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表演高空雜技摔進ICU後首發聲:臉內有10塊鋼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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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木製紅漆門,張凱拄著雙拐,右腿戴著護具在門前站了一分多鍾。約5米高的雜技架矗立院中,遠高於農村平房,他走近撫摸著曾3秒爬上的架子,潸然淚下。

約兩個月前,他受朋友所托,代替無法到位的原定演員表演一場高空雜技。妻子離世後,他有超過一年半的時間沒上過高空雜技的正式舞台,但為還人情,這次沒詢問出場費就答應了。當時距演出僅5小時,他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匆匆回老家拿工具後趕赴現場。

張凱壓軸出場,表演的是他最拿手的吊車“皮吊”,用的還是新購入的皮帶。但所有人都沒想到,距表演結束還剩2秒時,皮帶突然脫落,他從3米左右高的吊車上重重摔下。

張凱摔傷的消息一經媒體報道,在網上迅速傳播。一並關聯的,還有2023年他和妻子在吊車上表演高空雜技時,妻子從十幾米高處墜亡的意外。人們關心他的傷勢,也疑惑他為何在妻子墜亡後再次翻滾於高空。

距離張凱從吊車上摔下已過去近兩個月,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麽。1月,九派新聞在河南永城市見到了張凱,他臉內裝了10塊鋼板,眼睛無法同時聚焦,口中還有鋼釘,張嘴受限,右腿由於骨折無法站立。

聊起自己的經曆,張凱數次落淚。他痛恨極小概率的意外接連發生在自己身上,擔心自己無法恢複到從前。他一次次問自己:“我現在就像個廢人,我能幹什麽?”

【1】重拾

11月的河南商丘,氣溫達到零下。距離永城市30公裏處的一處村落正舉辦活動,現場閃爍著幾盞燈光,空地上佇立著一架吊車,用於輔助拉升的“皮吊”高空雜技表演。空地的另一側擺放幾十張觀眾座椅。張凱的高空雜技是壓軸演出,天氣又冷,觀眾此時已走了一大半。

對張凱來說,這是個十分簡陋的舞台。他曾和知名歌星同台演出,也在搭建如演唱會那樣的“大場合”上表演。但這場演出絕對也是特殊的,這是自妻子2023年4月15日高空意外墜亡以來,他再次回到吊車“皮吊”的舞台。

“皮吊”曾是張凱最拿手的雜技項目。起初,吊在金屬支架上倒掛、翻滾,離地最多四五米。後來,為了賺更多的錢,他和妻子吊在十幾米高的吊車機械臂上。離地數米還是十幾米,對經驗豐富的演員而言,都是騰空翻滾,沒有太大區別。通過多年默契的高空配合,2019年,夫妻二人在永城的“富人區”買了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

直到妻子從十幾米的高空摔下,為自己帶來聲譽和金錢的“皮吊”成了張凱一生的噩夢。他收起演出服和金屬架,燒掉了皮帶,也一度公開表示,自己不會再進行高空雜技表演。

賺錢的手藝無法繼續,但還要養育未成年的一雙兒女、贍養雙方老人,這迫使張凱尋找其他門路。他嚐試過直播帶貨。妻子離世後,網絡帶來的流量眷顧了他,粉絲從幾千漲到幾十萬,銷售額最高時一天能有一兩萬。可他初入行,又沒有團隊,直播間愈發冷清,重回高空雜技,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法。

2024年11月,張凱在妻子農村老家的一處院子搭起了金屬架子。“再加把勁,20萬點讚,精彩的高空雜技馬上獻上”,他在直播間大聲吆喝。

張凱發現,一旦開始表演高空雜技,直播間人氣便又高了起來。會不會再進行線下公開的吊車皮吊演出?應該不可能,他心裏想。

然而,11月25日一個電話打破了原有的計劃。手機那頭,朋友說當晚有場高空雜技表演,原定的演員無法到位,希望張凱能夠代替完成,“隨便演幾個動作,幾分鍾就行”。此時,距離演出開始隻有五個小時左右。

原本想抗拒,但又想到這位朋友曾在妻子離世時幫過兩天忙,不想欠人情,就答應了。

時間倉促,張凱來不及準備安全繩、防護墊,沒空進行心理建設,沒空在老家的高空支架上提前練習幾圈。回憶妻子的事故時,張凱後悔,“如果在底下拉張大網就好了”。

【2】墜落

掛掉朋友的電話,張凱回了趟老家,拿吊環和新買的皮帶等演出工具,再駕車前往演出地點。僅僅是為了還人情,他甚至沒有詢問演出費有多少。隻告訴家人自己有場演出,不敢坦言那其實是高空皮吊。

