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布賴恩特·林博士站在斯坦福大學的講台上,這可能是他最後的幾次授課之一。被診斷出四期肺癌後,一名斯坦福的醫學教授決定開設一門關於自己所患疾病的課程,在與癌症戰鬥的過程中回饋社會。他希望學生們能夠通過這門課程理解醫學的核心:人性。https://t.co/zeCrj8rdZv
— 紐約時報中文網 (@nytchinese) February 28, 2025
四個月前,年僅50歲且從不吸煙的他被診斷出四期肺癌。病情已經到了晚期,林估計,在他服用的藥物失效之前,他大概還有兩年時間。他沒有辭掉工作,而是選擇在秋季學期教授一門關於他自己所患疾病的課程。
這門課幾乎立刻就報滿了。現在,教室裏擠滿了人,一些學生隻得坐在地板上,還有一些學生被拒之門外。
“你們想報名上我的課,老實說,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榮譽,”林說,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告訴學生們,他想先講一個故事,解釋自己為什麽選擇從醫。他拿起一封信,這是幾年前他收到的一封信,來自一位因慢性腎病而瀕臨死亡的病人。這名男子和家人決定停止透析,因為他們知道,他很快就會死去。
林調整了一下眼鏡,讀著讀著,他的聲音又哽咽了。
“‘我非常感謝你在我的晚年對我的悉心照顧,’”他讀著這位病人的話。“你對待我就像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
林說,這最後的感恩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影響。他解釋說,他開設這門為期10周的醫學院課程——“從診斷到對話:一名醫生與癌症的實時戰鬥”——也是出於類似的目的。
他說:“這門課也是我留下的信,是我在經曆這一切的過程中回饋給社會的一部分。”
這門課也對醫學院以外的學生開放,後來有一名18歲的一年級生在就讀斯坦福大學的第一周看到了授課的錄像。這門課在他入校前就已經報滿了,但在給林發了郵件後,他得到了在線上課的許可。他有很多問題需要解答。
從醫生到病人
去年春天,林的咳嗽持續不斷,而且越來越嚴重。CT掃描顯示他的肺部有巨大的團塊,支氣管鏡檢查證實了診斷:癌症。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他的肝髒、骨骼和大腦,僅大腦就有50處癌細胞生長。他已婚,有兩個十幾歲的兒子。
鑒於他的工作,這個診斷結果顯得格外殘酷。林是一名臨床醫學教授和基礎醫療醫生,是斯坦福亞裔健康研究與教育中心的創始人之一。該中心的研究重點之一是非吸煙者的肺癌,這種疾病對亞裔人群的影響尤為嚴重。
林得知他的病情在迅速惡化。他感到脊柱和肋骨疼痛,體重下降。醫生讓他接受了一種靶向治療,旨在攻擊導致他患癌的特定突變。他還接受了化療,這引起了惡心和口腔潰瘍。
經過幾個周期的化療後,他的呼吸和咳嗽開始好轉,掃描顯示癌症的範圍急劇縮小。他繼續給病人看病,繼續授課,他開始考慮如何使用自己剩下的時間。
那位垂死的透析病人寫信是為了向林表示感激。而林想向學生們傳達的訊息中包含了一些他的願景。他希望,這些學生中的一些人在上了他的課程後,能夠投身於癌症療護的某個領域。他希望他們都能理解,醫學的核心是人性。
“基礎醫療”模式
林這門課在每周三授課約一個小時。有一周,他的主題是如何進行困難的對話,他強調,醫生應該在必要的時候誠實地說“我不知道”——作為病人,在診斷還不確定時,他不得不接受這個答案。
還有一堂課上,他討論靈修和宗教如何幫助一些病人戰勝癌症。雖然他本人不信教,但他說,別人為他祈禱、唱聖歌或點蠟燭,讓他感到安慰。
在一堂關於癌症對心理影響的課上,林談到,掃描顯示他的一些腫瘤縮小了,但並沒有消失,他對此感到失望——因為,在內心深處,他仍然對奇跡抱有希望。
他用他所稱的“基礎醫療”模式進行教學。他是最直接的聯係人,分享自己的癌症診斷對他的影響,但當需要更多的探索時,他會向學生們介紹專家——客座演講者。
在一堂關於看護的課上,林請來了克莉絲汀·陳,他介紹說,她是“我了不起的妻子”。
陳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是穀歌DeepMind的項目經理,她承認,放棄規劃未來的本能是很困難的。
“我們隻能一天一天地來,”她說。
一項尚未完成的工作
看著林講課,我常常想知道他的學生在想什麽。在知道他的預後如此糟糕的情況下,與一位教授建立這樣的情感聯係,是什麽感覺?
