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於盛產“嬌牛馬”的商務飯局而言,桌上出現的是白酒還是可樂,菜品是天九大鮑翅還是煉乳小饅頭,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些酒菜是為誰呈上,又被誰決定。
作者 | 梅珍裏
“跟著領導出來應酬,滿滿的商務菜係裏出現了一盤我點的煉乳小饅頭”“00後初入職場,在飯局上把飲料倒滿,領導打趣我是大饞丫頭”“小孩都愛喝可樂,你快再喝一杯,多吃點肉,還長個子呢”……
最近,這樣的“嬌牛馬”視頻在網絡上流行了起來。內容大致類似,十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性坐在包廂裏,一個女生坐在旁邊,滿滿的商務菜係裏出現了一盤煉乳小饅頭或甜品,顯得格格不入。

“嬌牛馬文學”,是嬌妻文學和打工人的結合體。(圖/短視頻截圖)
配上上述的文案,已經把不少勤勤懇懇的打工人給氣個半死——我們打工人內部不僅出了個工賊,還是個“嬌妻工賊”。
這些讓人看到隻會拳頭硬了的“嬌牛馬文學”,與之前曾經風靡一時的嬌妻文學一脈相承,甚至還是前者的低配版。畢竟當牛馬還能偶爾吃下領導畫的“大餅”,“嬌牛馬”就隻配煉乳小饅頭了。

(圖/《男親女愛》)

嬌妻文學的風,吹到了職場
絕大部分打工人都不會想到,就連當牛馬,也能成為“霸道社畜狠狠愛”play中的一環。
打工人的心態似乎已經悄然發生變化:不再追求“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而是炫耀“我領導有多寵我”;也不再代入職場開掛的主角,而變成了主角的小弟小妹。
還沒等上麵開口,“嬌牛馬”們就早人一步,把自己放在了客體化的位置,從整頓職場的齊天大聖,變成了勤勤懇懇、把事情搞砸的小豬妖。
無論是領導讓喝可樂、讓多吃肉,還是“我”在商務菜係中點了一盤煉乳小饅頭,都隱藏著“上級默許”的台詞。實際上表達的是:我明知道這樣的舉動不符合規範,但我仍被允許這樣做,暗藏著“我和其他員工不一樣,老板把我當作小孩,對我格外寬容”的潛台詞。

“嬌牛馬文學”有不同變體,核心在於“我和其他員工不一樣,老板把我當作小孩,對我格外寬容”。(圖/網絡截圖)
除了想象橋段外,“嬌牛馬”還會無限臆造領導的形象。在“嬌牛馬”眼裏,同事是會推卸責任的,老板是會一直溺愛的。這種對領導的想象,甚至延伸到了曆史人物的範疇。
例如,曾被評為昏君典範的蜀漢後主劉禪,其風評在曆史圈子裏逐漸好轉。一部分人認為,和其他君王相比,劉禪算得上是“仁宗”,一生隻下令殺過兩個人,分別是罵諸葛亮的和罵他的(盡管這一說法有待考證)。帶著這樣的濾鏡回看昔日被批評“樂不思蜀”的阿鬥,發覺他有著為人寬厚的一麵。他有容人之量,並且信任士人和臣子。
人們自動代入到了下屬的視角,站在普通人的視角,而非曆史視角去評價這一人物,某種程度上也可視為“嬌牛馬文學”的變種。
“嬌牛馬”的橋段寄托了某種想象,人們把自身置於被照顧、被信任的角色中,本質上和霸道總裁文學中一事無成但仍然被男主角無條件溺愛的女主角想象並無區別。

(圖/《喂帥哥!!》)

“嬌牛馬”同事,背刺打工人
互聯網可能沒有想到,剛剛逃過對著老公嗲言嗲語的嬌妻文學,沒過多久又來了一股“嬌牛馬”的風氣。
如果說“南方小土豆”尚且包含著一些北方人對南方人的善意,“嬌妻”這個稱呼一定程度上可能被汙名化了,那麽,“嬌牛馬”則純粹是打工人對自身的矮化,以及對其他同事的背刺。

