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5位“TikTok難民”,聊聊這場賽博遷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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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中國的“李華”們突然收到了很多封回信。

一切開始於一周前。在美國擁有1.7億用戶的TikTok很可能會從1月19日開始被禁止使用,美國網友出於一種“逆反心理”,集體湧進了一款同樣來自中國、同樣基於推薦算法進行內容分發的社交媒體——小紅書。

世界好像突然回到了千禧年的樣子,中美兩國網友在同一片互聯網上熱情分享各自的生活。 當美國網友得知, 許多中國人都曾在學生時代的 英語試卷上,給想象中的美國朋友寫過信時,他們開始用不太熟練的中文,給中國的“李華”們回信。

我們和5位“TikTok難民”,聊聊這場賽博遷徙

外國網友手寫的中文回信

起初,很多人都認定這是一場短暫的交匯,是美國網友一場叛逆的“離家出走”。 快一周過去後,更多對話開始發生,更多內容被創作出來——一開始大家隻是好奇雞蛋在對方國家的售價,現在,美國網友已經買好醬油做燉蛋了。真奇怪,他們看起來都比我更有燉蛋的天賦。

最近一周,刺蝟公社圍觀了在小紅書上發生的一切,也用蹩腳的英文和五位“TikTok 難民”聊天,自我介紹前甚至翻了公司的在職證明,才知道我們的英文名叫“Hedgehog Technology”,一個老板也不會讀的單詞。但這個過程很溫暖,作為一個主要由90後組成的編輯部,我們終於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原來“地球村”不是古老的傳言。



遷徙與融入:從“交貓稅”到“地球村”

第一個發明“交貓稅”的人已經在小紅書受到了無數的誇讚。

美國網友 Elizabeth 注冊小紅書後隻發了一個帖子,曬了自家貓的九張照片。這個帖子在三天內獲得了6.6萬讚和2.6萬條評論。

不分國界、不分種族,沒有人能拒絕可愛又無害的小東西。“交貓稅”的破冰作用遠超大家想象,網友們紛紛在評論區曬貓、互誇、發meme、玩梗,掀起一陣“貓咪外交”。一些形象而幽默的“梗圖”更加拉近了兩方網友的心理距離,沒過多久,連美國網友都迅速用上了最新的表情包或者縮略語。





作為一個典型的“TikTok refugee(難民)”,Elizabeth 也很不滿美國政府對於TikTok的無端指控和強製禁令。 她直言到:“既然美國覺得中國應用在盜取我們的數據,那我不如直接把數據交給中國。”她同樣注冊了微信,還有正在互相學習對方語言的中國夥伴。她希望能更接近和了解中國,而不是聽從政府的安排更加遠離中國。

來自匈牙利的Goulash23幾個月前就在TikTok上的無厘頭搞笑視頻中知道了小紅書。雖然自己並不會受到禁令的影響,但還是跟隨在TikTok上關注的創作者“遷徙”到了小紅書,並且愉快地分享起了布達佩斯的街景,以及自己的貓。

藝術家 LocalSalad 來到小紅書是為了分享自己的繪畫作品。因為語言不通,他之前從未考慮過下載一款中國應用,小紅書眼花繚亂的界麵一開始也讓他不太適應。但他始終認為互相分享很重要,其他人的生活經驗和作品也會啟發他的創作。

總之,TikTok 難民因為種種原因選擇“遷徙”到小紅書——但為什麽是小紅書?

原因之一當然是美國網友的“逆反心理”,他們為了表示對促成禁令的美國政府和紮克伯格的反對,決定選擇一款“純血”中國應用——盡管他們完全不懂中文,而這款應用甚至沒有翻譯功能。

小紅書是為數不多和TikTok內容分發機製類似、且開放全球注冊的中文社交平台。小紅書不依托於強社交關係、而依據內容本身進行推薦分發,這就為新用戶提供了不錯的初體驗。他們不需要關注或者被關注,就能看到想看的內容、同時獲得其他人的觀看。

相比於更強調關注列表的“傳統”社交平台 Facebook 和 Instagram,美國年輕一代網友已經習慣了 TikTok 的“For You(為你推薦)”功能。 約 85% 的 TikTok 用戶表示推薦內容至少“有點意思”,40% 的用戶認為這部分內容“極其有趣”。而在18-34歲的“Z世代”人群中,認為推薦內容“極其有趣”的比例進一步達到了47%。

而在中文互聯網世界裏,除了擁有這套分發機製,還能保持類似的算法效果、平台調性、用戶規模的社交應用,除了抖音,好像也就是小紅書了。

於是,通過算法分發,生產自世界各地的內容得以展示在完全陌生的中國網友的首頁上。

在交完貓/狗/馬/鳥/兔子/駱駝/狐狸/倉鼠……稅之後,美國網友開始熱情分享自己的生活,並與中國網友互相say hi。

Brecken Neumann 發了一張自己抱著女兒的照片,與“海那邊”的新朋友親切打招呼。1.6萬條評論裏幾乎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照片及問好,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在這條帖子裏得到了最大的釋放。



