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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那麽遠，卻把她遺忘在原地
今天，我從泗洪到杭州了，我好開心。
晚上，我和璐璐坐地貼（鐵）去大學城看一看。地貼（鐵）上好多人，大學業（也）是好多人。我想在大學坐（做）點小生一（意），但門店太貴了，我想在（再）找一找。
現在我已經認識不少字了，不過好多字寫不上來，要繼續努力！
——小梅日記
記得是我上大一暑假，有一天我媽媽主動跟我說，她身邊有朋友考了駕照，她也想考，但是她不識字，她就說駕照都是怎麽考的，要不你教教我？因為她那個朋友其實也就上到三年級，我媽媽覺得自己應該也可以。
我也覺得應該很簡單，把科目一的題目拿出來，裏麵很多字是重複的，那我帶著她刷一遍，讀一讀，她可能就認識了，我認為沒多大問題。
很快我就發現我想得太簡單了，首先我媽媽不僅僅是不認識那個字，很多時候她跟著讀出來了，但不能理解字的含義，比如“交通規則”這4個字，非常簡單都不用解釋的，但她不能理解什麽是“交通”，所以看到字會對不上，就到現在了，她讀到“交通”都會不通順。
還有一方麵是我的精力問題，那個暑假我還在輔導班兼職，白天教學生，晚上回來還要備課，我隻想躺下來刷手機休息一下。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去教媽媽，我就覺得好累。
然後她學了幾天也受到了打擊，本來想得很簡單，現實是這一秒剛學過，下一刻她又不記得了，她會受挫。我沒說不教了，她也沒說不學了，但慢慢地，我們兩個人就都不提這件事了。
其實我一直記得，也有點愧疚，明明答應了要教她的，卻沒有堅持到最後。後來我自己考駕照、出去玩、搞兼職、寫論文，這些在我心裏似乎都比教媽媽認字重要，於是每個假期我都將她拋在腦後。
直到去年，我已經在外地工作一年了，她在家做了個手術，不是很嚴重，但也要打全麻那種，我一直不知道，還是我表弟告訴我的。我打電話回去，我媽說告訴你要幹什麽呢，你回來又耽誤你工作，不能回來又讓你白擔心。
那個時候我就很難受。之前我和她日常視頻，話題就是她問我吃了什麽，然後不斷重複身邊發生的事情，每次打電話都在努力找話題。我覺得我好像真的離開她了，走了那麽遠，卻把她遺忘在原地。
我也想回頭拉她一把。她46歲了，一輩子好像就待在我們家裏麵，去過最遠的地方可能就是南京，因為我爸在南京打工。她再也沒去過其他地方，可能都不知道還有其他地方，我在溫州工作的時候，我跟她說過很多次，但是每次提起，她就說你那個叫什麽州啊？她搞不清楚。
我決定回去，我想要跟我媽在一起，趁現在去教她認字，讓她能夠有不一樣的體驗。
我買了一年級的配套教材，直接寄回家，還在網上搜了一些課件。當時我讓她去取快遞，她還以為是我自己的書。我說這是給你買的，正好我這次辭職回去有時間了，我教你認字。她很不可置信，當玩笑話那種。
我覺得她是期待的，隻是她可能害怕像上一次那樣。我回家之後，她也沒有跟我提這個事情，還是我主動說，把我給你買的書拿過來，我來教你。她當時還有點猶豫，你說真的？我說書都買了，當然來真的。
她對自己的要求相對較低，覺得能認識一點字，足夠日常生活出去坐個車、考個駕照就可以了。但是我說不行，你不能隻是認字。
我教她認字，是覺得她以後可以看書，可以知道更多外麵的世界，理解更多的事情。我希望她能有更多獲取精神需求的途徑，而不是隻能靠刷短視頻，這樣她也是被困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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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你我也要學下去”
杭州令（今）天真熱，有二十多肚（度），比家裏熱。春天來了，路邊樹上開花了，漂亮好香。
這幾天一直在找事，但是不好找，太難了。明天繼續再找找吧。加油！令（今）天太累了，就寫到這裏了。
——小梅日記
我按照一年級的目錄給她定了教學大綱，先教拚音，學會之後再教後麵的課文，然後每天要寫字，每天大概學幾課。當時計劃是暑假兩個月，把一年級上冊學會，但實際花的時間比我預想要長很多，最後是拖到（2024年）10月份才學完。
