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美國政治的主要分歧不是自由派和保守派,也不是左派和右派。而是在相信體製的人和不相信體製的人之間。有時候這真的感覺像是一個信仰問題。從聯邦官僚機構和金融市場到學術界和主流媒體,分歧是關於美國生活的基本製度是在正常運轉還是崩潰失靈。但這不僅僅是一種感覺,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第一屆川普政府已經打亂了政治身份。隨著川普呼籲讓美國再次偉大,民主黨人被迫堅稱美國已經夠偉大的了。他們還能說些什麽呢?在大多數民主黨人都為奧巴馬的八年總統任期感到自豪後,承認出了什麽問題就等於承認有罪。
隨著拜登當選,這種觀點上的差距越來越大。對於少數美國人來說(大多數是受過大學教育的左傾專業人士),這個製度是有效的。對我們當中最富有的人也是如此。在不到10年的時間裏,美國發生了黨派忠誠的深刻轉變,階級分化被徹底顛覆。從1948年到2012年,收入最高的5%的白人最有可能投票給共和黨。然後,這種模式幾乎完全逆轉。到2020年,收入最高的5%成為最不可能投票給共和黨的人。
現狀也許並不完美,但已經足夠好了。革命不是答案;改革才是。製度值得捍衛——尤其是在川普已經習慣攻擊和破壞它們的情況下。
每當我說“現狀”的時候,人們都有可能認為我在說一個壞東西。這就是問題所在:大多數美國人本能地把民主黨人與他們反對的東西聯係在一起。美國社會一直是一個不斷運動的社會,要麽進步,要麽倒退,但總是在運動。現狀與運動是對立的。然而,民主黨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奇怪的位置:這個黨恰恰是維持現狀的黨。體製的政黨。機構的政黨。建製派的政黨。是的,甚至還是一個特權的政黨。
這樣的轉變在幾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當時民主黨支持工人階級利益,反對企業權力,捍衛平民利益。民主黨是小人物的政黨。這種逆轉給了共和黨人一個機會。盡管看起來難以置信,但他們成為了一個抵抗和反叛的政黨,一個代表大多數美國人抨擊不符合他們利益的現狀的政黨。
可以肯定的是,共和黨內部衝突不斷,部分原因是川普主義對不同的人來說可能意味著截然不同的東西。因此,馬斯克的自由意誌主義與川普前高級顧問班農的民粹民族主義發生衝突也就不足為奇了,後者稱馬斯克是一個“真正的壞人”。川普本人似乎以混亂為樂,他組建了一個團隊,這批人除了把川普視為實現自己野心的工具之外,幾乎沒有什麽共同之處。然而,他們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認為現有體製需要縮小規模或完全拆除。他們沒有明確的意識形態目標。這個體製本身就是敵人。混亂才是關鍵。
當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億萬富翁反倒成了反體製情緒的化身。但當我們明白新的分界線與財富本身無關時,這種看似矛盾的說法就更有意義了。它關乎的是一個人與製度的關係。國務院官員或終身教授可能並不富有,但他們都受益於係統的穩定性。在他們生活的世界裏,資曆很重要,職業關係網敞開大門,規則合情合理,遵守規則就能獲得晉升。
我寫這篇文章,本身的立場同樣也是一個受益於這個體係的人。在某種程度上,它是為像我這樣的人設計的——一個向上流動、受過良好教育(有些人可能會說讀了太多書)、移民的孩子,可以被合理地視為有色人種。我敢說,我是有某種特權的。
對於不屬於這個群體的人來說,係統穩定意味著截然不同的東西。在2024年競選的大部分時間裏,民主黨領導人和經濟學家拿出這些圖表告訴美國人,如果他們認為經濟正在掙紮,那他們就錯了。經濟狀況很不錯。就像拜登在退出競選前說的那樣,“我不認為美國處境艱難。”最近,諾貝爾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仍然堅持認為,“以任何正常標準衡量,我們都非常接近一個金發姑娘經濟[譯注:華爾街用這個術語來描述美國經濟既不太冷也不太熱],在這個經濟中,一切都或多或少恰到好處。”
但事實上,每一天,普通美國人仍在遭受通貨膨脹之苦。他們每次去超市都會反複被提醒物價上漲。然而,民主黨人告訴他們,不要相信近在眼前的事實。
美國人毫不含糊地告訴我們,他們不滿意。去年5月,《紐約時報》和錫耶納對幾個關鍵州進行了一項調查,近70%的受訪者表示,製度需要“重大改變”,甚至“徹底廢除”。然而,隻有24%的人認為拜登會實施這些改革,相比之下,有70%的人認為川普會這麽做。
但問題不隻是經濟,笨蛋。當人們談論“製度”時,他們考慮的不僅僅是雞蛋的價格。他們說的是一種更廣泛、更深刻的感覺,他們覺得,事情不太對頭。有人可能會說,不應該拿這種感覺太當真。但是,當它們影響到人們的投票方式、他們感受到的明顯憤怒和揮之不去的絕望感時,即使他們(或我們)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也應該被認真對待。正如作家詹姆斯·波格(James Pogue)在8月份所說的那樣,“沒有任何統計數據真正捕捉到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所共有的一種感覺,那就是世界正在變得更糟。”
康涅狄格州參議員克裏斯·墨菲(Chris Murphy)等一些民主黨人確實拉響了警報。他描述說,“美國麵臨的挑戰並不是真正的後勤問題,而是形而上的問題。”但墨菲是少數這樣的人之一。
因此,在競選的最後幾個月裏,民主黨實際上變成了保守黨——維護體製,維護機構,捍衛一個據稱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好的經濟。
與此同時,傳統的保守黨派,共和黨,不再談論保護任何東西。當現狀,以及維護這種現狀的機構,似乎被操縱起來對你不利時,破壞就格外吸引力。也許除了反社會者,沒有人特別喜歡混亂。但是,當你不再相信這個體製關心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時,混亂並摧毀一切,似乎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風險。不過,許願也得小心。當你炸毀東西時,有些人——也許是你自己的朋友、同事或鄰居——會被困在爆炸半徑中。
網上有個流行的表情包,我認為它完美地反映了這一點。兩個人在一輛公交上。左邊的人看著窗外,似乎對“體製正在崩潰”感到很難過,但右邊的人卻在微笑。這個體製正在崩潰,但他看到了廣闊的前景。陽光燦爛。他正在用手機拍照。大概,他想為子孫後代捕捉這一時刻,即使他不太清楚這將帶來什麽。

我對他們兩人都不認同。我百感交集。我從這個體製中受益,但我也知道,這個體製並沒有為數千萬美國同胞謀得福利。用術語來說,我需要檢視一下我的特權。在這個時代,我們中的許多人都覺得有必要選擇一個團隊和一個部落。但我現在知道,我不屬於巴士的任何一邊。我自豪地坐在過道上,盡管我意識到過道坐起來根本不舒服。
盡管這可能很困難,但我希望我們能夠找到方法,承認這兩種現實——這個體係對一些人起了作用,而對另一些人沒有。也許站在不舒服的中間是明智的,即使其他人都衝到公交車的兩邊。我知道這個答案不會讓很多人滿意。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甚至不是一個答案。這更像是一個問題。加入“過道黨”並不能提供明確的行動路徑,也不能提供一套現成的政策處方。但它確實提供了自己的一種清晰度。畢竟,保持矛盾的能力——相信製度,同時清醒地認識到它的失敗之處——是一種需要培養的技能和敏感性。我正在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擁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