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人的求職之路:畢業4年,跳槽6次,轉行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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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人的求職之路:畢業4年,跳槽6次,轉行3次



2020年,本文作者山幹從園林專業畢業。


步入社會這四年多,他的就業之路磕磕絆絆,他輾轉上海、深圳兩個大城市,嚐試過三次轉行,換過七份工作,經曆過職場的各種壓榨與不平等,無償加班,試用期被辭退,老板不肯按約定給他轉正……

畢業前,山幹期待成為一名景觀設計師。滿心憧憬地踏入這行,他發現行業式微,甲方意誌淩駕於創意之上,同事們自嘲“景觀裁縫”。山幹找不到工作的意義,他又嚐試轉行花藝裝置、產品經理、場景原畫、新媒體運營……目前,山幹處於待業狀態,他還在尋找職業方向。

這是一個年輕人探索職業、尋找工作意義的經曆。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至2024年,這五年全國高校畢業生人數分別為874萬、909萬、1076萬、1158萬人、 1179 萬。今年8月,全國城鎮不包括在校生的18歲到24歲勞動力失業率為18.8%。

在當下的就業環境裏,山幹是浪潮中的一滴水,他有著與無數年輕人相似的求職困境。他的選擇當中,有主動的成分,也有被動的成分。他無法撼動職場不公平的規則,他要在生存和熱愛之間尋找平衡。他期望在跳槽、失業、轉行中,找尋屬於自己的東西。

以下是山幹的自述:




辭職

“我不想幹了。”

我低著頭,身體微屈,站在老板的旁邊,聲音壓得很低,喉嚨裏嗚咽一般,心跳開始加快。

“這兩天就要出貨了,你說不幹了?”


老板坐在電腦前,停止了打字,轉過頭氣勢洶洶地反問我。餘光裏,她精細的眉毛吊在眉骨上,眼角眉梢全寫著不滿。

“我最近身體不好,也要喝中藥……”我唯唯諾諾地答,嘴唇黏住了一樣。我試圖以身體不好為理由搪塞她,實際上,老板知道我為什麽要辭職。

“我這麽多貨要出,我怎麽辦?”老板的聲音更大了。

倉庫一般的花藝裝置工作室裏,淩亂地堆放著各色的仿真花材。距離老板三四米處,三個人正在花材堆裏製作著花藝作品。那個看起來挺樸素的女生是我唯一的同事,另一個女生是兼職,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姨,是老板的媽媽。

“要不我們出去說吧。”我說。


“就在這說!”老板站了起來,她聲音尖利,告訴另外三個人我要離職,像是要大家來評理似的。

“我微信上問你試用期過了沒,你沒回我。過了就過了,沒過就沒過,不回是什麽意思?”我呼吸加重,說話也變得大聲起來。

“我現在很忙……”老板又回避了我的問題。

這是我來深圳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初次踏入花藝裝置行業。在這個小工作室上班一個多月,為了趕交貨熬過兩個通宵。

招聘時,老板告訴我,試用期是一個月,固定工資五千,如果表現好的話,轉正工資就是六千加提成。


工作室朝十晚七,月休四天。實際上我們幾乎每晚都要加班到九點、十點,有次下班後,我還要從深圳趕到廣州布置現場,往返擠在悶熱的貨拉拉裏,回到家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因為趕工,上個月我隻休了三天。這些加班都是無償的,既沒有加班工資也沒有調休。

雖然工作辛苦,但我對花藝裝置有興趣。其實,這份工作對身體也不友好,做裝置需要在戶外頂著烈日噴漆,即便我們帶著口罩,味道還是異常刺鼻。這一個月來,我的手上到處是傷和膠水,手也總是烏漆抹黑的。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我的作品完成度不錯,從老板的評價我能聽出來,她對我還是滿意的。隻是,這個工作強度,我有點吃不消。是去是留,想來想去我劃了條線,要是轉正後工資沒有6000塊,那就走。