一位叫咩駝的中國網友分享了她這兩天的“巡村日記”:

1月16日:今天學習了愛爾蘭曆史和北美原住民與黃種人的關係,上午參觀MIT無塵實驗室,中午見證中美女礦工世紀交流,午餐是雲吃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最便宜的學生漢堡套餐,輔以全球音樂家的視聽盛宴,最後在德克薩斯的農場和昏昏欲睡的小驢一起睡午覺。

1月17日:早上檢閱中世紀騎士,出門和維京老哥練習扔斧頭,中午水手姐姐邀請我坐她的帆船出海(雌鷹般的女人!女人中的女人!),我們在雨天船艙裏喝著熱茶打撲克,下午抱著小奶牛去荷蘭農場曬太陽,晚上收拾收拾參加海軍陸戰隊生日派對,今天也是高強度活動的一天啊哈哈~



“地球村”是加拿大媒體理論家 Marshall McLuhan 在 1964 年提出的概念,指的是媒體能夠克服物理距離使地球上的居民彼此接近。在新的地球村,村民可以知道其他人在做什麽、說什麽、怎麽生活,甚至可以實時觀察他。不論他們身在香港還是紐約。

半個多世紀前的預言,在今時今日終於得見天光。



巴別塔與烏托邦,我們究竟喜歡怎樣的社交平台?

以往人們總是根據自己的社交關係或者興趣關注,選擇獲取相關信息。而有了推薦算法之後,內容被直接“推”到對應的用戶群體麵前; 反過來,用戶也可以憑借特定的內容迅速找到自己的“同溫層”。

Lily 是一個 26 歲的美國女生,同樣是聽聞 TikTok 即將被禁的消息後來到小紅書。她喜歡玩一款中國的乙遊——《戀與深空》,當她發布了在遊戲中的圖片後,迅速匯集了眾多玩家與她一起討論——因此在她看來,小紅書上有她想要的一切。



作為一個坐擁 3 億月活的平台,無論是哪個“冷圈”都能在小紅書找到同好。根據小紅書的官方報告,2024年二次元相關內容同比增長了160%。所以一些喜歡動漫、乙遊、cosplay的外國人,很快便找到了可以討論的圈子。

盡管算法可能會帶來信息繭房,但另一方麵,算法也能一定程度劃分界限、減少爭端。雖然在同一個圈層內,挑起對立的帖子還是會因為互動量更大而在推薦算法中占有更高的權重,但相比於把所有意見不同的用戶放在一起“大鍋亂燉”,讓各個圈層的用戶“圈地自萌”已經是當前的最優解了。

LocalSalad 很喜歡小紅書的氛圍,他認為這裏的用戶“樂觀、有趣”,和美國APP相比“毒性和敵意較低”。 他分享了自己的兩幅畫,其中一幅貼上了中文字,評論區裏多數都是誇讚和鼓勵。他說,會不會留在小紅書要看長期印象如何,但他很希望能為小紅書的藝術家社區貢獻更多的內容。



這種氛圍的產生與算法有關,也與用戶群體有關。

在小紅書,一二線城市用戶占比50%。而女性用戶比例高達70%,所以這裏最常見的稱呼就是“姐妹”。有男性用戶對自己被稱為“姐妹”表示疑問,評論區則會有人解釋——“姐妹”是一種褒義的稱呼,總體上是溫和而有同理心的表現。

因此當“TikTok難民”湧入時,有小紅書網友專門發帖解釋:在小紅書我們不說“哥們”(bro),我們說“姐妹”(sis),請不要忘記這個傳統。



當然,無論什麽樣的群體中都必然同時存在偏激與非理性的人、以及開放而禮貌的人。但用戶普遍的評價是,這個主要以“姐妹”組成的賽博社區,氛圍會略好於其他的平台。

除了多元、開放、友好的社區氛圍,在這場“遷徙”中讓大家都感到高興的是,每一個普通人都在這裏“被看見”了。小紅書不鼓勵“超級大V”的存在,明星或者傳統大V並不擁有更多流量,獨立創作者甚至是普通用戶也可以根據內容情況獲得流量推薦。

Nathaniel 是一名美國迪士尼工作人員,他發了一張“交貓稅”的照片後收到了非常多的互動。這讓他覺得小紅書和早期的 TikTok 很像,他可以隨意分享自己的生活,而不用擔心別人怎麽看待。他一直喜歡嚐試新的應用,而很久沒有一個APP會讓他感到如此興奮——至於Facebook 和 Instagram?他已經放棄使用這些“老舊”APP了。

美國一些 Z 世代用戶表示,Instagram 上的內容都非常精致且理想化,隻有當生活中發生重大事件時他們才會發帖,比如參加派對、去高檔餐廳,或者等自己皮膚更好、穿得更酷了才發。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在“24小時後自動消失”的 Instagram Story 上,隨手記錄自己的生活瞬間。

