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利率下跌、房價房租下降,一些“靠利息躺平”的人又爬起來了。 發現“利息無法cover(覆蓋)生活支出了”,靠55萬元存款利息生活的北京男孩無奈開始找工作。有三套房和100萬存款的47歲廣州女性,收益下跌、支出卻降不下來,陷入“100萬元花光(怎麽辦)”的持續焦慮中。 對工作的焦慮一度變成對存款和收支的焦慮,但當麵試機會終於來臨,麵對即將還回的“自由”,有人又猶豫了,“萬一對方真要我呢?”??????? 躺不平了 躺平5個多月後,李浩又開始刷招聘平台留意工作機會了,而且投入的時間越來越多,從最初的隻刷“一首歌的時間”,到如今,每天至少刷三個小時。 爬起來的直接原因是,“利息無法cover(覆蓋)生活支出了”。 7月下旬,六大行集體宣布下調存款掛牌利率,其中活期下調0.05個百分點至 0.15%,整存整取1年期及以下下調0.1個百分點至1.35%。10月份,時隔不到3個月,國有大行再次宣布下調存款利率,這一次,調整較上一輪力度更大,部分大行宣布,1年期、2年期、3年期、5年期整存整取利率分別下調至1.1%、1.2%、1.5%、1.55%,定存利率普遍進入1%時代。中小銀行緊隨其後,11月份以來,民營銀行前後掀起了三輪降息,存款利率向城商行看齊,目前僅有極少量民營銀行尚存利率在3%以上的存款產品。而很多理財產品的底層都配置了一定存款類產品,仿佛是拋入水中的一枚石子,水麵的波紋會層層傳遞,最終各項理財產品的收益都會受到震蕩。 李浩受到的影響很直觀,短短三個月的時間,55萬元存款的月利息從1800多元掉到了1500塊以下。他住在父母幫助購買的小公寓裏,不用出房租。利息掉到1500元以下,意味著每天的生活費降至50元。對一個住在北京的年輕人來說,這個生活費已然難以覆蓋最基本的吃飯、出行和生活用品開銷。 自躺平以來,他的恩格爾係數已經拉至最高,光在吃這個大項目上,他已經想了很多節約開支的辦法。他不做飯,主要靠點外賣,離職後減少了點外賣的次數,有機會就去父母、爺爺家蹭飯,每周還有兩天“輕斷食”。他養的貓生活也降級了,原本吃的是三四十元一斤的進口糧,現在換成了二十元左右的國產糧。 ▲在北京,1500元難以覆蓋每月最基本的生活開支。圖 / 視覺中國 利息降至1500元以下對他來說是“危險的信號”,不動用本金是他的底線。“斷糧”的時候,他開始環顧四周,尋摸能賣的東西。他把目光落在了家裏的三個iPad上,一個買的年限早,很舊了,“賣不了幾個錢”,還有一個稍新的日常使用。有段時間他喜歡玩遊戲,為了視野更開闊,又入手了一個mini版的,李浩迅速在心裏下定主意:就它了——遊戲體驗可以犧牲,但生活得繼續。但對李浩來說,賣東西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家裏也沒啥值錢的了”。 “找工作”這個選項,被迫被提上日程。三個月前他也會偶爾刷招聘軟件,那時候還是輕鬆的,他會在家裏放著音樂,打開軟件,隨意看看,不管有沒有投出簡曆,音樂跳到下一首歌時,果斷關掉APP——一天的任務量完成了,李浩把這種找工作方式稱為“無效找工作”。 再次找工作,不由得“卷”起來了,每天不知不覺就刷好幾個小時。最初,他對工作的要求很明確:離家近,最好是線上;可以賺少點,但一定不能忙;最好是兼職。所有的要求都指向一個原則:剛好補充減少的利息,維持生活即可。 現在,他也開始投遞一些線下工作,可即便每天都刷,依然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李浩發現,工作的門檻普遍都變高了,他原本在互聯網行業做運營工作,可如今再找運營工作,很多都要求985、211,還得會編程語言,“我剛畢業時還沒這麽卷”。 事實上,李浩也曾遇到過一個接近“完美”的工作,上個月,他刷到一個遠程的外包工作,是幫別人做PPT,一次兩百,不簽合同,按次結錢。甲方也是個打工人,工作特別忙時,就會讓李浩來幫忙做,“就像上學時幫別人做作業”。