距離試用期期限已經過去兩天了,老板還沒提轉正的事情。等到第三天早上,我忍不住發微信問她。

“你問這個幹嗎?”她在語音信息裏厲聲問我。我想她的潛台詞是“現在忙得不可開交了,你居然拿這點雞毛蒜皮的事兒打擾我”。


我頓時氣懵了,拚死拚活地工作就得到了這樣的回複。我顧不上吃早飯,一口氣從家裏衝到了她的辦公桌旁。

這便有了開頭的爭執。在老板惡聲惡氣的刺激下,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要蓋住她的聲音,我一句她一句,像是一錘又一錘地砸向地麵,最終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像兩頭引頸的野獸吼了起來。

同事和老板的媽媽連忙勸架。同事說自己到了試用期期限也沒有問,她是老板的忠粉。阿姨說她女兒按道理是應該通知的,可能是太忙了,也說我應該好好說話。隻有兼職的女生一言不發。

“我就問你過了沒有?”我大聲質問著老板,臉漲得通紅。原本我是想好好說話的。

老板支支吾吾起來,“……你有些作品完成之後還需要我來調整……所以隻能是五千……”我隻覺得這個理由可笑,在這間工作室裏,作品的審美標準是由她來決定的,我的作品不讓經她手"調整",又怎麽能在她那裏過關呢,畢竟審美是主觀的。


我還是堅持要走,同事和阿姨開始勸我,發現我不為所動後又開始罵我,同事說我不負責任,阿姨說我趁人之危,還有些難聽的詞,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破罐子破摔地說我就不負責任,我就趁人之危。她們拿我沒辦法,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像是在罵街。兼職的女生也看不下去了,拉著還在罵我的同事出去吃飯了。

激烈的爭吵聲終於停下,工作室內隻能聽到馬路上的車流聲,老板和她的媽媽不再說話,我接著做手上的工作,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明天不來了。”隔了好一會兒,我像木頭一樣從嘴裏吐出幾個字。老板愣了一下,她以為矛盾已經結束了。

“那工資怎麽算呢?”老板緊起眉頭問道。我告訴她,隻要上個月的五千工資,這兩三天的工資我不要了。入職時,老板沒有跟我簽勞動合同,我知道,如果去申請勞動調解,就能獲得一筆賠償金,可我懶得跟她計較了。

老板不再多說什麽,隻讓我做完當天的工作。那天的活兒依然繁重,我一直做到晚上9點多。走出工作室時,我有一種莫名的暢快。麵試那會兒,我問老板次日有沒有時間安排麵試,老板回複“不要安排我的時間”,現在,我的時間她也沒有權利安排了。


走之前,兼職的女生偷偷告訴我,她也曾在這裏工作了一個星期,實在受不了正職的工作強度,就選擇做兼職了。“麵試的時候說得挺好的,其實也就那樣。口口聲聲說為了藝術,實際上隻是為了多賺點錢而壓榨員工”,我們對老板的印象都差不多。



失落的畢業生

我剛從上海來到深圳,對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我租了一個小單間,在城中村的一棟握手樓裏,家徒四壁,沒有熱水器和空調,連床也沒有。昏暗的房間裏白天也要開燈,對麵鄰居說話也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好在便宜,2021年租下來時,月租才780元,比我在上海合租的房子少了一半多。



我在深圳城中村裏的出租屋(作者供圖)

由於工作繁忙,租了一個月的房間裏還是一片狼藉。各色的垃圾零零碎碎攤在地上,不知道洗了還是沒洗的衣物雜七雜八到處搭著,小小的窗戶施舍著一點點微弱的光,我像菜市場裏被丟棄的爛章魚一樣癱軟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目光呆滯。深圳的第一份工作就這樣結束了,下一步我又該怎麽辦呢?

