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過節回家,婚戀話題必不可少,雖然還在上學,也難免被七大姑八大姨十分熱切地“關心關心”,然而,過年期間突出感受到的男女角色差距,尤其是母親幾乎沒有出過廚房的忙碌身影,我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女性不想結婚”的實態。
場景一:
大年初一,家裏如約來了一大批客人,母親更是提前好幾天,在臘月二十多號就開始忙活,提前準備好很多食材,燉豬蹄、燒臘肉、做扣肉、炸丸子、鹵雞爪……等到客人來的這一天,再把好吃的都端出來,炒一桌子熱菜。
這一天,母親紮根在廚房裏洗菜炒菜,一牆之隔是外麵客人的聊天聲、打牌聲,小孩子玩樂的嬉戲聲,與母親孤寂、忙碌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而她也是最後一個上桌吃飯的,待客人吃完後又開始洗洗涮涮。
記憶中的母親好像一直如此,困於廚房,小時候母親的生日,也有親戚來祝,諷刺的是母親又得忙上一兩天來招待客人,一刻也不停歇,再往後,母親覺得麻煩便再也不過生日了。
無論是生日,還是婦女節、母親節……母親總是忙忙碌碌的,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沒有一個節日屬於她自己,每個節日對她而言並無差別,都是勞動節。
場景二:
飯桌上,要喝酒的男性長輩們占了一大半位置,剩下的女性們都很“自覺”地讓出本就不夠的地方,或者遠離在桌子的邊角,或者站在一邊,有的直接選擇不上桌,夾了菜就端著碗坐在一旁的客廳吃,形成明顯的男女分界線。
姨夫在喝著酒,說著些莫名其妙的話,開玩笑似地道“喝酒這種事也就我們男人能上,女人肯定是幹不了這種‘正事’,做做飯還是可以”,姨媽反擊回答“你別以為這種事兒就你們男的行,別人不行,我做起來不一定比你們差,你以為是你以為……”
場景三:
快兩歲的小侄子每天早上七點多就要餓了哭醒,這天早上同樣也是,母親喊著“小寶寶醒了,快去泡奶粉”。聽到聲音的姐姐迅速起床,還想拉著姐夫一起,但是姐夫聽到喊聲扭過頭又睡了,姐姐無奈隻能自己去弄。弄完又發了脾氣“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喊了你姐夫像是沒聽見的,要他有什麽用,不能指望他來帶孩子”。孩子,能困住的隻是母親(女性)而已。
在這些場景裏,我看到了女兒,也看到了妻子,還看到了母親,卻獨獨沒有看到身為女性的她自己。而這些角色卻是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即使受過高等教育的我,也時常處於兩難的桎梏,不知不覺中成了“幫凶”。
我想,如果婚姻如此,那為什麽還要結婚?
除去性別結構和婚姻市場的錯配等係列原因導致被迫單身的農村剩男和城市剩女,現在相當多的男男女女開始選擇主動單身。
那麽,作為個體而言,“我”為什麽不想結婚呢?
融入男方家庭的顧慮。一旦結婚,意味著我不可避免的要跟男方家庭扯上關係,不得不接觸他的親人朋友,而一向待人疏離的我覺得這肯定是個大麻煩,要跟那麽多不認識的陌生人打交道,倍感壓力。並且還有可能跟他們同住屋簷下,還要麵臨過年回誰家的艱難選擇……這些強加的人際關係讓我非常困擾。
對生育、養育的焦慮。結了婚之後,父母的話題就從“催婚”變成了“催生”。生育,是一個更加恐怖的問題,從懷孕到生產,每一步都是驚險,對身體健康的威脅,包括惡心嘔吐、食欲不振、頭暈心悸、失眠、肥胖、身材走樣、抑鬱症、羊水栓塞、剖腹產……還有可能大出血危及生命,產後還要麵臨嬰兒的照料、喂養問題,同時還會導致事業中斷,影響發展。而我自認為對於教育孩子沒什麽耐心,基於個人的能力,我也很難保證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負責他的人生,同樣也憂慮教育不好他,我也沒有一定要當母親的執念。從個人出發,我並不想生育,但是一旦結婚,這就是我逃避不了的問題。
婚姻成本、生活成本的壓力。一個人的時候,什麽都不愁,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一旦有了家庭,就意味著還要承擔房子、車子、孩子上學結婚等等一係列成本,生活壓力直線上升。
對瑣碎家庭生活的逃避。一個人的時候,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以點外賣,也可以說走就走的旅行。如果有了家庭,麵對的將是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的家長裏短,不能想買就買,想吃啥就吃啥,更不能說走就走,生活從此變得瑣碎無趣。並且這些瑣碎的勞動並未被賦予應當的勞動價值,而是不斷被忽視,畢竟“做飯兩小時,吃飯隻要十分鍾”。
基於人性的信任危機。兩個人的家庭建立在情感的基礎上,也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聽過的、見過的、科學的、荒謬的,建立起了我的認知結構,相比情感,我更相信理性的判斷,也更清楚人性的本質,所以婚後態度大變、感情破裂、冷戰、出軌、家暴都是未知但卻可能出現的風險,所以本著趨利避害的原則,我並不相信婚姻,也不相信所謂的承諾。
改變生活方式的不適。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甚至三個人、四個人,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必然不能像從前一樣,而我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自洽的舒適區也將被打破,這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麽好事情。
以上,隻列舉出了部分,相信很多女性朋友都有同感。那麽,在考慮這些風險的情況下,你(女性)還會選擇結婚嗎?
