道。平壤冷麵的麵條滑溜好入口，湯頭是帶點酸味的清爽滋味，特色是使用散發香氣的蕎麥粉製作麵條，從1948年朝鮮建國前，在平壤一帶能夠吃到的家常料理。據說是“讓人魂牽夢縈”的滋味，回味無窮。
2018年9月在平壤舉行南北首腦會談，朝鮮總書記金正恩與時任韓國總統文在寅一同在知名餐廳“玉流館”享用平壤冷麵。那個時候，“現代的平壤冷麵”開始在韓國受到矚目。Sulnoon的麵條也是以蕎麥粉為基底，帶點灰色，口感柔軟，像日本的蕎麥麵般容易入口。湯頭是用牛大骨、在地生產的豬肉、雞骨等一同熬煮的，完全不使用化學調味料，並仔細去除浮渣或雜質，湯頭清澈，口感清爽，還帶著肉的甜味，即使不放泡菜或韓國辣醬，味道也很濃鬱。Sulnoon也推出使用韓國辣醬的拌冷麵，但是推薦的招牌料理是清澈湯頭的水冷麵。近年來，朝鮮在製作麵條時會加入澱粉，所以跟以前相比，顏色較深，口感也具有彈性。在高湯上，有個時期是使用雉雞的肉，而現在使用地雞。為了顧及營養均衡，在麵條上會一層層地堆疊上小黃瓜、梨子、水煮蛋等滿滿的配料。
在韓國，也有很多提供平壤冷麵的餐廳。實際上，這些餐廳有很多是朝鮮的有錢人或菁英份子在韓戰（1950～1953年）時期來到韓國開設的，口味偏重，味道多樣化。蓮姫表示：
即使同樣是平壤冷麵，但朝鮮的味道與現在於韓國吃到的是不同東西。
有位男性常客說：
吃慣了韓國料理之後，會想要吃清爽且高雅的味道，那就是平壤冷麵。而且是朝鮮出生的店主親手製作的，這很吸引人。
提到冷麵，在日本有名的是盛岡冷麵，但其實製麵材料不同。“盛岡”為了符合日本人的口味，麵條原料主要是使用麵粉與澱粉製成，外觀呈白色或半透明感，咬起來很有嚼勁。湯頭則是用牛、豬、雞熬煮的，也品嚐得到泡菜的酸辣滋味。
48小時不吃不喝 3個禮拜的脫北經曆
這趟逃亡之路超乎想像的艱辛。首先，從平壤搭車前往北部的國境都市惠山，花了12個小時。蓮姬支付給中國仲介業者3000美元（約23500港元），在5月的某個黑夜裏， 1個人涉水渡過因雨暴漲的河川。為了躲避中國邊境的盤查，沿著山路不斷地往前走，48個小時不吃不喝，中途再轉搭火車或汽車，最後終於進入老撾（又譯寮國），接著直奔韓國大使館尋求庇護，才結束這一場為期約3個禮拜的脫北行動。
脫北之後大約過了1年，取得韓國國籍，開始在首爾生活。韓國政府把脫北者視為本國國民，提供生活安置費用、單房公寓、生活最低需求的家電用品等。當蓮姬看到印製自己名字的韓國護照時，眼淚不停地流下來，因為上麵寫著：
保護這個國家的國民。
國家保護國民，這麽理所當然的事，她在朝鮮卻絲毫感受不到。
當時在公司工作之餘，也考到記帳士（稅務士）證照。2019年，與同樣脫北來到韓國的母親和弟弟一同在首爾開了一間平壤冷麵店。
她與丈夫勝又成是在首爾認識的，她去吃燒肉時，對方是在店裏工作的日本人，兩個人聊天之後，關係越來越親近。蓮姫當時29歳，彼此認識2個禮拜後開始交往，100天後結婚。
地道滋味吸引大排長龍的人潮
結婚後，她決定移居丈夫的故鄉日本。因為父母親曾經跟她說過一些往事，像是“在淺草，有人一邊搖鈴一邊賣的關東煮很好吃”，讓她產生憧憬。來到日本，她決定用祖母傳承的冷麵來一決勝負，開店資金以借貸方式籌措。
一般來說，外國人要享受地道滋味的平壤冷麵，不是直接飛到平壤親自造訪專賣店，便是去其他國家的朝鮮餐廳才能品嚐得到。但是，自從新冠肺炎疫情流行之後，朝鮮尚未正式對外國人開放門戶，朝鮮政府在中國和東南亞的國營餐廳也受到聯合國實施製裁的影響，大部分都歇業。在日本，提供平壤冷麵的店則是配合日本人的口味而有所調整。對日本人而言，地道的平壤冷麵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在這樣的狀況下，一位平壤長大的女性在日本開設地道的平壤冷麵店，引起很大的關注。開店前，接受了當地網絡媒體的採訪，日本的電視及大型報社也爭相報道。開幕首日，就有將近70位客人前來光顧，目前以週末為中心，連日有近100位的客人上門，生意繁忙，有時甚至要排隊等上1個小時半，是人氣餐廳。