李浩曾在心裏盤算:如果每周都能有一次,一個月八百塊,再加上利息,也能維持生活。但這個工作最大的問題是不穩定:整個十月份,那人也隻找了李浩一次。 李浩開始琢磨著未來的就業方向,把周圍朋友的職業都想了一遍,有個朋友比他還小幾歲,在賣保險,朋友從最開始的月入三四千元,到上個月也賺到了一萬多元,“收入和(李浩)之前工作時差不多了”。在李浩原本的印象裏,年輕時就開始賣保險似乎不夠體麵,未來上升空間也很小。但如今的他變了想法:靠自己的雙手賺錢,又有什麽呢——賣保險被李浩納入了未來的職業選項裏。 本科畢業後,李浩工作了快五年,攢下了55萬存款,今年六月離職後,李浩一直靠利息生活。對於靠利息生活的人來說,門檻最低的工作是做博主,社交平台中有一類博主,每天更新自己的生活日常,詳細記錄下當日的花銷和存款明細,似乎不需要太多文案就能收獲大批粉絲。離職當天,李浩就開通了一個新賬號,記錄每天的日常,“萬一成了呢”。 ▲李浩在小紅書上更新自己的躺平生活。圖 / 小紅書@躺平的鹹魚 47歲的李婉瑩也是“靠利息躺平”賽道的博主。去年離職前,她曾做到高管級別,年薪最高有60萬元,多年工作下來,她買了三套房,自住一套,另外兩套出租,還存下了一百萬元存款。 離職後,房租、失業保險金,再算上存款收益,她每月的可支配資金可以達到六千多塊。按理來說,自己做飯,偶爾外出聚餐,每月六千塊能輕鬆覆蓋李婉瑩生活的支出。但李婉瑩依然感到強烈的不安,不安全感達到頂峰,是在今年四月份。李婉瑩在杭州有一套房,每月房租2500元,可今年4月份,杭州的租客突然說不租了,看到消息的瞬間,李婉瑩心裏慌了,她趕忙說服租客,並主動降了500元的房租。隨後,廣州的房子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租金從3600元降到了2300元。 於是,從四月份開始,李婉瑩每個月可支配資金一下減少了1800元。 不止是收入減少,生活中還多出了很多支出。李婉瑩所在的小區,原本不收停車費,可今年突然開始收停車費,每月都要額外交300元。 隨著工資收入變成零,生活的抗風險與抗外力能力也變得格外弱,靠利息生活也很難承受住意料之外的支出。今年,李婉瑩的牙還出了問題,種一顆牙就花了將近一萬塊。 房價的下跌也在刺激著李婉瑩。她的一套房子前兩年就已經下跌了,買時150萬,最高時房價曾漲到230萬,有一次,她看到業主群有人在抗議,才知道房價已經跌到了140萬,“比剛買時還虧了十萬”。但那時的李婉瑩還有工作,看到房價下跌也不以為意,心想:工作一年就賺回來了。 前幾天,她又看到自住房的小區群聊:自住的房子房價也跌了。李婉瑩換算了一下她的房子,“隻能賣六十多萬了”。回想起當初剛買時,那時的李婉瑩收入高,花錢也很大方,中介稍一推薦,沒做太多考慮,就花了兩百多萬元全款拿下。如今,房子跌到了原本的1/3。 她嚐試過找工作,去年底曾“每十天半個月就要發一批簡曆”,但回應的很少,隻有三五家發來了麵試邀請,但都沒通過,“超過45周歲就不要了”。 今年二月,李婉瑩在社交平台開通了賬號,給自己製定了KPI,賬號規定滿一千粉絲才能開通蒲公英(創作者接商務廣告的平台),為了最快速度積累粉絲,她開始每天給人發私信互粉,私信達到上線,就在評論區廣撒網留言,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李婉瑩就達到目標,開通了蒲公英接廣告,但半年隻掙了4000多塊。 在她分享的內容和評論區,常見她對於收益不穩定的擔憂,和100萬被花光的隱憂:“以前為工作焦慮,現在為存款焦慮。” 從為工作焦慮到為收支焦慮 一個人到底有多少存款才能躺平?社交平台上流行的“躺平25倍法則”,源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學者威廉·班根(William Bengen)在1994年提出的理論。這個法則的核心思想是,通過投資股票(包括基金)類資產,每年從儲備資金中提取不超過4%的金額用來支付生活花銷,直到去世,都花不完。 