在傳統社會,婚姻並不是男女雙方能夠自主決定的事情,而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結兩姓之好”,即使是到了近代,相親介紹的婚姻依然不在少數,父輩在子女婚姻上占有很大的話語權。女性的一生被簡單概括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到了現代,社會結構的變化和思想的進步帶來了婦女解放,女性逐漸從家庭中跳脫出來,同樣作為勞動力參與社會分工,有了收入也就有了底氣,經濟地位的改變將女性從依附家庭的角色中拉扯出來,婦女也能“頂半邊天”。漸漸地,自由戀愛模式成為年輕人的潮流。與此同時,對情感的追求也變成婚姻不可或缺的基礎之一。當然,久而久之,這種情感也有了替代品,相比“愛得死去活來”,她們更喜歡養養寵物、享受美食、旅行去看看廣闊的世界……
在父權製下衍生出男尊女卑的思想,女兒在原生家庭中往往是不受重視的,尤其是在多子女家庭中,父輩常常更偏心男孩,但是結婚了就完全不同,女性脫離了原生家庭,成了小家庭的“當家人”,地位攀升,逐漸掌握了家庭資源的支配權和家庭政治的話語權,最起碼不會如此排斥婚姻。
進入新時代,計劃生育政策一方麵帶來的家庭的少子化,另一方麵也形成了男多女少的性別比格局,“生男生女都一樣”“男孩是建設銀行,女孩是招商銀行”,不少家庭都隻有獨生女,備受寵愛,女孩在原生家庭中的地位在不同程度上都有所提高,這也就是說,具有極強家庭歸屬感和較高家庭地位的她們不需要再通過婚姻的方式來實現“掌權”“當家”,甚至也有能力完全拒絕這種方式,她們不僅是女兒,也還是王經理、張老師、周會計、鄭鎮長、馮作家、魏法官……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贏得他人的尊重。
長期調研中,不少女性訪談對象提到,大概意思是“結婚都是要衝動的,太清醒的人是結不了婚的”,想得太多,前怕狼後怕虎,越是考慮全麵,越是權衡利弊,就越難以邁入婚姻。婚姻通常需要一場儀式,而儀式的涵義既是神聖莊重,又是神秘,踏入婚姻表示著從一個階段跨到另一個陌生的階段,神秘才能夠充滿想象。然而,現代社會是一個信息高度發達的社會。“惡婆婆”“媽寶男”“鳳凰男”“家暴謀殺”……無論是在電視電影中,還是在社會新聞媒體報道中,婚姻中的“惡”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也就撕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仿佛婚姻的真相就是這般赤裸裸。至此,婚姻的神秘感、神聖感消失殆盡,越來越變成基於個體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而婚姻本身變得越來越不劃算。
刷手機成為常態,不少現代人變成沉迷手機的低頭族,而手機既是一塊放大鏡,也是一塊縮小鏡。一方麵,它將婚姻中的所有方方麵麵的細節呈現出來,尤其是將“惡”擴大化,導致焦慮不斷升級,另一方麵,基於偏好設置的信息推送也形成了一個信息繭房,將人們困在單方麵狹隘信息的偏執之中,越陷越深。
“恐婚族”便這樣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