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月24日),美國在聯合國大會通過的一項決議中投下反對票,該決議譴責俄羅斯是烏克蘭戰爭的侵略者,該決議隻是聯合國大會的立場表達,不具有約束力,但它表明,川普政府對烏克蘭政治支持正在減弱,川普更傾向於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在這個時刻,可以重溫《外交政策》在去年10月發表的一篇深度文章:川普與俄羅斯究竟是什麽關係?他是否/為什麽會對莫斯科言聽計從?文章回溯了川普企業30年前破產時獲得的俄羅斯寡頭支持,俄方對美國多次大選的幹預和對川普的扶持,穆勒調查如何無疾而終。這篇在大選前幾天發表的文章提出了一個疑問:如果川普重新掌權,美國的國家安全政策會受到什麽影響?
麵對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持續侵略,以及川普再次當選總統的可能性,美國公眾仍然不清楚俄羅斯是否掌握了川普的“黑材料”,或是否對川普有某種程度的控製。
2016年年中,美國聯邦調查局(FBI)首次開始調查川普與俄羅斯的關係,八年後,安全官員仍然對川普對普京的順從態度感到困惑,也難以解讀川普與俄羅斯和前蘇聯投資者長達數十年的金融關係。
川普本人長期以來一直否認他與克裏姆林宮之間存在任何勾結。但是,《外交政策》在幾周來進行的采訪中發現,許多調查人員仍對當年的調查不夠深入感到遺憾,尤其是前特別檢察官羅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領導的調查。
最初推動穆勒調查的前聯邦調查局代理局長安德魯·麥凱布(Andrew
McCabe)在接受《外交政策》的電話采訪時說。“自從特別檢察官於2017年開始工作以來,我們得到的隻是更多的問題、更多的證據、更多的情況,這些都指向川普與俄羅斯,特別是與普京的關係存在非常嚴重的問題,這些問題都沒有得到回答,可能是因為從未對他們進行過徹底而合法的調查。”
俄羅斯對美國大選的幹預
美國官員說,俄羅斯在2024年大選中顯然支持川普,而且對大選的幹預已經比2016年更加廣泛和激烈。2024年9月,美國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Office
of the Director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的一名高級官員告訴記者,俄羅斯采用了深度造假和付費新聞來源等新手段,其活動“比以往的選舉周期更加複雜”。
據《華盛頓郵報》報道,這名官員稱,俄羅斯利用人工智能、使用“真實的美國聲音”,通過主要社交媒體和冒充美國媒體機構的虛假網站,“洗白”俄羅斯政府的宣傳,傳播分裂社會的言論。該報稱,莫斯科正在瞄準美國的搖擺州,“以塑造有利於前總統川普的結果”。
10月25日,美國官員宣布,俄羅斯方麵製作了一段廣為流傳的視頻,該視頻虛假地描繪稱,支持川普的郵寄選票在賓州一個關鍵縣被銷毀。這顯然是為了證明川普對選舉舞弊的大肆指責是合理的。
9月下旬,美國司法部指控克裏姆林宮的媒體部門RT的兩名員工向一家公司輸送了近1000萬美元,媒體後來證實這家公司是田納西州的Tenet
media,該公司用高薪網羅支持川普的右翼網紅。
司法部長梅裏克·加蘭德表示,“普京的核心圈子,包括[總統辦公廳第一副參謀長]謝爾蓋·基裏延科,指示俄羅斯公關公司宣傳虛假信息和國家支持的敘事,確保俄羅斯在選舉中獲得更喜歡的結果。”
司法部前高級律師安德魯·戈德斯坦(Andrew
Goldstein)是新書《幹涉:川普、俄羅斯和穆勒調查的內幕》(Interference: the Inside Story of
Trump, Russia, and the Mueller