(圖/《男親女愛》)
除了商務宴請,“嬌牛馬”的自嬤(原本是同人文化圈的詞語,指的是通過刻意矮化、弱化自身,來讓其他人心疼和憐惜)還拓展到了職場的其他角落。
在另一個“嬌牛馬”文學的視頻中,主角不會開車,隻是偶爾做一點飯菜,卻因為提出一次離職,“被”漲了三千塊錢工資,工作內容也從總裁特助,變成了陪總裁夫人逛街買包,話裏話外都帶著“我工作能力不強,但是總裁和他家人都離不開我”的炫耀之意。

(圖/網絡截圖)
一時間,人們分不清這到底是段子,還是真實發生在職場裏的霸總戲碼。而這類“嬌牛馬”文學,在現實中也有其他延伸。
試想一下,你連續熬夜幾天,盡心盡力地做好了領導要求的匯報PPT,但你的“嬌牛馬”同事“一不小心”就把ta負責的部分給搞砸了,也並沒有及時尋找解決方法,而是向老板撒起了嬌,讓老板原諒ta的過失。
此時此刻,作為認真工作的打工人,“嬌牛馬”的存在無疑是對你工作態度甚至價值觀的徹底否定:默默工作付出,也可能比不過工賊同事向老板賣的一個萌。

(圖/《愛情而已》)
借用魯迅的《狂人日記》句式,那就等同於:我翻開工作匯報一查,這匯報沒有數據,錯漏百出的每頁上都寫著“我不會做”四個字。我橫豎看不下去,仔細看了半天,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頁都寫著六個字——“看,領導多寵我!”
“嬌牛馬”文學把嬌妻的幼態化敘事延伸到職場框架,引發了許多人的反感,其中絕大部分聲討的聲音來自女性。
可以看到的是,這類視頻中的“嬌牛馬”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女性。視頻中展現的形象,也符合傳統意義上社會對“傻白甜”的刻板印象:表情懵懂、身材嬌小、什麽也不懂。
就算是網絡段子,視頻的策劃和拍攝者也從未想過要讓一個初入職場的懵懂男生,作為那個被照顧、被弱化的角色。
又或者說,同樣是“嬌牛馬”,男性員工和女性員工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女性“嬌牛馬”更加直觀,把職場的上下級關係曲解為大人和小孩之間“照顧—被照顧”的關係。
而男性“嬌牛馬”則更加隱形,他們可能更傾向於幻想即使“我”能力平平,還是能夠成為領導手下那個最受信任的員工,獲得提拔和晉升的機會,實現真正地“上桌吃飯”。
而對於女性而言,前人通過漫長的抗爭才爭取到的女性上桌吃飯的權利,卻又被“嬌牛馬”們開回了倒車——雖然也是上桌吃飯,但把自身矮化為需要被照顧的弱小群體,變成了飯桌上的“嬌妻”。

(圖/《四重奏》)
有人認為,這類“嬌牛馬文學”,實際上也可以視為對規矩頗多的飯桌文化的解構與反抗。但實際上,女性對飯桌文化的反抗,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手段來實現。
有女性網友表示,因一直不喜酒桌上的敬酒和二手煙,自己當了領導,擁有話語權之後,便把飯桌上的飲品都改成了奶茶和果汁,她成為了被敬奶茶的那個人。
因此,飯桌上是出現白酒還是可樂,是出現天九大鮑翅還是煉乳小饅頭,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些酒菜是為誰呈上,又被誰決定。飯桌上的關係,本質上還是一種權力關係。上位者高興時,可以容忍“嬌牛馬”不懂事點的小孩菜;不高興時,連帶著“嬌牛馬”的這份工作能否保住,可能都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