當我采訪他們時,有些人用“一生隻有一次的機會”來形容這門課程。也有人認為林很勇敢。
有些學生很難理解,他的病情如此嚴重,他怎麽還能如此樂觀。得克薩斯州奧斯汀的吉迪恩·威切爾就是其中之一。他就是前文提到的那個18歲的學生,他在宿舍裏觀看了第一節課的錄像。後來課程又有了一個名額,現在他加入了。
威切爾五歲、他妹妹三歲時,他的母親丹妮爾·威切爾被診斷患有乳腺癌,但他從來沒有和她深入談論過這件事。他從來沒能說:“告訴我你患癌的故事。”他正在上林的課,希望這能幫助他開啟這種對話。
林說,這門課是他給學生的信,但他給自己的兒子們寫了一封真正的信,讓他們在自己離開後再讀。
“無論我在不在這裏,我想讓你們知道的是,我愛你們,”他寫道。“在我所做的許多賦予我生命意義的事情中,成為你們的爸爸是最棒的一件事。”
“最幸運的人”
最後一節課,林和學生們在斯坦福醫院的圖書館見麵。
快下課的時候,林站在教室前麵,把手裏的一張紙折起來又展開,紙上打印著他的結束語。是時候完成他的信了。
他發表了他所謂的“盧·格裏克告別演說”,格裏克是紐約揚基隊的名人堂棒球運動員,37歲時死於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這是一種無法治愈的神經係統疾病。
“在過去的一個學季裏,你們一直在聽我講述我的不幸遭遇,”他說,這和格裏克在洋基體育場演講的部分內容很相似。“然而今天,我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說到這裏,他哽咽了。“當然,我很幸運,”他說。他說他很幸運有兩個兒子,他們給家裏帶來了歡樂和笑聲。是他的助教們讓這門課成為可能。還有斯坦福社區,他的同事和亞裔健康中心的人們。他的學生和住院醫生。他的病人。他的朋友。他的父母。他的妻子。
“所以我想說的是,我可能經曆了一段艱難的時期,但我還有很多值得為之奮鬥的東西,”他說。“謝謝。這是我的榮幸。”
顯然,林至少達到了他的部分目標。當他問學生是否考慮從事癌症療護工作時,大約三分之一的人舉了手。那些打算成為醫生的人告訴我,當他們試圖了解病人的患病經曆時,他們會想起林的故事。
對威切爾來說,這個學季的影響更加個人化。他終於和母親談起了她的癌症。
他的母親在秋天來看望他,他和她說起林的那門課,並和她談論了這個話題。
他了解到,她和林有共同之處:他們都寫了信。
在生病期間,丹妮爾·威切爾給家人和朋友寫信。她在一些信中掙紮於自己是否能夠活下來,以及她的診斷結果可能對孩子產生的影響。
病情緩解後,她將這些文字連同醫療記錄、照片和其他文件匯編成一本書。當吉迪恩·威切爾回家過感恩節假期時,他拿著這本書和父母一起坐在廚房的餐桌旁。
他們一起時而看書,時而談話。他們又笑又哭。吉迪恩·威切爾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在以成年人的身份麵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