臨近23時,張凱重新穿上了那件單薄的無袖演出服、藍白色漸變褲子和白色演出鞋。還是有些緊張、發怵。表演前,他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段視頻說:“今天晚上的演出,也是我新一次的挑戰,自己心也在一直跳。”

為了寬慰自己,他還開啟了直播,仿佛這次表演就像平時在家直播那樣。事實上,他日常直播的表演,是在約5米高的金屬支架上翻滾。這次的吊車表演,特意調低了高度,3米左右。

第一個吊環節目順利完成。到了第二個節目的第三個動作,張凱雙手拽住從吊車長臂垂下的兩根白色皮帶,升至高空。順利的話,他會在驚心動魄的音樂下,伴隨著主持人“來點掌聲,感謝”的說辭及觀眾的歡呼聲翻滾數圈、平穩落地。

男子表演高空雜技摔進ICU後首發聲:臉內有10塊鋼板

事發當晚,張凱墜落前。圖/網絡視頻截圖

意外發生在這場表演結束大概還剩2秒時。皮帶突然從吊車上脫落。在主持人的一聲“哎呦”中,張凱麵部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懵了,血從張凱的嘴巴和鼻子不斷地流出,他覺得自己說不出話,看不清東西,呼吸也變得困難。張凱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必須要保持清醒,千萬不能睡著,至少撐到家人過來,不能像妻子那樣,給孩子留下未見最後一麵的遺憾。

舞台上的同行開車把他送到了永城市區的醫院。路上,他強迫自己保持意識清醒,提醒同行“紅燈該闖就闖”,還用迷糊的雙眼翻看手機,給孩子的姨父打了電話。

大約二三十分鍾後,終於抵達了醫院。醫生見狀一直搖頭,“沒見過這麽嚴重的情況”。這裏的醫生不敢接手,隻是縫了縫下巴上的破口,也不敢派救護車轉院。

與此同時,張凱的二哥二嫂驅車兩個小時,從老家商丘柘城縣趕了過來。他們在張凱的直播間目睹了這場意外。二人抵達醫院時已過零點,在ICU見到滿臉是血的弟弟,張凱的二哥“一下就受不了了”。他覺得,弟弟的命就要交代在這了。

還是要想辦法搶救。趕來的家人們聯係上鄭州的醫院,對方派了救護車過來。張凱坐上這趟救護車時,鼻血仍止不住地流,二哥二嫂一卷紙、一卷紙地擦。“兩個孩子怎麽辦,沒了媽,可能還要失去爸爸了”,車開了一路,兩人也哭了一路。從永城到鄭州,300多公裏,變得格外漫長。

到了鄭州,張凱再次被推進ICU。剛開始,不允許家屬探視。直到三四天後,他脫離生命危險,所有人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3】傷痛

傷勢最重的是麵部和右腿。張凱的嘴裏打了鋼釘、鋼板,張不太開,吃東西時牙沒有知覺。眼下、麵頰、下頜等麵部位置,共裝了10塊鋼板。他總感覺顴骨在下墜,耳朵也被鋼板頂著,鼓了出來。

眼睛是他另一個心結。他的眼球、眼底與視力雖正常,但左眼斜視度達到15°。這意味著,雙眼睜開時,會出現重影,他常感覺眼睛疲勞。

此外,他的右腿骨折,且因鍛煉不足而肌肉萎縮,比左腿細了許多。如今,他走路需要依靠雙拐與護具,也不能久坐。



張凱戴護具。圖/九派新聞 胡冰月

經曆兩次手術,曆時20天,他從ICU轉入普通病房。事發一個月後,張凱於12月26日出院。

包括醫生在內都難以相信,他的恢複速度竟如此之快。“可能是因為我沒做過虧心事,老天眷顧我吧。”他慶幸的是,事發時先接觸地麵的是雙腿,而非後腦勺或其他致命部位。

雖然保住了命,但身體在短短幾十天內發生的巨大變化,讓他十分苦惱。住院時,他張不開嘴,隻能吃流食。一個月後,他麵色發黃,瘦了20斤。出院後,他總覺得吃不飽。剛吃到麵條時,感覺在享受山珍海味。複查那天,他在酒店吃了5個雞蛋,喝了3碗粥。

容貌發生的變化讓他感到焦慮與自我懷疑。住院後期,拿到手機的那刻,他對著黑色屏幕發呆:“這還是我嗎?我還能恢複原來的樣子嗎?”



