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1日,距離11月1日涉嫌殺害弟弟的犯罪嫌疑人受審已經過去兩月,李海玉在醫院床頭照顧生病的母親,一邊拿著針線在做鞋賺些生活費,跨年和平時並無兩樣。但讓李海玉感到欣喜的是,新的一年到來,母親病情好轉,這兩日已能下床行走。
生活雖然依舊顯得有點艱難,但對於李海玉而言,這段時間已經是近幾年來稍顯安穩的日子。
在過去的20多年裏,她將自己生命最好的年華都投入到為弟追凶這件事上,幾次被騙被拐,與犯罪嫌疑人“網戀”三年,最終“親手”將犯罪嫌疑人送上法庭。
因為一直走在“追凶”的路上,李海玉自己的生活也早已“支離破碎”。當年為弟弟修建的房子已經稍顯破敗,院子裏成群的土雞在爭相搶食吃,一隻小狗在竄來竄去,為這個老房子增加了一點生氣:雞仔是很多熱心網友送過來,他們希望李海玉也有一個能夠養活自己的營生。
眼下的日子,她一邊等待著法院判決,一邊正在嚐試著回歸正常生活。
庭審兩月後:長年失眠的她睡了安穩覺
“這是我做的棉鞋,上麵有個‘年年有魚’的圖案,好看不?”2024年12月26日下午,在東安縣人民醫院,李海玉一邊守著在病床上的母親,一邊用針線縫製著一雙棉鞋。
△李海玉一邊在陪床,一邊在醫院做鞋。記者吳琳紅
2024年12月初,75歲的母親在家時突然身體情況又出現異樣,被李海玉租車送到了醫院,診斷為腦出血,並在重症監護室住了十多天,才轉到了普通病房。
“她本來就老年癡呆了,隻認得我了。”李海玉說,另外,母親還記得涉嫌殺害她弟弟的嫌犯名字。
醫藥費花了好幾萬,等母親情況穩定了一些後,李海玉開始利用陪床的時間在醫院做鞋。早上她去樓下快餐店點了一個13元的快餐,一吃就是一天,晚上睡在走廊上,冷了就找個暖和的病房睡下。
△晚上,李海玉就睡在醫院的走廊座椅上。記者吳琳紅
在11月初,涉嫌殺害她弟弟的嫌犯在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受審,李海玉在開庭前夕將自己原本的長發剃光,她說如果案件如果得不到公正的審判,她將不再蓄發。這次記者見到她時,頭發已經已經長出兩厘米左右。李海玉說,開庭之後,她又剃過兩次,這一陣忙著照顧母親,還沒有來得及剪發。
雖然顯得有些艱難,但對於李海玉來說,這樣的日子相對於之前的時光,倒還顯得安穩。2024年,在過去的20多年中,絕對也算上上充滿一些色彩的一年。
弟弟在1996年在廣東湛江雷州市被人殺害。今年47歲的李海玉最初以為弟弟隻是被人拐走,她將人生的大半時間都花在了尋找嫌犯這件事上。她奔波數個省份,多次被騙被賣,她以身入局,曾和嫌犯“網戀”三年,最終固定了對方是犯罪嫌疑人身份的證據。隻是真相讓她猝不及防:弟弟根本不是被拐走,而是在當年就被嫌疑人殺害。
嫌疑人被抓後,又經曆了證據不足不被起訴,她繼續申訴。2024年2月6日,她接到當地檢方的電話通知,說犯罪嫌疑人因涉嫌故意殺人已經正式被批準逮捕。2024年11月,她親赴湛江旁聽了這場庭審。
李海玉說,在嫌犯受審之前,她的精神始終處於緊繃和焦慮狀態下,在家養了一大群流浪狗保護自己,晚上大部分時間都睡不著,還有朋友曾因為看到她睡覺的狀態被嚇到,感覺她睡覺時有半隻眼睛是睜開的。而在庭審之後,她終於有了較安穩的睡眠。
網友寄來雞仔讓她養,有人邀請她帶貨:還是不如用母親教的手藝做鞋子
媒體的大量報道也讓很多人知道了這位執著堅韌的姐姐。還有幾個電影導演曾聯係她,希望將她的故事拍成電影,李海玉因為案件還沒有判決,並沒有應承下來。
在12月初母親生病,李海玉深夜將母親送至醫院時,麵臨不確定的治療效果和可能高昂的治療費用,在醫院樓下急得跺腳,醫院一個科室的醫生認出了李海玉,並將母女帶至住院部,安排入院,並交代科室不要管李海玉的經濟情況,先進行積極治療。
△李海玉在醫院照顧母親。吳琳紅 攝
一些熱心的網友也在關注著李海玉的近況。
在當初庭審後,李海玉曾在別人的建議下載短視頻平台上開啟過直播,在線人數最高時高達一萬。以前沒有怎麽接觸過直播的她被突然湧來的人流嚇到,沒播多久就退出了直播。之後過了很久才敢重新開啟,不過人氣已比不了當初,反倒讓她淡然了很多。
△李海玉在直播。記者 吳琳紅 攝
時不時有人會給她發來一些櫥窗的鏈接,讓她進行帶貨,不過她始終覺得沒有自己做鞋子賺錢來得踏實。做鞋子的手藝是母親以前教她的,她從附近的商店買來鞋底,鞋麵等半成品,自己用針線縫合後再出售,一雙能賺個幾塊或者十多塊錢,買鞋的也基本是她的“粉絲”。