首先是教學上，我沒有想到拚音能那麽難，學到聲母還好，她記得很快。但到了韻母部分，像“ui”“iu”“ei”“ie”這些長得很像的，她完全分不清。還有前後鼻音，我自己考普通話的時候前後鼻音都區分了很久，對她來說就更難了。
她一開始學得非常自信的，到後麵就是邊學邊歎氣。有時候她前後鼻音發不準，就會跟我說你別糾正了，方言都說這麽多年了，改不過來。然後過一會她又說，教到我這樣的學生你也是惱火。我說不會，你那麽聽話（笑）。但為了不打擊她信心，我會降低一點要求。碰到韻母，她隻要能根據前後字母的提示，發出音來，就都算她過關。
另外一方麵，辭職在家久了我會焦慮，我會在想我到底要做什麽？一開始沒想好，就計劃先在老家過渡一段時間，去了一個種地的親戚家，想著可以給他拍那種助農視頻。
那段時間我白天不在家，晚上再騎幾十裏路的電動車回來，精力就分散了。我每天會給媽媽布置作業，規定今天寫幾個字，之前我能陪著她的時候，她是非常認真的，每個字寫得橫平豎直，有點歪七扭八的她會擦掉，不停地重複寫。但我忙自己的事不能陪她的時候，她會偷懶，就跟盯小孩子做作業一樣的。
有的時候我也會偷懶，一個韻母反複教的時候也會沒有耐心，我就會反思自己，明明承諾了要好好教她識字的，為什麽又有半途而廢的感覺了？因為我知道，那麽多年她一直是按另一種方式生活，突然讓她改變，又全靠她自覺，這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我要堅持下去。
但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媽媽的反饋。如果全程是我逼著她在學，那我是堅持不下去的。可她除了偶爾犯懶，一直很積極主動想學，也在努力地回應我。有一次我說，你不會學著學著又不學了吧。她說，我肯定學，為了你我也要學下去的。所以我有時可能情緒上頭，但很快會自己反思平複。
到10月份，我覺得我的精力不能好好教她，就在短視頻平台上找了一個成人識字班，很多是跟我媽媽一個年紀的，甚至有五六十歲的阿姨去學。我給她報了班，老師拉了一個群，裏麵幾十個人，那些阿姨也挺可愛的，經常會在群裏發語音說老師今天學什麽？我聽聲音，年紀挺大的。我媽媽還會跟別人比，挺驕傲地說我的字寫得比她好看。
（去年）我和妹妹帶她去南京的遊樂園玩，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們都在拿衣服，她會把自己的教材和字帖放到箱子裏，說這個也要帶著，不能忘記。晚上回到酒店已經很累了，她就沒有學習，但是第二天我醒的時候抬頭就發現，她坐在我頭頂那邊，自己看書，小聲地讀拚音。
她路上還會格外關注帶字的招牌，啥都要讀一讀。看到超市會回頭問我，這叫“快樂購生活超市”？買菜要辨認招牌，一個一個念出來，“上海青”“苦瓜”“地瓜”，“這叫精品西紅柿”，看到路牌要讀一讀，“金色界城”，很像小孩子剛開始學字那種。
小梅學習心得：
一開始璐璐給我上課，我覺得搞笑得很，天天就像個小學生一樣，弄個拚音，她念一句，我念一句，就這樣一句句地教。天天吃過（晚飯），就坐這個屋裏念、寫作業，她還天天給我布置作業，（抄）寫一篇兩篇課文。
剛開始教我拚音，我搞不懂，前腳講了，我後腳就忘了，覺得挺難的。後來寫多了，學出竅門來了，感覺就不難，有些拚音記住了，我自個在那拚一拚，誒都能順得上，我挺高興，有頭緒了，就想繼續學了。
學到後邊那個字它沒有拚音（標注）了，我又不認識了，沒辦法，又要再回去複習，我感覺這個對我來說有點難。
我沒有想過放棄，我心裏是開心的，能認識兩個字了，有事幹了，不像以前一個月沒事（做），比以前什麽都不知道強。
●璐璐在教小梅學認字。講述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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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
大學城路邊有好多賣湯包的，我打算去賣小籠包，璐楠（注：二女兒）說我生一（意）一定會火暴（爆）。
——小梅日記
我媽媽是三個姐妹，有一個弟弟，她排行老三。她一年級第一學期沒有讀完就輟學了，我大姨、二姨沒有讀過一天書，是完全不認識字這種。因為家裏孩子多，口糧就需要很多，那個時候他們每年都要去別人家借糧食，收成之後又還糧食，永遠困在循環裏。我外公外婆身體也不是太好，家裏種棉花，需要人手，他們認為男孩子怎麽樣也要讀書，女孩子可以不讀，所以隻有我舅舅上學了。
