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丈夫去世後,穎子的世界裏隻剩下女兒紫雅。從小到大,紫雅一直是親朋好友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本科保送北京外國語大學,大三時作為交換生進入日本神戶大學學習,大學畢業後在北京一家日企工作。
2019年,穎子在成都市郫都區中航城小區買下一套樓房。紫雅為了陪伴媽媽,辭去了北京的工作,返鄉從事自媒體行業,幫穎子分擔房貸。誰也沒想到的是,這個承載著母女倆歡聲笑語的房間,最終卻成了幸福破滅的地方。
2024年6月9日,27歲的紫雅在家門口被同小區居民梁某某持刀殺害。事發後,梁某某被鑒定患有精神分裂症,有關部門對其違法行為評定為部分刑事責任能力。
失去女兒一年後,55歲的穎子變化很大。她的抖音作品中,2024年初還滿頭黑發的她,如今已經兩鬢斑白。穎子腦海中不斷回想著女兒遇害前的點點滴滴,卻始終想不明白梁某某殺害女兒的動機。她不斷地後悔自責,事發前她曾兩次在樓道中遇見凶手梁某某,如果她沒有外出,是不是就可以保護住女兒......
曾兩次遇到殺害女兒的凶手
案發當天,穎子如往常般將屋內垃圾打包放在門外,準備外出時丟棄。第一次開門,她便注意到站在301號房間門口的梁某某。彼時,梁某某麵朝房門而立,聽到開門聲後扭頭與穎子對視。301號房位於穎子家隔壁的隔壁,裝修後一直空置,穎子並未多想,以為梁某某是301號房的新房客。
收拾妥當後,穎子到玄關換鞋準備出門辦事。女兒從沙發起身,與她閑聊。因為下午女兒要去舞蹈練習室,便拜托穎子回家時幫忙取快遞,隨後獨自進了臥室。
“從我第一次開門放垃圾到收拾好出門,大概七八分鍾,梁某某還一直站在301房間門口,背著個白色帆布包。” 穎子回憶,“我主動跟她搭話,連著問了兩次‘美女你是沒帶鑰匙嗎’,但她一直沒回應,也不看我,我想著年輕人可能戴著耳機沒聽見。”
出於母親的本能,穎子下樓後還是給女兒發語音叮囑。“我跟我女兒說,任何人敲門都別開,我帶了鑰匙可以自己開門。”可沒一會,穎子便收到了女兒的消息,稱有個女人一直站在門外敲門,還往門口吐口水。
穎子與女兒的聊天截圖
穎子心裏“咯噔”一下,她立刻給女兒回電,再次告訴女兒不要開門,隨後便聯係物業派保安過去查看情況。“我又給我女兒打了一個電話,說保安過去了。我女兒說那個人一直在門外吐口水,煩得不行。我讓她別管,等保安來把人帶走。”
然而,這通電話竟成了母女間最後的對話。穎子向物業確認保安已經到達現場後,再給女兒發微信、打電話,都石沉大海。“我以為她又給手機調成靜音了,還給她發消息說媽媽很擔心你。”穎子哽咽著,“其實那個時候,女兒已經離開我了。”
聯係不上女兒,穎子隻得聯係物業,打了四五次電話才有人接聽。可電話那頭傳來的消息,如晴天霹靂。工作人員說,他們剛從現場回來,客廳有很多血,有個女的躺在客廳中間......
穎子隻覺得天旋地轉,此時的她已離家近20公裏,她顫抖著聲音求出租車師傅掉頭回去。“我又給物業打電話,我說我求求你們,快把我女兒送去華西醫院吧,但是工作人員告訴我,醫生說人不能動。”
那時,穎子還抱著僥幸心理。因為自己和女兒一直與人和善相處,不曾與他人結仇,女兒也從不和陌生人說話,沒想到會有人要了女兒的性命。
回家的路上,穎子又聯係了120調度中心,得知救護車來自郫都區人民醫院,她趕緊通知女兒的姨媽趕去醫院急診室。然而,匆匆趕到的姨媽卻沒有發現女兒的身影。緊接著,物業又傳來消息,催促穎子趕緊回家。
等穎子跌跌撞撞衝進家門,卻隻看到女兒靜靜地躺在客廳鋼琴旁,手上和胳膊上布滿傷痕,身上蓋著一塊白布。
“時間能夠倒流該有多好,我寧願替我女兒去死。”穎子說。
一邊工作還貸款一邊幫女兒討公道
出事後,穎子搬出了與女兒共同生活的房子,一直在外租房生活。至今,她隻回過家三次。她對身邊的環境變得異常敏感,沒有辦法麵對這個充滿女兒生活痕跡的地方。
走在街上,看到年輕女生背的白色帆布包,穎子便會不自覺地感到惡心反胃。白色帆布包這個青年人外出常用的物品,在穎子眼裏已經成為了危險的標識。
事發後很長一段時間,女兒的案子一直處於刑偵階段,穎子拿不到與案件相關的有效信息,她每日被“為什麽是我女兒”的疑問啃噬著。“為什麽梁某某要殺了我的女兒?為什麽保安到了現場還是沒能阻止悲劇發生?”
