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擁有8年工齡的程序員,深夜守在電腦屏幕的微光下敲擊代碼,是吳先生生活的常態。哪怕出現手腳發麻的症狀,他仍相信是頸椎病作祟,他自動無視搜索網頁上的“腦出血”三字,直到嘔吐感難以抑製,才匆匆前往醫院。
被確診為腦幹出血時,吳先生33歲。自此之後,生活徹底改變。搶救、ICU、癱瘓,這些本以為還很遙遠的詞匯成為現實。盡管經過28天的ICU治療,脫離生命危險,他仍要麵對意識清醒卻無法控製身體的無力感,備受煎熬。
好在康複治療科學有效,外加自我心態良好。康複一個月後,他從癱到走,第二個月從“能走”恢複到“走好”。
還差幾個月就快確診一年了,如今,吳先生的身體已恢複七成。他說,考慮到身體狀況,放棄了重返崗位的想法,轉而嚐試做自媒體。他希望通過分享自己的故事,給病友們帶來希望,也讓更多年輕人意識到健康的重要性。
這場大病讓他明白,撿回一條命已是不易。他想活得更加自由,也更加相信自己能夠做好一切事情。“如果能見到以前的自己,我想對他說,好好愛自己。”
對話吳先生。
吳先生。圖/受訪者提供
【1】發病前月薪3萬,淩晨一兩點睡是常態
九派新聞:為什麽選擇程序員這份職業?
吳先生:主要是因為工資相對較高,以前家裏主要靠我掙錢,發病前月薪有3萬元。當年我33歲,在一家創業型公司工作,人少活兒多。我做開發,一個人對接五個人的工作,忙不過來,要人也一直沒招到。最忙的時候每天隻能睡兩個小時,淩晨一兩點睡是常態,早上7點多就得起床。就算睡著也不踏實,在家休息也得幹活。
後來公司內部出了問題,我倒是稍微清閑些,但處於被邊緣化的狀態,麵臨裁員壓力,精神壓力特別大。生病前一兩個月基本沒活幹,心裏焦慮。
九派新聞:發病前身體有何不適症狀?
吳先生:去年7月底手麻、腳麻持續了幾天,隻能甩手緩解,沒什麽用。我在網上查,懷疑頸椎病。上麵確實還寫著可能是腦出血,我根本沒往那想。
2024年8月1日晚上,我正打掃衛生,突然很想嘔吐,趴著也緩解不了,就自己開車去了醫院,診斷出腦幹出血,醫生直接把我送到搶救室。
九派新聞:確診時是什麽情況?
吳先生:剛確診,我的情況還挺好,隻有麻木症狀,在醫院掛水,六天出院。那時對病情沒概念,很懵。醫生說再等會兒可能就來不及搶救了,可我意識不到有多危險。
後來去杭州一家康複醫院時再次出血,我又轉去了上海一家醫院的康複科。但因為發燒、咳嗽,做不了康複,專家會診後把我送到了ICU。
我當時的記憶停留在醫生給我抽血檢查,還有在ICU裏給我插管。很快,我就昏過去。昏迷時有一點意識,偶爾知道有人來看我,有人在我耳邊說話。
後來我才知道,我腦幹部位長了一個血管瘤,可能是因為我壓力太大、過度勞累,導致血管瘤破裂。
九派新聞:何時蘇醒?病情是否好轉?
吳先生:昏迷了大概15天,再醒過來時,意識恢複,但我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手腳不能動彈、發不出聲音、全身麻木、眼睛出現重影、共濟失調、無法吞咽。感覺自己被封印在床上,既沒辦法克服,也沒辦法求助,特別難受。這種狀況持續了大約一兩周。
【2】在ICU住了28天,普通人輕而易舉的動作變得難如登天
九派新聞:發現自己癱瘓時心態如何?
吳先生:我心態還算好,雖癱瘓在床,但我看病房裏兩個老頭,一個70多歲,一個90多歲,他們康複時都能扶著走,我相信自己也可以,總有一天能夠好起來。
偶爾心態不好時我就看書,心理方麵的書,調整心態,告訴自己:生病已是事實,好好配合治病,不想太多。
我的家人確實嚇壞了,他們起初對這個病也沒太多了解,覺得上年紀的人才會得。我進ICU,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我爸還因為這事受了驚嚇,導致心髒病發作,做了手術。
九派新聞:何時開始康複訓練?
吳先生:醒來就開始康複,在ICU一共待了28天,排除生命危險後轉出ICU,又去康複醫院待了70多天,回家後也一直在康複和鍛煉,比如針灸、電刺激、按摩、踩車等。
在康複過程中,唯一有痛感的是針灸,其他雖然不痛,卻感覺對普通人來說無需用腦的動作變得難如登天,比如站立、行走,都要不斷練習。
九派新聞:康複中最鼓舞你的事情是什麽?
