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能已經有孩子因為特朗普對美國國際開發署開戰而死。如果凍結外國援助和大規模強製休假令繼續下去,可以肯定會有很多孩子死去。
這個機構在全球範圍內分發了價值400億美元的援助,支持施食處、減鉛和疫苗接種項目,拯救了數以百萬計的生命,但它不僅僅是人道主義資金的一個水龍頭。它也一直是美利堅帝國的門麵。該機構成立於冷戰期間,目的是對抗蘇聯的影響,它為衛生和發展提供資金,但也支持有利於商業的政治,以及通常被稱為民主改革的舉措,吸引世界上更多的貧窮國家進入美國的影響範圍。
因此,以浪費和意識形態偏見為理由“刪除”開發署的突擊行動也是在發出一種更大的訊息:如果正確理解軟實力,就會認識到它根本不是真正的實力,隻是一種枷鎖,在限製對更強硬、更傳統的實力的施展。
特朗普在上次執政期間有一張照片,是他拿著一張顯示颶風的地圖,上麵用黑色記號筆標記了颶風的可能路徑,與他自己的無知推斷相吻合。這一次,他是在標注一些美利堅帝國的假想地圖,他說他希望看到這個帝國向北延伸,覆蓋加拿大和格陵蘭島,向南穿過“美國灣”,到達巴拿馬運河,最終遠及被夷為平地的加沙地帶,他稱那裏為“中東的裏維埃拉”。
當然,目前還不清楚這些是否會發生(甚至是否可能發生)——弗朗西斯·福山在一篇宣告“新美帝國主義”和19世紀世界回歸的文章中稱加沙計劃“毫無希望”。但每一次對帝國欲望的宣示,都是那種反複無常的特朗普式演講行為,其中的某一句話既可能毫無意義,又可能充滿預兆;既自我否定,又展示總統塑造世界的力量。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和丹麥外交部長拉爾斯·拉斯穆森等外國領導人警告稱,特朗普的占有欲是非常認真的。無論特朗普關於美國昭昭天命的倒退夢想會帶來什麽結果,它所隱含著的對傳統地緣政治秩序的挑戰同樣引人注目:如果我們想要這些東西和這些地方,誰能阻止我們?
特朗普上任第一天的行政命令包括退出巴黎氣候協議和世界衛生組織,這讓一些人把新總統正在成形的外交政策描述為一種戰略撤退,甚至像瑞安·格裏姆所說的那樣,是在“放鬆”或“重新定位”美國在海外的影響力。但新總統第一天的另一項命令將墨西哥販毒集團列為恐怖組織,而新任國防部長在就職時表示,當涉及到對墨西哥的軍事行動時,“所有選項都在考慮範圍內。”國家安全顧問表示,美國必須通過掠奪烏克蘭的自然資源來收回它向該國輸送的資金,總統還威脅要就格陵蘭島問題對丹麥征收高額關稅。除了中國,特朗普的第一輪關稅還針對盟友,美國和這些盟友之間有著存在多年的貿易協議,不久前還由特朗普本人進行過重新談判——盡管這些關稅因回應微不足道的讓步而迅速撤銷了,但你不禁會覺得,不能假設任何現有安排都會持續很長時間,特朗普可能會對世界秩序的許多方麵進行壓力測試,一個國家接著一個國家地來。
新任國務卿在開始他作為美國最高外交官的任期時,實際上就已經在否定外交——至少是幾十年來我們所熟知的那種外交。“戰後的全球秩序不僅僅是過時了,”魯比奧1月份在參議院委員會聽證會上宣稱。“它現在是一種用來對付我們的武器。”上周,魯比奧宣布,美國不會參加在約翰內斯堡舉行的20國集團峰會,並解釋說,“我的工作是促進美國的國家利益,而不是浪費納稅人的錢或縱容反美主義。”