換句話說,李浩如果將月生活支出控製在2000元左右,年開支2.4萬元?25倍,那理論上,60萬元就可以躺平了。但實際情況是,4%的投資收益靠普通人的投資能力很難獲得。 原本他的錢都放在一款叫做餘利寶的理財產品裏,利率維持在2.2%,偶爾會上漲。九月份,李浩聽說有一款叫月利寶的理財產品利率更高,而且每月都會返利,他立刻把存款都轉到了月利寶,最開始時利率能達到4%,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如今已經掉到了3%以下,甚至有向2%靠攏的趨勢。 隨著存款利率下調,穩健理財的收益越來越低。李浩也開始將目光投向了風險更高的股票、基金。 他沒事就在家研究各種投資知識,開始買基金。有段時間感覺黃金不錯,就買點黃金基金。李浩比較謹慎,一次隻敢幾百塊或幾千塊的買,但不斷積累下來,買基金的錢也有三、四萬元了。為了盡可能得到更多的利息,“把這點錢來回折騰”,他開始承擔更高的風險。 焦慮也隨之而來,他開始頻繁地查看利息變動情況,每天的時間被不同理財產品分割成了不同時段。有的理財產品深夜才更新,有時他即便已經閉眼了,但也會忽然睜眼翻身撿起手機,“看完才能睡覺”。 豆瓣“用利息生活”小組裏,不少人有類似的焦慮。他們會把資金不斷騰挪轉移,試圖跑過政策的改變,讓下調的利率盡可能晚點追上自己。有人連夜坐火車出省,把存款轉到利率更高的銀行,還有人飛過755公裏,隻為追上利率3.4%的五年定期,“一聽說就行動了”。 ▲豆瓣“用利息生活”小組裏,組員分享自己的理財心得。圖 / 豆瓣截圖 主要靠租金生活的李婉瑩,甚至都算不清100萬元每月利息一共有多少。“股票、基金、定存、活期都有,主打一個雜亂無章,每個都有虧有賺”。作為理財小白的她,“總擔心100萬元花完了(怎麽辦)”。 網友建議她做副業兼職開源,盤了一遍,她發現“建議很豐滿,理想很骨感”。以前是HRD(人力資源總監),有人建議她做自由獵頭,但“10多年沒有做過具體工作,心態上已經很難調整到跟進各種繁瑣的細節”;簡曆優化顧問“更為繁瑣”,且客單價不高;山姆代購需要體力,還需要雇車、應對鄰居投訴;小紅書博主難以找到清晰定位,商業合作也不多…… 她調侃著給自己作了小結:“既要又要還要,既酸又窮還懶。” 對於靠利息生活的人來說,在沒找到工作時,最快速的賺錢方式就是“變賣家產”。鄭晚晚2022年離職,開始靠失業補助和利息生活,四月份時,她開始在二手平台上賣東西。起初,是賣明星周邊,原本她喜歡韓團,買了很多周邊,出坑後一直囤在家裏,離職後幹脆當成一個收入來源。等到周邊都賣的差不多後,她又盯上了家裏的黑膠唱片,她有一段時間喜歡黑膠唱片,就買了很多收藏,如今也都拿出來賣了,半年多的時間,就賺了一萬多元。 ▲鄭晚晚收藏的唱片。圖 / 訪談者提供 收益不可控,就隻能對“節流”下手了。 剛離職時,為了省錢,李婉瑩就選擇在家做飯。如今,她開始進一步縮減開支,以前很少買土豆,因為切起來很麻煩,現在她經常買土豆,因為土豆便宜,一塊多就能買一斤。 購買食材的第一要義也不再隻是想吃,而是打折。李婉瑩喜歡吃牛肉,但牛肉價格貴,每次看到價簽時,她心想:做起來太麻煩了,不想吃了。可有時恰好碰到牛肉打折,想法立馬又變成:麻煩點也沒事。方便麵也是降本能手,10元三桶可以吃三頓,相當於每頓飯隻要三塊多。這麽一通省錢組合拳下來,在飲食方麵,李婉瑩一個月隻用一千多塊就夠了。 ▲為了省錢,李婉瑩選擇在家做飯。圖 / 小紅書@廣州躺平日記 不止是吃,出行也要盡可能節省。李婉瑩家住廣州偏遠郊區,每次到市中心都要坐一個小時以上的地鐵,往返一趟要花16塊,她索性不怎麽去市區了,省了地鐵費用。 離職前,李婉瑩曾為不工作的生活做過粗略的規劃,吃、水電、交通費等生活必要開支大概要三千元,在必要支出之外,她還會給自己安排一些娛樂活動,剛離職就買了畫板在家畫畫,偶爾開車出去做做美容,她還曾琢磨:要不要再辦個瑜伽年卡。 如今這些想法都有些奢侈,薅羊毛成了她最新的樂趣。