吳先生:在醫院做完氣管切開手術後不能說話,傷口愈合三四天後能輕聲說一些。吞咽功能在康複醫院過了一兩周恢複,我自己有感覺,因為能咽口水。康複一個月時我能站起來了,這個時間相對來說已經很快,對我鼓舞很大。大部分的偏癱病人都覺得隻要能站,就能走,其他的動作也能逐漸完成。當然,能站跟站好也有區別,需要慢慢練習。
九派新聞:你認為在恢複過程中什麽最重要?
吳先生:科學的康複治療是物理層麵,個人意誌是精神層麵,兩者缺一不可。治療無效,意誌再強也沒用;治療有效,精神力量能起到很大作用。
我所在的康複醫院,有很多人因為心態不好,抗拒康複,明明有能力做到的事卻放棄了。我們還經常會說奇跡發生,我希望沒有所謂的“奇跡”,那些都是正常的案例,我們都能做到。
當然,在康複過程中,家人的鼓勵也很重要。如果家人不理解,質問為什麽那麽“簡單”的事情卻做不好?這對我們會是很大打擊。還好我的家人相信我能恢複正常,沒把我區別對待。
我能恢複成現在這樣,最想感謝的還是自己,最艱難的是“接受自己”,接受現在與過去的差別。幸運的是,我的心態很好,治療方法也非常科學,所以康複進展很快,一天比一天好。後來我才知道,不管是康複治療師還是我的主治醫生,都沒想到我能恢複成現在這個樣子,在他們看來我的病情挺重,大概率會癱瘓。
【3】希望記錄生活,給孩子多留些回憶
九派新聞: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
吳先生:身體恢複七成左右,自理沒有問題。精細活不行,尤其是左手的觸覺不行,比如摸不出來被子和一張紙巾的區別。精力也不太好,很容易疲憊。我內心明白,可能沒有辦法完全康複。
九派新聞:考慮重返職場嗎?
吳先生:想過,以前家裏主要靠我掙錢,如果我斷收,我妻子要承擔很大壓力,又要賺錢,還要照顧小孩。考慮到我現在的身體狀況,體力活做不了,程序員崗位經常加班,我精力跟不上,公司也不太敢要我。
所以我在想辦法破局,我想掙錢,減輕家庭負擔,這是很多腦出血病人麵臨的困局。現在,我在嚐試做自媒體。
九派新聞:為何選擇自媒體?
吳先生:一方麵想給病友們打個樣,看看能不能通過自媒體賺錢。另一方麵,我想記錄自己的生活,給孩子留下些回憶。以前,我的手機相冊裏根本沒有我的照片或視頻。但我女兒還小,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萬一以後我不在了,她想看爸爸的樣子,至少有個地方記錄著。
九派新聞:賬號主要分享哪些內容?
吳先生:剛開始我主要分享康複日記,越來越多的病友私信我,說我的狀態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希望我繼續做下去。
後來我意識到,我們這個群體,很多人患病後容易心理崩潰,甚至抑鬱,畢竟前一秒可能人生還很輝煌,後一秒就半身不遂了,心理落差特別大。
我很想開導、鼓勵他們,所以我現在拍視頻、開直播,不講康複動作,不推薦任何藥物和保健品,這些是醫生的工作。我主要分享心理疏導方麵的內容,希望病友們振作起來。
我還想讓社會關注並幫助腦出血群體,比如我給韓紅基金會和黃曉明基金會寫過郵件。我也希望年輕人能意識到知道這種病有年輕化趨勢,一定要注意身體。此外,我們走路與常人不同,希望大家在街上看到我們,能給予更多理解。
吳先生分享治療心得。圖/受訪者提供
【4】不再忽視自己的感受,想做的事一定能做成
九派新聞:做自媒體對你有何挑戰?
吳先生:我以前做程序員,更多是麵對電腦,話很少,很內向。剛開始麵對鏡頭我會不好意思,現在不得不去試著變得外向。至於負麵評價,我倒看得開,別人說什麽我管不了,但我可以決定自己在不在意。
九派新聞:這場疾病給你帶來的最大的改變是什麽?
吳先生:生病前,我想著掙錢,會在很多方麵壓製自己,忽略自身感受。躺在病床上時我就想,我連海都沒見過,太遺憾了。
現在,雖然金錢的壓力依舊很大,但撿回了一條命,我想更自由地生活、體驗生活,讓自己快樂。上周,我一個人到貴州散心,想多看看世界。我如今在意自己的需求和想法,盡力滿足對自己的期待。如果你都不能取悅自己,怎麽能指望別人取悅你?
此外,經曆了康複,我現在有點“盲目自信”,覺得隻要身體條件允許,我想做的事都能做成,我認為很多人就是因為給自己設限才做不成事。
九派新聞:對於仍處在高壓行業的年輕人,有什麽建議?
吳先生:我以前很討厭加班,生活完全被工作占據,不過很多人為了養家糊口,隻能被逼著“卷”。對於“打工人”來說,希望大家不要被社會束縛,被他人的期待困住,一定要注意身體,累了就休息,身體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