我之前有時候會直呼她的大名“朱其梅”，開始在網上記錄她的學習過程之後，就開始稱呼她“小梅”。我想讓她脫離母親這個身份，試著為自己而活。那麽多年，尤其是生了我們四個孩子之後，她一直當家庭主婦照顧小孩，好像隻剩下一個母親的身份，其他身份都被淡化掉。她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也不會覺得我沒大沒小。
我後來才知道，她15歲的時候，曾經跟著她的舅舅去無錫打工，到工廠做模具，一開始學徒每個月就幾百塊錢，到第五年，她每個月已經能掙2000塊錢了。我說那可是九幾年，你就可以有2000塊錢的收入，怎麽想不開就回來結婚了？
她說當時她其實也不想結婚的，她也覺得可以靠自己去掙錢。但外公外婆覺得她年紀到了，該相親結婚了。那個時候家裏出了點事，她不想給家人添麻煩，就回來跟我爸爸結婚了。
我記得我三年級的時候，她有出去過很短的時間，可能就一學期左右。她想要出去打工，去了縣裏麵一個工廠。有一天她回來拿了鉛筆，讓我教她寫字，因為她領工資需要簽名。所以她會寫自己的名字，隻是寫得歪七扭八。但我奶奶那個時候身體不好了，沒有人照顧我們，她隻能回來。
我們是在鎮裏上小學，同學們家裏都差不多，母親大多都是不識字的。到初中去了縣裏，周圍同學跟我完全不一樣了，基本上他們母親都在上班，有工作，那個時候會有一種我不如他們的感覺。
有一次老師讓家長在試卷上簽名，我沒有找小梅，下意識地就把她排除在外了，讓我妹妹給我簽名。老師一眼看出不是家長簽的，我記得當時我被罰站在講台上，一直哭著說“我媽媽不會寫字”，後來老師怎麽說的我都忘記了，我就知道我站在那裏很羞恥。
後來開家長會，要簽一個單子，我擔心她簽名被別人笑話，讓同桌的媽媽幫我代簽的。她每次遇到簽名這種事情也會往後退，覺得自己寫得不好看，比如之前去銀行辦業務要簽字的時候，她就會說我不會寫字，要找我女兒，要不然就按手印。
我小的時候就經常聽她說，“要是我識字就好了。”有一次她坐客車去南京找我爸爸，還沒有到站點，司機就給她放下來了，她就找不到路。她隻能打電話給我爸爸，我爸就問她周圍有什麽，她也說不清，後來還是找了路人幫忙。
她很遺憾，但是她又不知道怎麽去行動，所以這麽多年，她一直是個遺憾的狀態。
其實我覺得小梅是一個很強大的人。我爸在外麵打工，從小就是她一個人帶著我們四個長大。我一直認為，我跟媽媽在一起，我會有安全感。
我們小時候不是有計劃生育，有一次工作人員上門檢查，我們四個在家裏麵哭，特別害怕。我具體記不清他們說了什麽，但一直記得小梅的背影，她一個人擋在前麵，跟他們吵架、理論。
我們那時候住在平房，周圍都沒有路燈，夜裏特別黑。有一次我妹妹生病，她隻能大半夜去敲鄰居的門，說你幫我看著家裏另外三個孩子，然後她一個人走夜路帶我妹妹去醫院。
雖然她不識字，不能輔導我做作業，高中選科或者大學選專業，她也不能給我建議，但是在我心裏，我一直認為她是比我爸爸還值得依靠的人。
她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如果她當時讀書了的話，肯定會大有作為的。從小我覺得她算術非常好，像我們現在擺攤賣包子，稱水和麵的時候，我跟她說毫升，她不能理解“毫升”是什麽。但她知道和麵的比例，知道我們用的稱是多少千克，我每次要換算半天，她一下就算出來了。賣包子的時候算價格，有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她非常迅速就能給出價錢。出去買菜，她也是很快能算出總價。
她隻會背乘法口訣表，但她能從生活裏學到自己的知識。
小梅學習心得：
我以前在家帶小孩，後來孩子大了，都出去上學了，家裏就剩我一個人。有時候我們那邊辦酒席，不用你識字，人家今天需要人了，打個電話，就去給他刷刷盤子，切切菜。有時候家務也搞過了，在屋裏頭能睡一天都不起來，別人都以為我不在家，說幾天沒看到你。
睡不著了就看手機，玩玩劃拉抖音，串串門。我也想過找點事幹，但是現在的工廠都是機械化，我不識字，搞那些東西根本就不行。
學了一個暑假，後來又一個冬天，璐璐就叫我跟她一道出去，說我們出去轉轉。我（是）猶豫的，出去上哪裏呢？我能幹些什麽呢？我讓她自己去上班。她不肯，說我去上班，你一個人怎麽辦，說我得給你帶著。