Investigation)的合著者,他說:“美國人應該關注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俄羅斯在2016年以非常實質性的方式代表川普進行了幹預,而且他們正在再次這樣做。人們應該繼續努力弄清真相。”
這些前官員表示,最緊迫的問題是,如果川普當選,並兌現迅速解決烏克蘭戰爭的承諾,可能會發生什麽。川普暗示,他至少會給普京一些對方想要的東西——特別是他已經征服的烏克蘭部分地區,以及讓烏克蘭退出北約的承諾。
麥凱布說:“在外交政策層麵,這顯然是最大的擔憂。他承諾在一天之內結束烏克蘭戰爭,這隻可能以一種方式結束,這將是一個絕對的悲劇,可能意味著北約的終結。不過,還有很多其他問題。他是唯一一位反複與普京進行一對一互動的總統,而且這種互動不受監控、沒有其他人見證。然後川普站在全世界麵前,告訴他們他相信普京,而不是自己的情報機構。”
根據《華盛頓郵報》記者鮑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的新書《戰爭》,川普離任後,與普京的對話仍在繼續。伍德沃德報道說,川普在卸任總統後曾與普京進行了多達七次通話,在2024年的某一時刻,川普曾要求一名高級助手離開他在海湖莊園的房間,這樣“他就可以與俄羅斯領導人進行他所說的私人通話”。
川普本人在10月中旬接受彭博社主編約翰·米克爾思韋特(John
Micklethwait)采訪時,被要求證實伍德沃德所說的他離開白宮後與普京的談話,他回答說:“我對此不予置評。但我要告訴你,如果我這麽做了,那是明智之舉。如果我與人友好,如果我能與人建立關係,這對一個國家來說是件好事,而不是壞事。”
寡頭援助川普企業
那麽,關於川普與俄羅斯的關係,我們到底了解多少呢?很多。但是,並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能證明川普站在普京一邊的原因。而這是因為,此前的調查並不足夠深入。
有一點很清楚,大約30年前,當川普的企業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和多次宣布破產的情況下崩潰時,外國資金在重振他的財富方麵發揮了重要作用。
2007年9月19日,川普和貝羅克集團董事長特夫菲克·阿裏夫(中)以及高管菲利克斯·薩特在紐約參加川普SOHO酒店的啟動派對。Mark
Von Holden/WireImage)
川普尤其是從來自俄羅斯和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投資中獲益匪淺,其中一些是與普京有聯係的寡頭。海外資金最初是以新的房地產合作夥伴關係和大量購買川普公寓的形式出現的,另外川普也受益於貝羅克集團(Bayrock
Group)的幫助,該集團由出生於哈薩克斯坦的前蘇聯官員特夫菲克·阿裏夫(Tevfik
Arif)經營,此人從這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獲得的資金來源不明;還有俄羅斯出生的商人菲利克斯·薩特(Felix
Sater),在20世紀90年代此人因涉及俄羅斯黑手黨的大規模股票欺詐案而認罪。據美國官員稱,川普使用的一些海外銀行和投資集團也涉嫌與克宮和與普京有關的俄羅斯洗錢者有聯係。
川普自己的家人也承認他依賴俄羅斯的資金,但從未說過這些資金來自俄羅斯的哪個地方。2008年9月,在紐約舉行的“連接美國和新興市場房地產”會議上,他的長子小唐納德·川普表示:“俄羅斯在我們的很多資產中所占份額高得不成比例。”
川普的前長期建築師艾倫·拉皮德斯(Alan
Lapidus)在2018年接受我采訪時證實了這一點,他說,在川普早期的財務困境之後,“他在美國找不到任何人借給他任何東西。所有錢都來自俄羅斯。他與俄羅斯的牽連比他承認的要深。”
調查無疾而終
在美國調查人員看來,這些與俄羅斯的曆史聯係看起來很可疑,這有助於解釋為什麽在2016年總統競選期間,至少有14名俄羅斯人聯係了川普圈子內部的一些人,包括川普的兒子、女兒和女婿,而當時克宮顯然是在為川普的利益幹涉美國大選。
