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看到有媒體在講中學生拉不出屎的事,一開始我還覺得是標題黨,點進去一看才發現,不是開玩笑。我把文章轉給幾個高中同學看,大家都覺得現在的孩子太苦了。我們是九十年代讀的高中,那時雖然也覺得課業重,但好歹是散養的,至少想上廁所不至於還得搶時間。現在回頭看,我們當時的苦,和現在的孩子真不能比。
一個兒童醫院的醫生說,近兩年他接診過十多個一個月都沒拉過屎的孩子,大多是住校生。
一個月不拉屎,你能想象嗎?正常人,兩三天不拉屎,可能都覺得難受。但是,這些孩子不但一月沒拉屎,還要堅持上課,甚至都不覺得痛。
媒體報道了山東一個縣城重點中學的高二女生的學習和生活細節。
這個女生最近連續七天沒排便。每天早上6點10分,她坐在馬桶上,盯著表,時間非常有限,隻有幾分鍾可以排便,但她卻毫無便意。6點30分前,她必須到校,所以她隻能趕緊起身,帶著一肚子不甘出門。這一年,她沒有一天是順暢地上過廁所的。
她不是特例。河北、湖南、四川的一些重點中學,都有類似情況。
很多學校的課間說是有10分鍾活動時間,但其實隻有8分鍾活動,另外2分鍾要趕緊到教室候課。如果老師拖堂,那連5分鍾活動時間都沒有。
晚自習期間,學校巡視嚴密,孩子們不敢起身,更別說上廁所。如果憋不住離開座位,回來可能會被登記扣分,登上下周的通報單。通報單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擅自離座”“違規如廁”“未提前請示”。
監控攝像頭360度無死角地盯著教室,領導會調監控檢查老師是否放鬆管理。有老師心軟,結果自己被批,於是他們隻好告誡學生,“領導又看監控了,大家都注意一些”,“能憋著就憋著,等到下課再去上廁所”。
河北某寄宿中學,每天早上5:40跑操,午休時不許睜眼,晚上10:10熄燈後45分鍾內禁止離床。一個女生說自己多次想上廁所但不敢動,怕被記名字。一次,她真的憋不住,爬下床想去廁所,被值班老師喝止,回去後隻能強忍。後來慢慢習慣了,隻要能睡過去,就不去想。
上個廁所,居然成了一件需要鬥智鬥勇的事。
沒有人想被扣分,於是大家都選擇忍。為了少去廁所,有的孩子選擇少喝水,有的控製飲食。身體撐不住,就看醫生。醫生說要多運動,她們隻能苦笑。

看了以上細節,你會有什麽聯想?反正我是想到了監獄。
固定時間起床、洗漱、吃飯、集體行走、不能隨意離隊,甚至排便也得統一。像不像?區別隻是,監獄裏關的是成年人,而他們是未成年的孩子。誰把青春活潑的孩子,生生逼成一群掐著時間生活的“犯人”?這些孩子長大後,要用多少年來把這些陰影一點點清除?而整個社會,又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有人說,多建幾個廁所坑位就能緩解學生如廁難的問題,這其實完全搞錯了重點。孩子們不是找不到廁所,而是根本不敢去。不是他們沒地方拉屎,是不被允許拉。一天二十四小時裏,隻有那麽幾段“被允許”的時間可以上廁所,錯過了就隻能憋著。在這種高度統一調度、時刻受控的環境下,就算廁所建成體育館那麽大,也不過是緊張資源的錯覺。這不是解決問題,而是繼續掩蓋問題。真正需要改的,不是坑位數量,而是那種連拉屎都要扯上集體榮譽感的變態心理。
再往深裏問一句,是誰把這些孩子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是誰讓他們每天從清晨五六點忙到夜裏十一二點,連拉屎都要抓緊時間?為什麽孩子們越來越刻苦,大學畢業後卻越來越難找到像樣的工作?為什麽他們拚命讀書、拚命自律,卻換不來一個起碼的體麵人生起點?