曾經是好幾年的必勝客尊享卡會員,今年不僅不續卡了,還要先團購優惠券再下單,18元就可以搞定午飯。練瑜伽不僅不辦卡,還要去淘9塊9的周卡,可以體驗7次。消費平台上甚至會提供一些零元體驗的課程,李婉瑩蹲點搶零元體驗的名額。如今,她上午去做心理谘詢,下午去上健身私教,晚上再探店美容,“一天可以做好幾件事,隻花十幾塊的地鐵費”。 從社會人變成自然人 靠利息生活一段時間的人發現,躺平不光需要錢,還要邏輯足夠自洽,要壓抑住心裏對社會價值的追求。 李浩是北京人,家裏早早給他買了一套公寓。對於他來說,好像天然就有一張安全網,在物質方麵從不會太過擔心。剛離職時,媽媽也讓他放寬心:即便一輩子不工作,家裏也會有他一口飯。 李浩也時常和媽媽開玩笑,調侃房子何時拆遷,可以一輩子不工作。可離職三個月後,他開始動搖,心裏生出一個問句:自己還不到三十歲,難道以後就真的不工作了嗎? 想到不工作的生活,人們大多向往的是閑適、鬆弛與自由,但真正支撐這份鬆弛感的,是邏輯上的自洽。李浩有一個“躺”了很多年的朋友,朋友不工作,靠丈夫供養。他羨慕朋友可以做到由內而外地享受不工作的人生,李浩問她人生的價值是什麽,朋友笑著開解,“人生沒有價值,不需要追求,開心就好”。 她白天睡覺,晚上熬夜看小說,可支配的錢也不多,但似乎活得相當自洽。有一次,朋友想吃零食,就幹脆到海底撈門口排隊,吃完零食、西瓜、飲料轉身就走。李浩覺得,“她能做到這些,她真正在享受著她的人生”,但李浩做不到。 焦慮就像是心裏的一簇火苗,人們會不自覺地從生活的方方麵麵捕捉到一把柴。李浩平時和朋友聊天,朋友會向他發些工作上的牢騷,李浩可以共情,但總感覺“那種生活已經離自己很遠了”。父母從沒有催促過李浩找工作,但有時也會試探性地問一句:難道以後就這樣了嗎? 伴隨著斷崖式下降的收入,生活品質也會斷崖式下降。工作時,李浩每月都要花五千多塊,買衣服是大頭,他每個月都會去商場購物,去一次就要花兩三千塊。離職後,商場肯定不能再逛了,有時路過商場還得繞開走,“免得看到難受”。自由、閑適生活的另一麵是社會成就感的喪失,無盡頭的低欲望生活。李浩時常覺得,“每天的生活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李婉瑩剛離職時,連續幾晚都夢到自己還在工作。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是需要工作的。離職後,李婉瑩很少和朋友聚會。她害怕花錢,同時,心裏還會隱約開始擔心,怕朋友問起她的生活。她變得有些不自信,“完全失去了社會價值,變成了一個純粹的自然人”。 孤獨空虛感也不可避免。她經常在社交平台上募集“搭子”,一起去爬山、遊玩。她不是沒有感情需求,也和偶遇的“97弟弟”爬過山,但大部分時間,她需要獨自度過。一個人生活,出門會很艱難。有天晚上她正在炒菜,媽媽打來電話,憂心忡忡地問她:“今天的微信步數又那麽少,你還好嗎?” 李婉瑩單身,母親總是催婚。她原本擔心沒工作後更難相親,沒想到在社交平台上公布每日收支和“退休生活”後,卻意外收到很多95後或00後的年輕男性的私信。“總是姐姐、姐姐地叫,還會發照片約見麵”,到現在至少有幾十個了。她看到隻覺得有些害怕,從不理會見麵邀約,“萬一見了還得花錢請客”。 即便是有收入來源,與社會脫節的生活方式也會帶來迷茫。2018年,在成都工作五年的趙影還完房貸,選擇了辭職。趙影是做谘詢的,工作時積累了一些客源,因此即便不工作,依然會有項目找到她,每年也能賺二十多萬元。但離職一段時間後,趙影依然陷入了迷茫,她一直單打獨鬥,沒有團隊支持,眼下的工作隻能算是兼職,心裏開始冒出疑問:一直這樣兼職下去,未來會有發展嗎? ▲與社會脫節的生活方式會帶來迷茫。圖 / 視覺中國 作息也開始混亂。到了深夜,明明已經不知道再玩什麽了,趙影依然不願睡去,熬到淩晨五六點才能入睡。到了隔天,通常要下午兩點多才能起來,“生物鍾完全反轉”。身體也開始變差,總是覺得疲憊,社交欲望也變少了,“朋友想約也找不到人”,離職後兩年多的時間,趙影都過著這樣完全反轉的生活。 