我開始一點點整理房間,決定把這個老舊的房間稍微改造一番。我一邊改造,也一邊在思考我的職業發展方向。我要繼續在這個花藝裝置行業深耕嗎?不做這個了又去做什麽呢?我到底想做什麽工作?直到地上鋪上了小地毯,門上也貼上了貼紙,就連牆上的坑也補好了,但我心裏還是沒有答案。房間已經整潔有序,內心仍是亂糟糟一片。

讀高中時,我一直想選漢語言文學專業。高考後報誌願時,為了考進二本院校,我選擇了相對“冷門”的園林專業,當然我也喜歡園林,但更愛漢語言文學。

讀到大三,就業壓力直逼下來,我打算當一名景觀設計師,為了得到一個好的實習機會,我守著自己那台花屏的筆記本,瘋狂學習軟件、做作品集。寢室裏,打遊戲的室友都上床睡覺了,我依舊還在忙,甚至為了準備作品,還曠了很多專業課。


我最喜歡的景觀設計公司在上海,所以我想去上海發展。靠著花屏筆記本,我終於收到了上海一家景觀事務所的實習通知,實習工資2500元。至少,去上海這一步走成了。

在上海實習一周後,我就萌生了轉行的想法。辦公室裏隻能聽到敲鍵盤的聲音,每個人戴著耳機,即使鄰座也要線上溝通。電腦直勾勾抓著人的眼睛,鍵盤和鼠標索住了人的雙手,每個人像是被吸幹了精氣神兒。

兩個多月後,我轉正失敗。不足100天的功夫,我已對這行徹底失去興趣——沉悶乏味的辦公環境,每日無休止的加班,高度內卷的行業環境,足以讓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畢業生,對憧憬的職業徹底祛魅。

我想過跨專業讀研,但麵對巨額的學費以及時間成本,我沒有選擇。失去這份工作時已臨近春節,我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2020年初,疫情來了,過完春節我還是匆匆趕往上海,即便我沒有工作。來到上海沒幾天,我租的群租房因電路問題起火,滾滾濃煙直往外冒,我那月租1250元的廚房單間蓋上了一層黑灰。


“紅紅火火”的火災之後,我迎來了好運。一家景觀設計公司給我開出5000元月薪,崗位還是實習生。

相較於第一家公司的繁忙,這裏實習生幾乎不用幹活,但我還是想去更好的公司。轉正之際,領導說我可以轉正了,我卻傻乎乎地說,我想考慮一下別的公司。沒過多久,人事通知我下周不用來上班了。

還好,一輪一輪麵試後,我靠著運氣進入了心儀的景觀設計公司。隻是,一步步走到這裏時,我差不多已經放棄了這個職業夢想。

房地產行業每況愈下,而我們又主要是做房地產景觀,所以這個行業也越來越不景氣。每次和同事一起吃飯,大家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裁員、離職和轉行。聊到轉行時,經典的問題就是轉行幹什麽。大家各自說出一些行業後,大家總是一笑了之。最後的結論隻有一個:其他的也不會,隻能幹這個。上海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一起吃飯的同事們一路上嘻嘻哈哈,也算是苦中作樂。然而吃完飯,大家還需要回到慘白的日光燈下繼續加班。

景觀設計工作,少不了的就是無盡的加班與改稿。甲方指哪我們改哪,一遍遍推倒重來,一次次熬夜出圖,我變得麻木,眼神空洞。同事戲稱我們是“景觀裁縫”,這裏借鑒一點那裏搬運一點,拚拚湊湊形成新的景觀,創意逐漸淪為借鑒的奴隸。這樣的工作好像失去了任何意義,我們像新時代的牛馬,在韁繩的束縛下永遠走不出那片小田地。




沒有答案

那時候流行著“人人都是產品經理”的口號,出於對高薪水的追求,我決定轉行產品經理。在這家公司一年多的時間裏,我見縫插針地補習產品經理的知識,每天學到淩晨兩三點。

大概學了兩三個月,我完善好簡曆後,大海撈針般約到了一個麵試。可惜嘴巴不爭氣,回答麵試官問題時磕磕巴巴的。不出所料,這次麵試沒有了下文。這時,我又刷到了一篇《人人都不想當產品經理了》的文章,我更失落了,這時已經進入到11月,已經沒有什麽工作可找了。

2021年伊始,我覺得不應該為了高工資去做產品經理,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可能更重要。我發現工作之後,自己越來越喜歡裝置設計。讀大學時,我曾在長沙一家工作室參與過花藝裝置設計,我想回到那家工作室。