這些懷疑促成了聯邦調查局的調查,然後是穆勒調查,以及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一份大型兩黨報告,該報告確定,川普前競選主席保羅·馬納福特的親密夥伴康斯坦丁·基利姆尼克是俄羅斯情報官員。
參議院2020年的報告寫道:“馬納福特與俄羅斯情報部門密切相關的個人,特別是基利姆尼克和[俄羅斯寡頭]奧列格·德裏帕斯卡的同夥進行了高層接觸,且願意分享信息,這構成了嚴重的反情報威脅。”該報告還深入研究了川普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前往莫斯科期間與莫斯科女性的關係。
但參議院的調查受到了黨派內鬥和傳票權不足的限製,而且隨著穆勒的調查範圍越來越狹窄,聯邦調查局和司法部也從未全麵跟進。
我們對川普與俄羅斯的關係了解不多,一個關鍵原因似乎是,川普和他的律師積極幹預司法部的調查——特別是有報道稱,他們向負責穆勒調查的前副司法部長羅德·羅森斯坦(Rod
Rosenstein)施壓。
川普阻撓調查的行為在2019年4月發布的穆勒報告中得到了詳細說明。麥凱布和其他人表示,川普和他的團隊決心確保總統過去與俄羅斯的財務關係不會成為調查的一部分,他們向羅森斯坦明確表示了這一點,據多方報道,羅森斯坦被壓力所困擾,不知道該怎麽做。
“我認為羅德·羅森斯坦極度不想被解雇。我認為羅德在麵對很多壓力的情況時,他首先考慮的是自保,”麥凱布告訴我。
《紐約時報》記者邁克爾·S·施密特(Michael S.
Schmidt)在2020年出版的《唐納德·川普訴美國:阻止總統的鬥爭內幕》一書中報道了其中一些策略。施密特寫道,羅森斯坦悄悄限製了調查,將範圍嚴格限定在川普或其競選官員是否通過與俄羅斯勾結或掩蓋這種勾結,而犯下刑事罪。顯然屈服於羅森斯坦的壓力,穆勒放棄了早先針對川普與俄羅斯長期商業關係的反情報調查——換句話說,他們的調查不再涉及任何有關川普為何支持莫斯科的問題。
穆勒團隊的另一名成員、前聯邦調查局總法律顧問安德魯·魏斯曼(Andrew
Weissmann)也在2020年的一本書中寫道,出於對被解雇的擔憂,以及來自白宮的無情壓力,調查受到了限製。根據幾家新聞報道和穆勒的最終報告,川普已經解雇了當時的聯邦調查局局長詹姆斯·科米,部分原因是他繼續進行俄羅斯調查。在幕後,總統還威脅要解雇穆勒。
早些時候,羅森斯坦確實無視川普,任命穆勒為特別檢察官,這引起了總統和他的共和黨辯護者的憤怒反應,他們稱這項調查是“政治迫害”。但最終,羅森斯坦似乎屈服於川普政府的意願,支持司法部長羅伯特·巴爾在2019年3月24日發表的有爭議的聲明,稱穆勒團隊沒有發現總統犯罪的證據。
的確,由穆勒領導的為期22個月的調查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川普競選團隊與莫斯科合作操縱選舉的刑事指控是合理的,也沒有發現川普試圖掩蓋自己擔任的角色。但穆勒的調查人員也明確表示,足夠的證據擺在那裏,川普無法為自己開脫。
巴爾和羅森斯坦忽略了他們結論中的這一部分。川普聲稱俄羅斯幫他幹預選舉的說法是“無稽之談”,但與之相矛盾的是,穆勒報告得出的結論是,俄羅斯的幹預是“全麵和係統的”,“違反了美國刑法”,導致至少26名俄羅斯公民和3個俄羅斯組織被起訴。
川普的白宮還試圖壓製對他過去的其他調查。2019年,當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試圖傳喚德意誌銀行關於川普的記錄時,總統提起訴訟,並最終贏得了川普支持的最高法院的裁決,稱傳票不合理。德意誌銀行是在川普財務崩潰後仍向其提供貸款的少數幾家大銀行之一,該銀行因虛假交易被美國和英國監管機構處以重罰,這些交易可能被用來將幾十億美元洗出俄羅斯。
大多數這些前官員認為,川普的第二個任期肯定會對任何不聽話的司法部或聯邦調查局官員發出新的解雇威脅。
“我們在調查中了解到關於唐納德·川普的一件事:所見即所得,”穆勒的首席副手亞倫·澤布利說。“沒有兩個唐納德·川普。如果他說他會以某種方式行事,那他就會去做。”