二三十年前,我們不是這樣的。沒有這麽多補習班,沒有這麽多模擬考和德育分,沒有攝像頭盯著每一秒,沒有因為去上廁所被記錄在案。但那時候,我們很多人讀完書,也能順順利利找到工作,成家立業,有點積蓄,有點希望。那是一個社會還願意對普通人張開懷抱的年代。
可現在,孩子們卷到了極致,整個社會卻沒有為他們留下一條寬敞的出口。高考之後,還有更激烈的選拔;大學畢業,還要在成千上萬人中搶一個實習名額;好不容易進了公司,996、內卷、裁員又接踵而至。他們到底要卷到什麽時候?下一代還要繼續這樣嗎?
四十多年了,中國社會創造了天文數字般的財富,前麵四十年GDP年年高速增長,基建一個接一個,摩天大樓蓋到了五線城市,出口額排在世界前列,外匯儲備世界第一。我們付出了那麽多,勤勞得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但回頭看,我們的孩子為什麽還要這麽拚命?這麽卷?
這些年,中國的確富起來了,可很多人心裏也在問:錢去哪了?如果我們的分配機製稍微公平一些,普通家庭就不用傾盡全部積蓄送孩子去補課,就不用靠孩子從小自律成機器才有機會換來一個不確定的明天。父母不用拚到身心俱疲,孩子也不用緊張焦慮,而一個月拉不出屎。
我們整天在講促進消費,講內需。但人們手裏沒有錢,有了孩子就不敢花;工資漲得慢,房價漲得快,孩子教育成了家庭最大的開銷。這種狀態下,誰敢鬆一口氣?誰敢不去卷?
從某種意義上講,現在這場全民焦慮的根源,並不在孩子,而在我們整個社會對公平、對資源分配、對普通人未來的預期失調。如果我們創造的財富能真正落到多數人手裏,能轉化為教育、醫療、住房的底氣,那我們的孩子,也許就不必這麽早、這麽苦、這麽孤獨地去承擔時代的壓力。
寫到這裏,竟然有點悲憤。
讓學生拉不出屎,聽起來像個荒誕笑話,但它其實是殘酷的寫照。如果說百年前國人因體弱多病、列強欺淩而被稱作“東亞病夫”,是一種被動的民族恥辱;那今天,孩子在最需要成長和自由的年紀,卻被製度化地逼得連排泄都成問題,這就是一種主動製造的恥辱。
當一個民族最年輕的身體都因教育體製的僵化而頻頻報警,難道不應該警醒整個社會?這不是小事,不是過於敏感,而是赤裸裸的文明退化。
讓學生拉不出屎,不是他們的失敗,是整個社會的失敗,是新的民族恥辱。
教育部門整天在抓這抓那,禁補課、限手機、查校外培訓、發什麽減負通知,一波又一波,但真正該管的,卻往往沒人提。比如,中學生連拉屎的時間都沒有,或者說,有時間也不敢去拉,這種事,難道不該引起最嚴肅的關注?與其天天開會喊口號,不如教育部門靜下心來,去學生的廁所門口蹲上十分鍾,看看有多少孩子來回踱步、捂著肚子、卻最終轉身回教室繼續忍著。
真正的教育,不是用攝像頭盯著孩子的每一個動作,不是用通報單統計誰違反了紀律,而是讓他們可以在自己的節奏裏正常成長,有自由、有尊嚴、有時間聽聽自己身體的聲音。
連屎都不能好好拉的教育環境,培養不出真正自由的人。
未來的史書不知道會不會記下這一筆。如果真的記下,希望我能為他們留下這樣一段話:
“某世某年,教化之風日盛,寒門學子競逐功名,朝五而起,夜十方歇,日無寸暇。寄宿者尤甚,三餐匆匆,晝夜不得安眠,竟有一月不排,腸結如石,痛不可言。問其故,曰:懼扣分,畏責罰,不敢啟齒。上下見之,竟以為常。”
不知百年之後,讀到這一段的中國人,會作何感想?希望那時的中國,已經不需要這樣的人間注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