●小梅在學寫字。講述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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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小梅，出門
昨天三輪車的電平（瓶）被偷了，我本來就怕被偷電平（瓶），沒想到真的被偷了，沒辦法隻能又買一個電平（瓶）。還買了一個鎖鎖起來。這樣就不怕在（再）被偷了。
——小梅日記
我最開始回家教小梅認字的時候就想好了，之後我不論是在家裏麵還是再出去，我都要帶她一起。我已經教她認字了，就是不希望她再留在原地。
我在老家那個環境裏，整個人是不開心的。我從小看過太多像我媽媽這樣，困在家裏的女性了，我們家還好，但我很多同學的媽媽都遭遇過家暴的。後來到重慶上大學，我發現一個女生離家那麽遠，靠自己其實也可以活得挺好的。
當時我跟親戚做助農視頻，其實也還算有一點成果，爆了兩篇帖子，賣了幾隻雞和一點豆子。但是在我外公和舅舅那裏，首先我是一個小輩，其次我是個女人，我提出一些想法，他們不會聽，覺得拍視頻這件事也沒必要，有點丟人。
那段時間正好農忙，我每天能幹的事情就是跟我外婆燒飯。我當時就想到網上那句話，鄉愁是男人的奧德賽，逃離才是女人的史詩。所以我還是想出去，帶上小梅。
她也考慮了很久，擔心自己出來了賺不到錢，然後又要租房子、各種開銷，花很多錢。我就跟她說試試嘛，有些成本我們還是付得起的。
我爸爸對於小梅出來這個事也是支持的，他覺得能學習，能認字，都是在進步。我爸算是比較開明的，我們村裏很多跟我一樣大的女孩子，讀到初中就要去打工、嫁人，但我們家三個女孩子，他是堅持讓我們一直讀下去，還要送去縣裏讀高中。
小梅識字之後整個人是有改變的，現在明顯比之前更自信一點了，不像以前總覺得自己不識字，什麽都不能幹。快過年的時候我們村裏整合土地要簽字，這次她沒有說我不會簽，讓我女兒代替，她自己主動去簽的名字。回來的時候我還誇她，字寫得真好。她特別高興。
所以我其實不擔心她拖累我，我反而會害怕沒有把她照顧好，擔心她能不能適應？我們是抱著希望出來的，她會不會被潑冷水？會不會受到打擊又退縮了？
她最後還是決定跟我一起出來，過完年我們先去的杭州。一開始想的就是做點小生意，我肯定要找我們倆都能做的事情。門麵的話我們租不起，隻能擺小攤子。之前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開過飯館賣包子，她以前也跟我提過，想再開個小飯店，她是想做一點自己的事情的。杭州那邊對擺攤規定比較嚴，正好我妹妹在蘇州，就定在蘇州大學城附近擺攤。
我們剛開始從家裏出來去杭州，我就想讓她嚐試寫一下日記。因為她平時寫字隻有對著課本生字抄一抄，不太能組織一個完整句子寫出來。但開始認字也有半年多，我覺得可以讓她試一下。
我說去杭州路上你要想一想，寫一篇日記出來，寫得簡單一點也可以。然後她構思了一天，那天我們到地方之後已經很晚了，她也很累，說明早起來寫行不行？我說可以。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來了，自己在那裏琢磨，可能寫了兩三個小時，才寫出一小段話。
她自己動筆寫的時候就會發現，這個字她是學過的，但就不記得怎麽寫，她會翻書去找，也會加強她的記憶。除了鍛煉她寫字，我也是想讓她思緒上能再進步一點，我們小的時候也有看圖寫話這種學習方式嘛。
其實日記寫得不算多，我們2月份出來，很快來了蘇州，開始擺攤之後根本沒有時間。因為生意也沒有很多，小梅很焦慮，她有句話說“一炮打不響”，就覺得做生意這個事情，必須前三天要賣出點名聲來，不然後麵就不好做。
所以最開始我們早上5點就去擺早攤，中午飯點要去，下午又去擺。然後出發前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買食材，每天準備四種餡料，還要包包子，我廚藝不太行，隻能做一些洗洗刷刷的輔助工作，主力是她。
一開始我還會提醒她你要寫日記，她就說你等我上手了熟悉一點，我會寫的。後來我也不催了，因為我知道她很累，本來她寫一篇日記也要花很長時間。