在穎子的記憶中,女兒從小就十分孝順懂事。她還記得當時她帶一歲多的女兒和姥姥一起出去吃飯,旁邊年長的小朋友都哭鬧著要家長喂飯,而女兒隻是乖乖的自己吃。“旁邊的小朋友家長都過來誇我女兒好乖。”
上學後,女兒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從來沒有因為學習問題讓穎子操過心。穎子說,她不希望女兒成為女強人,她隻希望女兒能夠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
女兒紫雅與穎子的合照
失去女兒的痛苦沒有一天不侵蝕著這個母親,但生活還得繼續。
穎子有一個年逾八旬的母親需要照顧,除此之外,房子還有房貸沒有還完。女兒離世後,穎子在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個月工資不到3千元,她一邊工作還貸款一邊聯係律師籌備給女兒打官司。
直到2025年2月17日,律師前往檢察院閱卷,穎子才了解到更多關於女兒案件的信息。事發當天,保安到達現場勸離梁某某時,女兒打開房門對梁某某說了一句,“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梁某某便持刀捅向了女兒。讓穎子更加難以接受的是,女兒出事的20多天後,梁某某在其父母的帶領下前往醫院做了精神鑒定,被鑒定為精神分裂症。
“如果是精神病為什麽之前不做檢查?也沒有既往就診病史?”穎子提出,“梁某某曾在做筆錄時說‘我敲門犯法嗎’,這是精神病能說出來的話嗎?”
活不起也死不起
女兒出事的半年後,穎子的情緒有過一次爆發。
2025年3月,小區原物業準備撤場,小區內召開了一場物業招標會。穎子認為,女兒的離世,物業也有一定的責任。事發前物業在明知梁某某多次騷擾其他住戶的情況下,未及時向小區業主報備情況。事發時處於物業管理期間,而保安到場後,卻依然沒能阻止悲劇發生。
“當時派去現場的保安已經65歲了,但是凶手隻有一米五幾的身高,隻要保安從背後拖住梁某某,我女兒可能不會離開我。”穎子說。
那時,穎子還沒有接到一審開庭的通知,女兒的案件遲遲沒有進展。“我恨啊,我女兒被殺了,我作為母親卻什麽都做不了,生不如死的感覺。”絕望和悲憤最終爆發,穎子來到了招標會現場,企圖阻止物業撤場。但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告訴她,按照規定,物業有主動撤場的權利。
當天,情緒崩潰的穎子又來到了梁某某家門外,她站在門外大哭大叫,宣泄著內心壓抑的情緒。隨後,梁某某的父母報了警。“她父母跟警察說我尋釁滋事,在門口影響了他們的人身安全,警察出警後最終未予立案。”
而直到今天,凶手父母都沒有聯係過穎子。此前,律師前往成都閱卷時,曾向檢察院提出凶手家屬過於冷漠,事發半年多時間仍未向受害者表示過歉意。5月16日,律師收到了法院開庭通知,開庭日期定為5月27日,隨後法院將凶手父母手寫的道歉信交給了律師,信件落款是2月25日。
穎子認為,這封道歉信沒有一點誠意,因為在信中,凶手的父母沒有提及凶手的一點錯處。“裏麵有一句話,‘你的女兒失去了生命,我的女兒失去了自由’,這是道歉嗎?她的女兒失去了自由是我女兒造成的嗎?”
2025年5月27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發布關於被告人梁某某被控犯故意殺人罪一案延期開庭的公告。公告稱,因在庭前會議中,出現被害人近親屬的訴訟代理人、被告人及辯護人申請證人出庭等法定事由,決定延期開庭審理。
“我現在活不起也死不起,死了沒法幫我女兒討回公道,活著又太煎熬。我隻希望判凶手梁某某死刑,精神病不是她殺害我女兒的擋箭牌。”穎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