日本有限的自立支援
日本大約有200位脫北者，幾乎都像蓮姫一樣，來自戰後響應歸國運動回到朝鮮的在日朝鮮人家庭。韓國約有33000人的脫北者居住，在被稱為“統一院”（朝鮮離脫住民定著支援事務所）的政府教育機構，從公共交通工具的搭乘方式到銀行開戶，接受基礎的韓國生活訓練，也提供為了讓脫北者能夠自立生活而協助考取證照的培訓課程，其中也不乏記者、政治家、企業家等，在社會活躍的人物。
另一方麵，日本對於協助脫北者穩定生活的支持體製尚未健全，僅有“在日本大韓民國民團”（民團）以同胞的立場，介紹工作或舉辦慰勞旅行等，為脫北者的生活提供支援，但在生計自立的支援上仍有侷限。
根據支援脫北者的非營利組織（NPO）“守護朝鮮歸國者的生命和人權之會”理事山田文明表示：
雖然民團相關的公司積極僱用脫北者，但是需要具備聽說讀寫的高度日文能力，所以工作難以持久，也有很多人隻能在工地靠體力工作或賣春等勉強維生。
說明脫北者麵臨的生活困境。
也有人為了隱瞞自己來自朝鮮的身份，關在狹窄的世界裏，精神上承受著巨大壓力。
蓮姫也表示自己在韓國的時候，對於自身的存在意義產生困惑。在朝鮮，因家人與資本主意大利家的日本有關聯，所以別人對你有防備，並且遭到歧視。在韓國，語言上有朝鮮口音等因素，不是被人瞧不起，就是被當作異類。“我究竟是哪個國家的人呢？”有段時期她感到十分困惑。
在日本，有些對“脫北者”的印象也是負麵的，但她不會隱瞞自己來自朝鮮，接受採訪或在YouTube上，她坦率分享自己在朝鮮的見聞和脫北經曆。丈夫也認為“生於朝鮮是事實，沒有必要隱瞞”，給予正麵的意見，這也帶給她很大的勇氣。
關於有的網友批評她在YouTube上的發言，她豁達地說：
世上有人討厭韓國或朝鮮，那是沒辦法的事，正因為內容灰暗，才想要開朗地說出來，如此一來，大家對朝鮮的印象也會有所改觀。
“黑夜涉水渡河”的經曆成為前進的動力
當客人說“很好吃”、“請加油喔”，對蓮姫而言是最大的鼓勵，甚至讓她忘記勞累。“在韓國，我聽到別人說『日本人沒有人情味』，但實際來到日本卻正好相反，大家都很親切，可能是韓國人的防衛心較重。”她笑著說。每天都和顧客聊得很起勁，不知不覺中日文也進步神速。
蓮姫談到她“最大的夢想”是開一間泡菜工廠，店內的手工泡菜備受好評，所以想要投入大量生產，然後批發賣給關東地區的超市。“希望5年內能夠實現。”她意氣高昂地表示。Sulnoon的成功，也許能夠作為日本的脫北者成功邁向自立生活及在地紮根的範例。
顧客裏麵也不乏從衝繩或北海道等地千裏迢迢而來的人，目前店內空間僅有4人座的桌席4張，以及可容納8人座的吧枱席，一次無法負荷過多的人潮。希望將來也能夠在其他地區開設“Sulnoon”的分店，努力把平壤冷麵的味道推廣出去。“她對任何事都想法另類又大膽。”丈夫勝又成對蓮姫如此評論道。對她持續向前的態度感到又驚訝又敬佩。
蓮姫說她有時候會想起自己一個人在黑夜裏涉水度過暴漲的邊界河川。“和那次經驗相比，已經沒有甚麽好怕的，我是說真的。”她露出笑臉說道。說不定，正是跨越了逃出朝鮮的最大難關，讓她即使身在缺乏脫北者支持環境的日本，也湧現了自立生活的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