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影院,餘音繞耳,這部《醬園弄懸案》,客觀實測四星半。
整部電影算得上“良心佳作”,沒有辜負影迷期待。

鏡頭精妙,劇本紮實,結合幽深的提琴獨奏,有效確立豐富飽滿的亂世群像。節奏鬆弛有度,表演真實在線,陳可辛美學得以成功構建。
A. 精妙開場
開場一個虛焦空鏡頭,雪花飛舞,與之伴隨的是帕格尼尼式攝魂奪魄的大提琴獨奏,哀怨、低沉,預示著整個故事的悲情沉重。
點出亂世背景,開啟預告片中的下樓場景。鏡頭跟隨著章子怡的身形;血滴滲落木頭地板,手指拂過斑駁欄杆。水岸邊立著女人孤獨的身影,用力揮擲,皮箱落入水中。

緊接著是宋瞎子(易烊千璽飾)滿臉血痕暴露凶案,西林小姐(趙麗穎飾)登上舞台宣示現代女性態度。黑色皮衣的薛至武探長(雷佳音飾)冷麵登場,開啟了這場有關女性解放和現代律法的奇案敘事。
如此精妙開場奠定了全片的敘事基調。簡練、冷峻,幹脆利落,內涵豐沛的靜默旁觀,濃烈瘮人的凶案畫麵,配合持續推進的提琴伴奏,有效製造出客觀平視的觀影氛圍,簡潔鏡頭與熱門標簽也構成了飽滿的敘事張力。
影片原故事的“醬園弄殺夫案”發生在民國,因為時代波折而懸置多年,成為被記錄在案的“民國奇案”;1984年曾被台灣省導演曾壯祥改編成電影《殺夫》(編劇吳念真),《醬園弄懸案》中也隱約看到前作的影子。

陳可辛選擇該案,是因為它直接攜帶了家暴、反殺、懸案、庭辯、翻供等標簽,以及兩性關係、女性覺醒等熱門要素,還有家仇國恨的背景和轉折成為支撐。由此鋪陳出更為恢弘大氣的年代畫卷,由此為群星蕩開表演空間,任由各位自由施展了。
B. 飽滿群像
出於時長考慮,《醬園弄》分為上下兩部上映,本部《醬園弄懸案》主要完成交代案情、刑訊逼供和兩次翻供的段落,片尾節點為日本正式投降,而詹周氏的命運也以“暫緩死刑”獲得了轉機。

看上去似乎劇情推進不大,但是因為有混亂局勢中的飽滿群像,上部九十分鍾撐得滿滿當當,絲毫不會覺得拖遝冗長。
其中的核心衝突是詹周氏與薛至武的對抗。孤苦無依的弱女子,強橫粗暴的高級探長,原本強弱懸殊的對立關係,因為增添的諸多細節,被設定得飽滿真切。

詹周氏這邊本是懦弱女子,但是長期被欺辱和施暴,已經構建起病態的應激反應,同時對暴力受虐產生了某種迷戀(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加上宋瞎子、西林小姐等人或謀殺行動或精神層麵的支持,令她執行力迅速提升,甚至可以當庭翻供,直接把信心滿滿的薛探長杵在原地。
為了支撐薛至武強橫自負的角色個性,導演添加了其受賄、謀殺、暗算等細節(尹昉和沈佳妮出演段落),同時言行滲透出蔑視女性的大男子主義,也便對此案有了情感偏移。

這位男權代言者原本想三拳兩腳搞定凶手詹周氏,私刑逼供、屈打成招,血印畫押,體現出探長本人的英明神武、誌得意滿。哪知道卻被弱女子當庭翻供,前述業績灰飛煙滅;這對薛探長自然是難以釋懷的奇恥大辱,也便順利引出後續的“人豬血拚”,為高階探長一口咬定柔弱女子提供了有力的邏輯支撐。
以詹周氏拓展開來,更有神秘鄰居宋瞎子,監牢獄頭王許梅(楊冪飾),家暴渣男詹雲影(王傳君飾),力挺女性的西林,意欲侵占詹周氏的混混張寶福(李現飾),各色人等輪番登場,為詹周氏憤怒殺夫提供情感注腳,也為那樣的混亂時代繪就熱烈生動的亂世群像。

作為關切兩性關係的懸疑故事,詹雲影、薛至武、張寶福等男性角色各有各的壞,而女性角色則詮釋出“girl help girl”的溫暖圖景。
其中西林小姐因為舞台劇檔期被搶,開始關注“醬園弄殺夫案”,她以女性的悲憫細柔,深切體會到詹周氏的悲苦和絕望,於是憤而寫下《為殺夫女辯》並發表於報端,還在庭上向詹周氏呼喊“不要屈服!不要讓他們得逞”。
而獄頭王許梅則以自己的慘死,證明了“依附男人改變命運”的意願有多虛幻和荒謬,如此促使詹周氏獨立堅強,將命運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C. 鏡頭美學
有朋友提及兩點。一是感覺從《繁花》片場集體趕過來參演,二是太多鏡頭懟著大臉拍,實在缺乏鏡頭美感。
第一點有關氛圍。顯然該朋友並沒進入由獨奏音樂營造出的緊張氛圍當中;從開場攝魂奪魄的大提琴獨奏開始,到中間的弦樂和鋼琴交錯前行(《梁祝》曲式),再到楊冪帶頭演唱《梁祝》曲段的片刻歡欣,以及後半段鋪陳情節時的輕柔鋼琴。
這些背景音樂已經有效將角色們抽離劇集《繁花》那樣的熱烈激昂,而是堆疊了大量冷峻、靜默且暗沉的情緒力量。

第二點有關鏡頭。本人看的正是IMAX巨屏,大臉特寫多出現在詹周氏與薛至武的對抗段落,特別是其中“暴力逼供”一段,雷佳音的臉占據了大半個銀幕(名副其實的大頭),不僅臉上坑坑窪窪一覽無遺,包括煙卷、嘴唇、大鼻頭都赫然醒目;
與之對應的則是章子怡的臉,哀怨眼神,暗沉眼圈,血紅瘢痕。兩位演員都有效把控了這些全靠表情發揮的特寫鏡頭。兩相對照,更是將對抗關係張力拉滿,對後續情節做出沉穩鋪墊。


特寫鏡頭顯然不是全部。回憶“人豬血拚”和“牢房槍擊”兩場戲,均用了全景俯瞰、中景平視等多鏡頭切換,配合灰暗半空、雜亂巷弄,嘈雜街市等空鏡頭的鋪陳,視覺節奏也算得上張弛有度,並未增添太多壓迫觀感。
這些豐富鏡頭切換及配樂運用,從陳可辛20年前的歌舞片《如果·愛》已見端倪,在其中,金城武、周迅、張學友等演員載歌載舞,不同景別的鏡頭自由切換,呈現出了豐沛的音樂性及視覺敘事。

而經由《醬園弄》的歸納與升華,這份“陳可辛美學”正在蔚然成型,其中大概看得到王家衛或是賈樟柯,甚至更遠的楊德昌影子,但上述元素綜合起來,仍然是獨一無二的陳可辛。

片尾是一段範偉對著鏡頭的自然敘述,也對下部作品做了預告。詹周氏與薛至武的對峙暫告段落,隨著日本投降、二戰結束的曆史轉折,詹周氏殺夫案也將進入“下半場”,想必其中有現代律法和情理的思辨,也有兩性關係的討論融合,範偉、張子楓、大鵬、王陽、謝娜等演員還有各自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