在特朗普的世界裏,魯比奧算得上是一位異常明確的發言人,他的兩句話合在一起,清晰表達了一種意圖:幾十年來,一個主要由美國力量建立、為美國力量而建立的體係,現在正在被拋棄,主要是因為它抑製甚至反對美國力量。長期以來,美國一直是世界舞台上的惡霸,但它至少裝出一副友善的樣子,即使它對全球的全麵控製最近似乎有所縮小。“霸權遲早會結束,而現在美國基本上是在選擇以自己的方式結束霸權,”法國觀察家阿爾諾·貝特朗寫道。“這就是後美國時代的世界秩序——由美國親手呈現給你。”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新範式出現時很少是完全成型的。但是,如果我們在過去四年裏看到了拜登徒勞地試圖恢複某種搖搖欲搖的戰後道德秩序,那麽已經極為明確的是,特朗普想拋棄這種偽裝,代之以一個原則:全球混亂可以為長期被慣例和敬畏所束縛的大國提供機遇。你可能聽說過“狂人外交”;現在這就是“瘋狂世界外交”。
在過去十年裏,隨著中國不再表現出地緣政治上的順從,開始上演類似的爭權遊戲——例如,告訴東盟地區聯盟的10個國家,中國是一個大國,而你們是小國,這是事實——由此激發了一個新的外交政策術語:戰狼外交。這讓包括拜登在內的西方外交政策建製派感到震驚,拜登不僅要應付中國,還要應付俄羅斯和以色列,在他總統任期的後半段,他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一個懷舊的外交修複工程上。“讓美國恢複偉大榮光”運動的反駁是,我們不要太天真,我們不要做傻瓜:在世界舞台上,我們都是狼,當我們露出牙齒,遊戲就開始了。
當以色列和哈馬斯在總統就職日之前同意停火時,在很多人看來,這是特朗普的一個榮譽,在一個非凡的安息日,他的特使顯然脅迫內塔尼亞胡接受了一項已經存在了好幾個月的協議——也許這表明,那些投票給這位曾經和未來的總統、以為他是追求和平的候選人的人,並非完全被蒙蔽。但是,僅僅幾周後,很明顯,數百萬人的家園被毀和大規模流離失所在他眼裏就是個單純的土地征用問題。他上周表示,加沙的最終收購將是一項簡單的“房地產交易”,甚至不會由以色列來主持,而是由美國主持。“我們要拿下它,我們要持有它,我們要珍惜它,”周二,他說——已經有人管那個地方叫“馬阿加沙”。
這一切都是意料中的事。長期以來,美國領導的國際秩序一直被批評為美國行使權力的幌子,尤其是左翼更是如此看待;而右翼的批評者更有可能將這種秩序視為一個反民族主義陰謀,目的是建立一個全球政府。盡管美國仍然是全球的核心力量,但我們現在已經遠非那個曾經被稱為單極世界的時代,或許也不再是馬德琳·奧爾布賴特或奧巴馬稱世界“離不開”美國的時代。(“霸權衰落已成定局,”曆史學家亞當·圖澤最近說。“沒戲唱了。”)
然而,特朗普的第二個任期“標誌著全球新自由主義的象征性終結”,經濟學家布蘭科·米蘭諾維奇上月寫道,這個終結比他的第一個任期更加徹底——米蘭諾維奇後來補充道,部分原因是在此期間,許多曾經看似古怪的衝動(關於中國、貿易和產業政策)已經悄悄地固化為精英們的普遍認知。
這種差異在國外也很明顯,全球領導人中很少有人想要聯合反對特朗普——有些領導人似乎還很喜歡和他本人打交道——他們承認基本的交往規則已經發生了變化。俄羅斯外交部長辦公室公開讚揚了對美國國際開發署的襲擊,匈牙利領袖歐爾班·維克托也表示了讚賞。中國似乎樂於看到美國引爆其全球實力的大部分基礎設施。在歐洲,歐盟委員會的何塞普·博雷爾幾年前將歐洲大陸描述為一個有序而和平的“花園”,被世界其他地區的“叢林”所包圍,他因這番言論陷入了麻煩。現在,歐盟委員會主席烏蘇拉·馮德萊恩也開始了類似的論調,她說這是一個“頭腦發熱的世界”,是一個“極具競爭性和交易性的地緣政治時代”。
換言之:外麵是一片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