張凱事發前麵容。圖/張凱賬號

更痛苦的是照鏡子。出院第10天左右,他終於能下床了,他讓父親把自己扶到洗手間。如廁後,他轉身看到了遠大於手機屏幕的鏡子,“瞬間心涼了”,自己的變化比想象中還要大。當時臉腫得厲害,上麵還有幹掉的血跡沒有洗淨。

盯著鏡中的自己,他看了一分鍾,心酸又難過。直到今天,他洗臉還是不敢朝向鏡子。在社交媒體上,也有人質疑現在是“假張凱”出鏡,為了騙流量。“別說別人不認識我,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張凱看著自己的模樣感到害怕。

近日去鄭州複查,是回家18天以來第一次外出。長時間待在家裏,他也想出去走走,但又害怕見人,尤其熟人,“心理自卑”。他反複問醫生能否恢複到原來的樣子。醫生隻說等取下鋼板後,能消腫一些。

至於眼睛,正用藥調理,如果一段時間不見效,後期可能還要做手術。他發愁這筆費用從哪裏來。

張凱向九派新聞透露,出事以來,醫藥費支出了20多萬元,涉事演出方為他墊付了其中的5萬元。家中幾萬元的存款基本花光,雖然有家人幫忙,他還是跟朋友借了錢,已欠債約10萬元。

臨近春節,置辦年貨、招待客人都是開銷。等過年後孩子開學,還要交各種費用,“經濟壓力肯定大”。

有網友給他留言:如果生活實在艱難,為什麽不用妻子墜亡的賠償款?他解釋,這是妻子用命換來的,留給孩子未來用,“不會用到我個人身上”。

開口說話時他很費勁,但為補貼家用,仍堅持直播帶貨,“效果不如別人好”。因身體未完全康複,開播時間、直播時長也不確定。為避免腿部不適,他不能長時間靜坐或站立。

除了身體傷痛和經濟負擔,心理上的折磨更加痛苦。兩年內經曆兩次意外,張凱形容整個人的變化——滄桑了、老了,性格也壓抑了,“就像老年癡呆提前一樣”。他覺得兩年前,自己還像個孩子,活蹦亂跳。他質問,短短兩年時間,為什麽所有苦難都讓自己攤上。

他提不起複健的興致,因為“心態崩潰了”。更令他擔心的是,複健是長期的過程,誰能花時間長期照顧自己?每每想到這些,他低頭不語,隻能想方設法自我寬慰,能撿回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不管殘疾不殘疾,兩個孩子至少還有爸爸。”



張凱近照。圖/九派新聞 胡冰月

【4】家人

如果說這場意外有何收獲,應該是讓張凱明白了“家人”的意義——平時來往少,但大禍臨頭,衝到第一線的人正是他們。家人是張凱跌落後保持清醒的動力,這支撐他至今。

住院以來,嶽父母和孩子小姨負責照顧兩個孩子,兩個哥哥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來到他所在的城市,陪伴在旁,照顧他的吃喝拉撒。

“雖然受罪了,但讓我再次體會到了家人的溫暖。”張凱感覺自己被當成孩子般嗬護,回到了小時候的那種待遇。有人向他噓寒問暖,有人為他受傷而流淚。吃飯時,他本可以自己拿勺子,但家人堅持喂他。不舒服時,他們趕快跑到屋裏,為他捏腿、洗腳。

張凱心想,“有他們真幸福”。他感受到兄弟情深,也感謝嫂子通情達理。有時候,他也會為此自責。哥哥們在工地上班,幹一天的活,拿一天的錢。他們也有孩子要養,這樣下去怎麽能行?

當他冒出這種想法時,哥哥們會立馬製止,摟住他的肩膀說:“錢是身外之物,隻要你的命還在,再怎麽辛苦都值得。”張凱也暗下決心,無論怎樣,以後的生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能省則省。隻要經濟允許,就不再委屈自己和家人。

在家人的精心照顧下,張凱的臉色變得紅潤,精神也更好。為感謝大家的關心,1月16日,張凱受傷後第一次回了趟妻子的老家,打算在一農家飯莊請20多位親鄰吃飯。

見他拄著雙拐下了車,左鄰右舍的親朋好友們湧了上來,往張凱手裏塞錢,又詢問他近況如何,安慰道,“命還在就好”。

張凱坐的這桌,是10歲女兒點的菜。甜粥、紫菜雞蛋湯,都是爸爸能吃的。還有這道番茄炒雞蛋,最為特殊,爸爸躺在床上不便行動時,曾“指揮”自己在廚房炒過。那天,張凱的父母有事不在家,他原本打算讓女兒下樓買飯,孩子卻主動提出,為爸爸做“能吃得動”的番茄炒雞蛋。