這聽起來和很多中國網友發朋友圈的感受類似。在“熟人社交”的壓力下,人們不得不包裝出自己最好的一麵。因此,與一些和自己同頻但又陌生的人組成的“弱關係”社群,成為大家四處追尋的目的地。

“TikTok 難民”初來乍到這幾天,有人曬出自己的樂高收藏,評論區就會收到來自各地不同係列的樂高圖片;有的人喜歡觀鳥,評論區就組成了一部“世界珍稀鳥類”圖鑒;有人說想看看此刻的街景,Ta 就會收到全世界發來的“電子明信片”;還人會主動說,“我來自XXX,我願意回答關於這個地方的任何問題”……

一支來自美國內部拉斯加州的民間樂隊,在各種美妙的地方演奏

一支來自美國內部拉斯加州的民間樂隊,在各種美妙的地方演奏

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和觀點並獲得友善的互動,同時能打開眼界看到更多不同的生活方式。沒有爭吵、謾罵、對立,而是真誠的彼此交流。也許我們理想中的巴別塔和烏托邦,就是這個樣子了。

但,這種理想狀態能夠持續多久呢?



“就算是曇花一現,那也先看看曇花吧”

這幾天,小紅書上重新興起了直播連麥。有中國網友實時教美國網友如何操作小紅書、也有各地網友分享不同的英文口音;人們還會關注到正在發生的事情,比如洛杉磯的山火怎麽樣了、中國即將到來的“春節”是什麽……

這種熟悉的場麵會令人想起 ClubHouse —— 一款在疫情初期爆火的實時音頻對話產品。在外出減少的日子裏,全世界網友都聚集到這款應用中實時聊天對話。但很快,隨著疫情政策的放開,ClubHouse 在隨後兩年時間裏已經失去了高峰期80%的用戶。

ClubHouse 最初采用的是邀請製,讓它一夜火爆的原因也是馬斯克等大佬在上麵直播聊天。這種產品形態更像是“賽博公共演講廳”,普通人隻是作為聽眾,在互聯網世界裏獲得了和“大佬”同場的機會。

而小紅書這兩天的連麥直播更像一個“賽博城市廣場”,走過路過的人都可以進來聊天,交換彼此家裏發生的事情。 相比 ClubHouse,這種氛圍可能更像 BBS 時代的“聊天室”——仿佛回到了剛接入全球互聯網的時期。

另一件近期被重新提起的事情,是2023年“日推畫手遷徙微博”的事件。由於馬斯克接手推特並改名X後,限製了普通用戶的瀏覽功能,導致許多日本畫手集體“賽博遷徙”到了微博。當時微博專門做了產品改版,開發了一鍵關注等功能歡迎“日推畫手”加入。

但“繁榮”並未持續太久,就出現了“日本畫手被罵到退網”等負麵事件,整件事現在也歸於平靜了。

在最初的新鮮感消退之後,社交平台勢必要麵臨可持續的問題。

商業化是其中一個重要的考慮因素。ClubHouse也好、微博也好,都很難留住湧進來的這些高質量創作者,ClubHouse 更是連自身的商業化都成問題。

Nathaniel說,不論 TikTok 最終是否被禁,自己都會留在小紅書。他之前曾在 TikTok 上賺過錢,所以也想看看小紅書的機會。

在讓創作者盈利這方麵,Youtube可能是做得最好的。根據對 1500 名創作者的調研,28.6%的人認為 Youtube 會是 2025 年主要的創收平台,接著是TikTok(18.3%)、Facebook(16.5%)、Instagram(11.8%)和 X(6.3%)。

知名 Youtuber 的視頻,每千次觀看可以帶來18美元的收入,這是基於廣告商向平台支付的廣告費用。TikTok 也有同樣的創作者激勵,但費用較低,創作者可以通過接廣告、帶貨分傭、直播打賞等方式變現。小紅書和 Instagram 類似,隻要超過 1000 關注就可以開始接廣告,普通用戶也能在這裏找到變現機會。

在中國,有一條不成文的“平台粉絲價值排序”,通常是小紅書>抖音>微博。這批 TikTok 創作者來到小紅書,變現能力還有待驗證。

長期來看,更重要的是如何在用戶基數與社區氛圍之間找到動態平衡。 初次相見的禮節很可能會隨著了解的深入而產生觀點的分歧,原本“圈地自萌”的群體也很容易因為大量“外圈人”的指指點點而受到傷害,這樣的故事在社交網絡發展的二十多年裏曾經無數次反複發生。

所以,這種和睦友好的社區氛圍以及海外新用戶的熱情能夠維持多久,所有人都會打一個問號。也許某天一覺醒來,賽博世界又恢複成了原先的樣子。

但就像一位網友說的,如果“地球村”的存在是“曇花一現”,那就記住這幾天的體驗,先多看看曇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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