離職後第三年,趙影意識到需要改變,她嚐試給自己製定一些能帶來及時反饋的確定性任務,比如背單詞,看書。這些短期的、即時的成就感就像麻醉劑,帶給人一種進步的錯覺,“仿佛生活沒有虛度”。 爬得起來嗎? 很多選擇靠利息生活的人,都曾在工作中感到過創傷,而當重新考慮工作後,又會陷入對工作的應激反應,變成躺不平、也卷不動的“仰臥起坐狀態”。 去公司上班意味著一定的確定性,也意味著讓渡掌控自己時間的自由。上份工作,李浩所在的公司每月都會把員工的在崗時間列出來。在打工人的眼裏,公司的每一項規章製度都一定有些道理,員工的評比、晉升都需要主管打分,人們摸不準具體的打分標準,隻有拉時長這一項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於是在工位上的時長也越來越多。 李浩並不想卷,可是當所有人都在卷時,他也被迫拉入了戰局。尤其當所有人下班後都不走時,對於社恐的李浩來說,起身走出公司本就需要極大的勇氣。 最令李浩感到創傷的一幕發生在生日那天,那天已經過了六點,工作完成,按理來說他可以隨時離開。可同事們沒有一個離席,李浩深吸了幾口氣,一鼓作氣,起身,他不敢抬頭,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好幾個同事抬頭看向了他,挑戰還沒結束,李浩在幾個同事的注視下走向主管辦公室,艱難地開口,“不好意思,今天過生日,想請個假”。 出公司時,李浩突然覺得很荒謬,下班回家居然還要請假。他害怕同事們投來的目光,於是,他也走得越來越晚,有時工作少,五點就完成了,但李浩不會立刻回家,“就算是刷短視頻也要在電腦上刷”。坐在工位上的每一分鍾都顯得有些度秒如年,有時感覺“手機都刷透了,一抬頭,剛過半小時”。 有時,令人痛苦的或許不是工作本身,還有不得不處理的人際關係。在工作中,李婉瑩給人的感覺是“永遠打著雞血”,可當了高管後,工作有些發生了變化。升職後,她需要同時對兩位總經理和老板負責,可三個人的需求有時又很難調和,她不得不在三個人之間周旋,同時還要觀察其他部門領導對本部門的態度,“很心累,總有種苟且偷生的感覺”。 ▲很多選擇靠利息生活的人,都曾在工作中感到過創傷。圖 / 視覺中國 一段時間後,李婉瑩覺得自己仿佛一根拉到極限的彈簧,泄了勁。她開始被動工作,有人來找她討論工作,她會假裝積極,配合工作,開會也裝作認真聽,但其實都沒過腦子。離職前的一段時間裏,李婉瑩幾乎每天都在辦公室裏坐著玩手機,“整個人都頹廢了”。 對於靠利息生活的人來說,躺不平後,有人開始“假性”努力,但努力著努力著,就發現了職業第二春。2022年,趙影開始上網課,找尋短期成就感的同時也在嚐試尋找自己的興趣點,學到AI相關的知識,她意外地發現,自己很喜歡AI,幹脆申請碩士係統地學習。她賣掉了一套房子,到荷蘭留學,如今碩士快畢業,她的方向也變得開闊起來:以後可以申請博士,留校做科研。 還有人不得不重回職場,鄭晚晚的明星周邊和黑膠唱片都賣得差不多了,過年回家時,按照常理是要往家裏拿錢的。可是沒有收入的鄭晚晚又實在拿不出來,她意識到:真得找份工作了。今年年初,找了兩個多月工作的鄭晚晚再次走向了職場。 還有人想重回職場,可臨到麵試,又變得退縮。李浩曾設想過很多未來的選擇,選擇似乎挺多,比如可以開家寵物店,給寵物洗洗澡也能賺錢,可是想了一段時間,開店要投錢,他也不舍得——選擇似乎又很少。剛開始無效投簡曆時,即便一封沒投也沒壓力,因為對於那時的他來說,找工作、看機會這個動作本身就已經能撫平他的焦慮了。 也曾有公司找過李浩,可有段時間恰好爺爺生病,錯過了麵試。爺爺病好後,又有家公司發來麵試邀請,他回憶起曾經工作時的狀態,又設想了找新工作時的一麵、二麵、入職等一係列流程,“太令人疲憊了”。 李浩猶豫了一會,在對話框中打下:不好意思,爺爺生病了,不能去麵試了。他不敢去麵試,“萬一對方真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