麥凱布表示同意。“他已經反複表達過這一點了,”他說。“他決心複仇。他致力於利用權力杠杆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麥凱布補充說,這意味著聯邦調查局和司法部可能會支持川普的任何想法。“問題是,在我原來的組織或司法部門,內部會不會發生分裂。他們當然會。總有一天他們會分裂。”
一個不確定的前景
川普一直在為普京辯護——或者至少拒絕批評他。這可以追溯到2018年7月他們在赫爾辛基舉行的第一次正式峰會上的那個時刻,當時川普被問及他是否相信他自己的情報機構關於俄羅斯幹預2016年美國大選的指控時,他接受了普京的觀點。
川普回答說,“普京總統說俄羅斯沒有幹涉。我看不出俄羅斯有什麽理由會這麽做。”後來,在當年11月,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尼基·黑利譴責普京在俄羅斯船隻向烏克蘭船員開火、打傷並扣押烏克蘭船員後對烏克蘭進行暴力幹預,黑利稱這是“俄羅斯又一次魯莽的升級”,川普也拒絕批評普京本人。
相反,川普似乎在指責雙方。“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喜歡正在發生的事情,希望它能得到解決,”川普說。
即使在四年後普京全麵入侵烏克蘭的那一天,川普實際上也讚揚了這位俄羅斯領導人的侵略行為。“我說,‘這太天才了。普京宣布烏克蘭大部分地區獨立。哦,這太棒了,”川普在2022年2月22日對一個右翼電台節目說。
2024年9月,在與哈裏斯的唯一一次辯論中,當被問及他是否希望烏克蘭獲勝時,川普簡單地回答說:“我希望戰爭停止。”
就連川普的前國家情報總監、前保守派國會議員丹·科茨(Dan
coats)也承認,他對川普對普京的一貫積極看法感到擔憂。“他主動聯係普京,從不說普京的壞話。對我來說……這很可怕,”科茨告訴伍德沃德。
當然,完全有可能,川普對普京的奉承態度隻是他職業生涯中一貫習慣的另一種表現,那就是讚揚所有奉承他、購買他產品的人。
川普自己也承認,他傾向於支持任何投資他的企業的人,包括外國人。正如他在2015年的一次競選集會上談到沙特人時所說的那樣:“沙特阿拉伯,我和他們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他們從我這裏,花四五千萬買房子。難道我應該不喜歡他們嗎?”
即使在中央情報局指責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應為2018年謀殺《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賈馬爾·卡舒吉(Jamal
Khashoggi)負責之後,川普似乎也像對待普京那樣,輕易為王儲開脫。這不足為奇。奇的是,川普在一份聲明中援引沙特官員的話,稱卡舒吉是“國家公敵”。
麥凱布說:“所有這些事情的問題是,可以拿出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就比如俄羅斯大量購買川普的高價公寓,你可以解讀成,是俄羅斯給他提供了一條財務生命線,但也可以解讀成,這符合高端房地產的趨勢,川普企業隻是從這種趨勢中沾了光。”
換句話說,川普是否隻是一個自戀的前商人,迎合他的投資者,而其中一些人現在碰巧代表美國的對手?還是原因遠比這更邪惡?
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如果川普當選,可能會出現許多新問題。
“我們怎麽能與一位我們認為可能與俄羅斯有不正當關係的總統分享有關俄羅斯的情報?”麥凱布說。“你如何在不危及情報人員生命的情況下做到這一點?但作為總統,他有權獲取這些信息。那麽我們如何管理潛在的風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