李海玉身上的一件棉襖是網友給她寄來的,還有網友給她寄來了一些小雞、小鴨和小鵝,讓她養著之後賣了掙錢。
李海玉的家在距離醫院半個小時車程的邵陽新寧縣一渡水鎮的一個村莊,母親和她居住的房子還是李海玉在10多年前所建。當初她並不知道弟弟身亡,一邊打工一邊攢錢給弟弟建的房子。這是一棟三層建築,堂屋掛著父親的遺像,家裏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電器。
△李海玉10多年前為弟弟攢錢建的房子,至今外牆沒有粉飾。記者 吳琳紅
一側房間是李海玉母親的臥室,屋內各種雜物堆放著,因常年思念兒子,母親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後來又得了老年癡呆,長期將房門反鎖,又將各種雜物往房裏搬。她時不時還走丟了,李海玉又隻能到處尋找,直到這次又突發腦出血入院。
房屋外牆至今沒有粉飾,也隻有一樓簡單裝修了下,在左鄰右舍房屋襯托之下,已顯得有些破敗。
△李海玉在給雞喂食。記者吳琳紅攝
屋子前有半人高的圍牆,將另一側一塊空地一起圍了起來,李海玉將網友寄來的雞仔關在這裏養著。這一陣她忙著在醫院照顧母親,二姐則在家裏幫忙照料。李海玉將菜地的蔬菜剁碎再拿來投喂,成群雞鴨鵝爭相搶食,一隻小狗也竄來竄去,貓兒在圍牆上踱步,使得這裏有了些生氣。
△李海玉在雞舍裏撿了一窩蛋。記者 吳琳紅 攝
在幾百米處的老宅處,李海玉也在那裏養了不少雞鴨,之前養的十多隻流浪狗也關在了這裏。李海玉驚喜地從角落裏撿了一窩雞蛋,準備帶到醫院給母親吃。
一邊等待判決結果,一邊嚐試找回錯過的親情
李海玉說,她心裏很清楚,網友之所以給她寄來雞仔養,也是希望她慢慢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中來。
李海玉還有三個姐姐,一個妹妹,在弟弟當年“出事”後,這個大家庭始終被陰影籠罩。李海玉之所以持續尋找弟弟的下落,就是因為弟弟不在了後,這個家庭再也沒有過一絲快樂。
自己一麵想尋回親情,但另一麵,身邊的親情仿佛一點點消逝。
父親鬱鬱而終,幾個姐妹的個人生活也不盡如人意,有的在當地生活,有的遠嫁外地,除了父親的喪事,家裏從來沒有辦過一次酒席。姐妹各自成家後,連過年都不會聚在一起。李海玉自己的生活也顯得“支離破碎”:她常年將精力放在給弟弟追凶上,兩段開始得有些草率的婚姻也草草結束。在李海玉口中,她和一個前夫吃了一碗粉就結婚了。與前夫的女兒已經20歲,和前夫生活在一起,李海玉說自己也很想女兒,但沒時間去看她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麵。
女兒已經在上大學,時不時會給李海玉發來自己的獎學金證書或者成績單,母親節會給她發來自己寫好的賀卡,過年時也會給她發出邀請“今年我們一起過年好嗎”,偶爾會抱怨李海玉,“你隻關心舅舅和外婆的事情,卻不關心我”。很多時候,李海玉都沒來得及好好細看,再後來,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的女兒。
△女兒曾邀請李海玉一起過年。記者 吳琳紅 攝
新年馬上來臨,李海玉第一次有時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她計劃將幾個姊妹召集在一起,吃一個團圓飯。12月初,女兒給她發來信息:“我們馬上放寒假了,到時候你也回家,我們一起過年嘛。”去年年底,女兒也發過同樣的話,過年時還給她發來煙花的照片,不過李海玉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和女兒一起過年。今年,她已經計劃著去看女兒一次。
太遠的生活,李海玉還沒得及規劃,她隻想早日等來弟弟案件的判決結果,然後安心在家照顧母親,再將自己老宅附近的養殖地再平整一下,再多養一些雞鴨。她自己似乎沒有過細審視的生活,隻能一點點地找回。
△李海玉幾姐妹多年前的一張合影。受訪者供圖
李海玉拿著手機的照片,那是自己年輕時留長發的一張照片。照片裏的她,留著齊劉海,帶著一副耳機,一隻手比著一個“OK”的手勢。
“你們覺得我留長發的時候好看嗎?”李海玉舉著手機,向一旁的記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