找到新的方向,我又立馬開動,學習裝置設計軟件,準備作品集。又經過幾個月的學習,我完成了一份作品集。七月份酷暑難耐,我請假去麵試。是的,這次我學會了騎驢找馬。

前後麵了幾家公司,隻有一家通過了,但對方不願等我離職,這個機會沒能抓住。很快,我得知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之前在長沙工作過的那家花藝工作室重組,變成了一個以賣鮮花為主的花店,花藝裝置比例大幅減少,即便回到長沙,我恐怕也沒有用武之地。



我在長沙這間工作室兼職時,做的花藝作品。(作者供圖)

沒有找到裝置設計工作,我又把轉行的希望寄托回產品經理。為此,我還特意在網上做了一個職業興趣測試,結果與產品經理崗位需求似乎是匹配的。剛好一個朋友在大廠做產品經理,和我年紀相當的他已經年薪百萬,我熱情地請了他吃飯,想聽聽他的建議。他的意思是可以試試,但也會很忙。飯桌上,魚湯上一層金色的花瓣浮浮沉沉,我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搖擺不定中,我還是準備往產品經理方向發展。


就在我產品經理的作品準備到一半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正想做的還是花藝裝置。

2021年7月,我在朋友圈寫下這樣一句話:“如果沒有時間去看今天的雲、明晚的月,生活又有什麽意思呢?” 我不甘心渾渾噩噩地耗在景觀設計行業,2021年9月,我裸辭了。

辭職後,我想在路上尋找內心的答案。我先趕到長沙,找到之前兼職過的花藝工作室,想跟老板聊聊心裏的困惑。

長沙的太陽烤出了陣陣熱浪,在臨街的獨棟小樓裏,我見到了以前的老板。老板給我推薦了花藝裝置課程,我自己在網上也找了一些課程。但要不要花錢學習,我猶豫不決,因為學費要一萬多,想想為數不多的存款,這個計劃還是擱置了。

我繼續北上,手裏預算不多,行程非常緊湊,特種兵旅遊一般地遊玩了成都、蘭州、敦煌,這一趟下來我身心俱疲,什麽內心的答案早就顧不上了。最後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坐在敦煌的鳴沙山上,無垠的沙漠上明月高懸,但心裏依舊是空落落的。旅行並沒有帶給我答案。




轉行之路

最終,在我姐的勸說下,2021年10月我來到了深圳。姐姐早就勸我去深圳,她在深圳安了家,父母也在深圳帶外孫。想想姐姐那句“家人之間還能有個照應”,我心動了,小時候母親常年在外打工,我們聚少離多,我去深圳還能陪陪爸媽。

剛踏入深圳,我最先要適應的,是每隔幾天要做一次核酸,之前在上海我幾乎沒做過核酸。相較於上海,這裏有擁擠的城中村、更便宜的物價,以及“來了就是深圳人”的打工人。不消多久,我就適應了城中村的煙火氣以及各種吵鬧聲。

我就把之前在長沙做的花藝作品整理成作品集,投了好幾家公司,最終在那間小工作室找到了花藝裝置工作。


在那裏工作一個月,除了繁重的工作,以及與老板的衝突,我發現這行同樣要仰地產業鼻息,工作室所有的訂單都來自售樓部,跟景觀設計一樣,花藝裝置行業也是地產業的附屬品。思來想去,我決定放棄這個行業。

我在手機便簽上打出“插畫師”幾個字,隨後又打出“學習成本高”。

從小我就對畫畫展示出極大的興趣,家裏的牆麵和地麵就是我的畫紙。小學到高中的每一期黑板報都有我的參與。我一直想學畫畫,但家境不好,考慮到藝術類專業的花費,我一直沒有學。

很久沒有畫畫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喜不喜歡。我拿出一張白紙,試著臨摹了起來。當我沉下心畫完,好像又找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我手頭有三萬多存款,這是我學習的資本。原本我擔心家人不同意我脫產學習,不料他們都表達了支持,“隻要你想清楚就行”,我媽說。這一路轉行試錯,家人從來沒有反對過,我覺得很幸運。就這樣,我不再找工作,靠著手裏的這點點積蓄開始學畫畫。