盡管像這樣被眾多人愛著、關心著,深夜一個人時,張凱仍會暗自落淚。“總感覺這個家不完整”,他心裏放不下離自己而去的妻子,想跟她說說話。

張凱曾和妻子約定,到了40歲,把房貸還完,沒有經濟壓力,就不再表演高空雜技。他們考慮過轉行,擺個地攤、賣點小吃,或者幹非高空演藝。今年,他恰好年滿40歲。

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張凱都將實現40歲的承諾,告別謀生幾十年的高空雜技。可惜,妻子已經不在,自己也成了“廢人”。

張凱和雜技的緣分,可以追溯到10多歲時。當看到馬戲團演員在空中“飛來飛去”,台下觀眾紛紛鼓掌、喝彩,他也想這般“光榮”。再加上家裏貧困,兄弟姐妹多,成績差的張凱不想上學,隻想盡早賺錢養家。於是,不顧家人反對,他輟學開始了雜技學習與表演之路。

雜技伴隨他度過人生中的大多數時光,他心裏也清楚,高空雜技表演是在用命賺錢。通常,輾轉於村落鄉間的民間雜技演員們為了演出的觀賞性,不會準備防護措施。也正是這種危險,構成了雜技的看點。

多數時間,張凱不特意去想危險會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意外是小概率事件,隻有賺錢、讓家人過上好的生活才是觸手可及的,“就像貨車司機長時間開車也很危險,但每天出車前,肯定不覺得自己能遇上車禍。”

極少數時候,他想過離開這個行當。比如,和妻子剛剛成婚時,曾下定決心,探索其他謀生之道,卻不料被忽悠到傳銷組織。兩人也嚐試開廠、賣煎餃等,均以失敗告終。

2014年,當他們連孩子的奶粉錢都負擔不起,張凱被眼下拮據的現實逼回了舞台。這一次,妻子加入了他。

【5】新年

在業內,夫妻檔能收獲比單人表演更高的報酬。2015年小女兒出生後,為生計,張凱妻子跟著他學習起高空雜技。一兩個月後,她漸漸能爬上7米高的架子。兩人的“影子組合”,就這樣出道了。

尤其是在接觸吊車雜技表演後,這個家庭的前途和美好未來,變得愈發可觀。“影子組合”的知名度及身價持續上漲,方圓幾百公裏內的大型演出都會邀請他們前往。一場表演後,能賺上千元。

兩人無論刮風下雨,隻要有活便幹。有時去安徽,有時去江蘇,或更遠的山東。最忙是臘月,一天能跑四五場,盡管沒空吃飯,但張凱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氣。

依靠高空雜技,他們在城裏買了房子和車,有接不完的演出,過著體麵的生活。直到2023年,妻子從高空掉落,所有的幸福和美好憧憬戛然而止。

出事後,張凱每提到妻子便落淚。回憶兩人共處的時光,他才發現,“在一起時吵吵鬧鬧,覺得煩。失去後才知道,有她在,日子好過很多。沒她的日子,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收起了二人的結婚照,在社交媒體寫道:“我不是合格的丈夫”。為什麽這樣想,他責怪自己帶妻子入行。



張凱夫妻結婚照。圖/九派新聞 楊冰鈺

對於自己的那場意外,他也隻怪自己。張凱不知是皮帶還是接口斷裂,具體的事故定責尚未有定論。但他不怪朋友喊他幫忙,不怪雜技,隻是怪自己,沒聽勸告。

妻子出事後,張凱從不看過去演出的視頻,即使刷到其他賬號轉發的內容,也馬上劃過。他打算,等過完春節,就把高空表演道具拆除賣掉,除掉妻子曾用過的東西,原本的念想寄托也不再留。



張凱望著高空架落淚。圖/九派新聞 楊冰鈺

至於那些地麵雜技用具,若有必要還是留下。畢竟不知道今後靠網絡吃飯,前景如何。不管怎樣,直播帶貨適合當下的情況,時間自由,能守著孩子和家。“哪怕掙個買菜錢、水電費,就先維持著。”

如果實在維持不了生活,或許還會接一些小型雜技表演,扮演小醜之類。張凱心裏清楚,腿留下了隱患,即使能走路,在兩三年內也不敢幹重體力活,搬運不了重物。

他的父母前段時間留在他身邊照顧,這幾天回老家置辦年貨、打掃衛生,迎接孩子回家過年。

張凱已十幾年來沒回自己的老家過年。自打從事雜技表演,他與妻子一度忙於工作,逢年過節恰是演出高峰期。還有一個原因,張凱是上門女婿,平日嶽父母幫忙照看孩子,他們不忍過年時留兩位老人在家,空落落的。

大概還有一個星期,張凱就要回家了。“換個地方過年,或許還能倒倒運氣。”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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