她也沒有說要放棄，有的時候我們收攤早一點，她就躺在床上，把我之前給她報的識字班的視頻課程拿出來看，等我再抬頭，就發現她躺在那裏已經睡著了（笑），手機還在公放。
小梅學習心得：
現在擺攤累是累的，但累也高興。我們（攤）名字叫“小梅滋味屋”，璐璐取的。每次我們過去，那些大學生都等在那裏，看到我就向我揮手了，說小梅來了，小梅來了。要一天不去弄了，她們就在群裏問，小梅，明天吃什麽包子？
在蘇州比在老家開心，我跟璐璐天天在一起了，做事不做事都有人說話，以前一個人在家沒有人說話，我又不好給她們打視頻，她們那麽忙，我是閑著。
我現在還沒自個出過遠門，但每天擺攤的路線，哪裏有菜場我知道。我的要求不太高，學認字自個生活夠用就可以了，我們家璐璐對我要求高。我是用心學的，但腦子確實不如從前，30多歲的時候，我擺攤賣鹵菜，我從不要計算機，別人來買多少，我一邊稱一邊算，沒有出過錯，現在不行了，賬我還會算，但一多了就記不得了。
●小梅在遊樂園。講述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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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去看世界”
這幾天一直在忙，都沒空學習了，不能這樣。
——小梅日記
我們現在每天下來，兩隻胳膊都是酸的麻的，因為之前沒有這麽高頻率地去幹活。但是小梅累得很開心，她早上從來不賴床，睜眼就開始去做各種擺攤準備。
前三天我們隻有幾十塊錢營業額，但是到第四天突然就好了，因為有個學生覺得包子好吃，幫我發了社交平台宣傳。他們每個人買了包子，還會誇小梅做得太好吃了，情緒價值拉滿，小梅明顯都被誇飄了。
有幾次我們去得比較遲，可能下午四五點才到，然後剛過了紅燈，就有好幾個女生站在我們平時擺攤的地方，她們遠遠地就喊小梅，我要吃包子。她特別開心，我感覺她蹬三輪車的速度都更快了。後來她就會催我，說今天要去早一點，不然學生們又在那裏等了。
●小梅的包子攤。講述者供圖
我覺得出來之後不隻是她的狀態更好了，我們倆之間話也比以前多了，我之前跟她聊天，就是說一些家長裏短，不能再聊出更多了。但是現在我們話越講越多，我們會有對未來的憧憬，也會有一些思考，路上有一輛車倒了很久都沒倒進去，她說不會是個女司機吧。
我說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那輛車上是個女司機，所以她會覺得我在指責她。我就跟她討論，你當時說的是事實，但你下意識地一棍子打死所有女性了，你不能一開始就給一個群體貼標簽。她也挺委屈，“可是我這麽多年都是這樣以為的。”我就跟她說，你後麵還有這麽多年，難道你要永遠這樣嗎？這些話題我們之前是不會交流的。
我之前還帶她去看電影，看《你好，李煥英》的時候，我哭得稀裏嘩啦，扭頭一看她在旁邊呼呼大睡。還帶她去看了《好東西》，她也看睡著了，一開始她還能跟著笑兩下，後麵說一些上野千鶴子的話，她就完全不能懂了。
《出走的決心》就還好，去之前我跟她說過這個故事，她還挺感興趣的，會覺得更能代入進去。看完之後我就問她的感想，她也說不太出來，就說李紅（注：電影主人公）挺勇敢的，能夠出去，就沒有了。
我就想可能是我問得不夠細致，絞盡腦汁想了三個問題，“印象最深刻的是哪個片段”“你覺得這個電影拍得真實嗎”“看完電影有什麽觸動”。再去問她，她是能表達的，我在那次知道了她年輕時候出去打工的經曆，怎麽走入婚姻的。她願意表達，隻是之前沒人會聽她說話，久而久之她也就覺得沒什麽好說了。
我們現在生意比較穩定了，前幾天她還跟我說，她現在可以一個人出去了，去大學城的路線她都很熟，她讓我去找份工作，說不能年紀輕輕就來擺攤，要找個班上，能交社保這些。
我計劃一年內肯定都是在這邊（擺攤），首先是必須要賺錢，有經濟來源，小梅心裏才會有底氣，不然她每天什麽事情都不做，她會焦慮，她閑不下來的。
但是我不想她一直全身心放在擺攤上麵。我跟她說，你不能一直在這裏擺攤的，你要學習，你要去嚐試其他不同的東西，也很好玩的，你還要去看更大的世界。
前段時間我們攤子對麵來了一輛房車，賣鮮榨果汁。我媽媽誇這個房車好，我說將來你也去買一個。她說可以，將來買一個，隨便去哪裏都可以，能到處擺攤（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