在插畫和場景原畫之間,我最終選擇了後者。零基礎轉行到場景原畫,它比我想象得要困難很多。我最先報名了線下的素描水彩班,但素描水彩主要培養插畫技藝,而不是場景原畫,於是,我又買了板繪(數字繪畫)的線上課程。



為了盡快找到工作,我時常熬夜畫畫(作者供圖)

或許是急於求成,為了學習,我極度壓榨自己的休息時間,經常熬到淩晨兩三點,有時候畫著畫著,突然心悸,我都擔心自己猝死。

2022年3月13日,深圳封城前夕。天空中掛著半輪沒人欣賞的月亮,一排排紅色水馬立了起來,水馬碰撞的聲音吞噬著整個城中村。疫情對我的影響也不是很大,因為我基本上不出門。隻是自己的存款一天一天在變少,焦慮也一點一點增加。


我小心翼翼地過著日子,害怕多花一分錢,就像害怕從身上掉下一塊肉一般。我用手機記下紙巾購買和用完的時間,隻是為了買便宜且耐用的那一款。天氣燥熱難耐,房間裏沒有空調,一台電風扇呼呼吹著,汗水一股一股往外冒,每天我都會聽中國曆史相關的音頻,宏大的曆史背景下,英雄都如草芥一般,何況是如同塵埃一般的我,這似乎讓我從中獲得一絲慰藉。

我一次次給自己定下學習目標,又一次次沒有完成。我為沒有完成而懊悔,為未來的計劃而擔憂,挫敗感、無力感緊緊勒著我的脖子。我像是關進了一個大籠子,怎麽也逃不出自己內心的折磨——從前是30歲之前應該變得怎樣,現在是幾月之前必須完成作品集、必須找到工作。



我的作品(作者供圖)

2022年6月,我終於把場景原畫的作品集做好了,這要感謝前輩的幫助——堂哥的朋友在大廠做場景原畫,我請教過他很多問題。沒有他,我也完成不了作品集。


剛開始我還認真篩選著公司,過了幾天就立馬開始海投。不久,我收到了三家公司的測試題。

第一家的題目,我畫了一個多星期,作品發過去後,對方再無回應,我懷疑對方在騙稿,但也無可奈何。第二家公司的題目我沒有通過。當我正在畫第三家公司的測試稿時,一家小公司直接讓我去麵試,這家不用畫測試稿,我興衝衝地趕過去了。

公司在一個工業園改造的辦公區,我路上花了接近一個半小時,換乘三趟地鐵,下了地鐵還要騎自行車,彎彎繞繞找了很久,我在一條很長的走廊盡頭找到了辦公室。辦公室裏有些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有電腦的光不停閃爍。

幾塊大顯示器後麵的一個中年男人就是總監,他一臉嚴肅,腮幫子鼓鼓的,看了我的作品集後,問道:“這些都是你畫的嗎?”

“是的。”


總監似乎不太相信。“我們畫得比較細,你可以嗎?”

“可以。”我滿口答應著,我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

緊接著總監把我帶到了走廊上,我們坐著聊了起來。他點燃了一根香煙,煙霧胡亂地飄散,他像一個政客一般大談市場環境不好、就業形勢嚴峻。慢慢地,他臉上鬆懈下來,揚起了笑容。他告訴我試用期工資打五折,3500元。

“那您這邊最晚什麽時候給到回複?”我僵硬地笑著問。

“隨時可以。現在給也行!”總監臉上依舊還有笑意,我內心也是無比的欣喜,工作總算有著落了。


上班第一天就要加班,往後幾乎每天都加班到九、十點,到家一般都差不多12點了,甚至有一天直接睡同事家裏了。

加班是因為我畫不好,我不是被總監罵就是在被總監罵的路上。作為新人,沒有人帶我,我也沒有畫過如此細致的畫。我的上級就是總監,我倍感壓力。每當要發給他看時,我都要做一下心理建設,再視死如歸般按下“Enter”鍵。然後,我乖乖被總監叫過去,像個犯錯的小孩罰站一樣。“你這畫的什麽啊!”辦公室的人都能聽到總監在罵我。我都不敢看總監,聽完建議後畏手畏腳地回到工位上。

坐在我旁邊的同事Q,也是剛來沒多久的新人,Q是從平麵設計轉行到場景原畫的,也報班學習了一番。Q從北京來到深圳,就是為了實現場景原畫的夢想。不過Q畫得比我好,也有人帶,我常常被總監拿來和他對比。有一天,我又被痛罵了,Q安慰我,說他也經常被罵,被罵挺正常。總監讓我和Q一起完成一幅畫,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原來連最基本的工具都用錯了,我用錯誤的方式畫了一個多星期。

總監換了三四張圖給我,我畫的都不合格,我被罵得體無完膚。我像是不聽話的牲口,雖然拉著犁,但怎麽也完成不好,那些罵聲就像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身上,但我好像真的盡力了。

通勤時間長,我不得不很早起來。坐地鐵時,我吊在拉手上,像一根蔫了的茄子。上班期間,我水都很少喝,眼睛更是不敢離開屏幕。每天下班,我像張輕飄飄的紙,隻剩了最後一口氣。


為了畫好一張畫,我甚至有一天通宵琢磨,第二天一大早仍要正常上班。關鍵是琢磨一番後,還是被總監罵了一頓。

“作品集是你畫的嗎?”總監從罵我變成了質問我。

“是我畫的啊,不信我可以發你源文件。”日日夜夜的成果遭受質疑,我一下子激動起來。

不過,我確實沒為公司畫好一張畫,我也明白我離被開除不遠了。一天早上,總監把我帶到另一間辦公室裏,委婉地說道:“你畫得可以,但不適合我們這個畫風。”

不知怎的,我臉上流露出些許笑意,像剛來麵試一樣。半個月的工作如同受刑一般,我如釋重負地走出這個昏暗的辦公室。外麵,太陽曬得到處亮晶晶的,一切變得夢幻起來。長長的走廊盡頭就是出口,恍惚間仿佛進入了時空隧道。


曆時8個月,我的轉行之路還是失敗了。我不再找場景原畫工作,一方麵我覺得自己急於求成了,妄想花幾個月就能畫出幾年的效果;另一方麵我的存款已經不足了。我開始另尋出路。

我大學做過公眾號,實習時自己又做了一個8000多粉絲的抖音號,我決定找一份與之相關的工作。2022年8月,在律所和佛學公司之間,我選擇了後者,成為佛學公司的新媒體運營,月薪7000元。

不久後,我得知Q也辭職了,他說工資太低了不夠生活。兩個為夢想而奮鬥的年輕人終究被現實打敗了。

2022年12月底,深圳地鐵突然通知不用帶口罩了,各種咳嗽聲到處都能聽到。沒過多久,我也發燒了。我拖著酸痛的身體去看了房子,一間十樓的灑滿陽光的房子瞬間吸引了我。過了一個星期,我就搬了進去。大把的陽光灑到小陽台上,遠方山峰與民房互相依偎,蔚藍的天空中白雲自由呼吸。夜晚,一輪明月斜斜地掛在窗戶一角,風送來了月亮的氣息。

2023年6月,佛學公司倒閉了。我又應聘到一家民宿公司做新媒體運營,說是新媒體運營,其實身兼數項打雜工作——做PPT、海報物料設計,甚至是驅趕推銷人員,今年4月,受夠了打雜工的日常,我又辭職了。這半年,實在找不到氛圍、待遇過得去,還能雙休的工作,我待業至今。


我曾刷到一檔綜藝,一位明星問工人:“為什麽不去做喜歡的工作,如果是我,我會一直做到我喜歡的工作為止。”對方無奈答道:“我沒有選擇,我隻能幹這個。”在有選擇的時候,我盡力選擇遵從內心,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我去爭取下一個選擇。我也不後悔做出這麽多選擇,我主宰著自己的人生,這就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