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漂流長江2400公裏,我差點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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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80年代,長江開啟了轟轟烈烈的漂流運動。

這場漂流熱由一個美國人掀起,探險家肯·沃倫組建了一支中美聯合長江漂流隊,被美國媒體稱為“人類對地球的最後一次征服”。

1985年6月,西南交通大學的攝影員堯茂書決定搶在肯·沃倫之前出發,“中國人的長江,應當由中國人完成首漂”。

但7月,漂行1270公裏後,堯茂書“龍的傳人號”橡皮船被發現扣在金沙江通迦峽的岩石上。堯茂書徹底消失在江水裏,年僅32歲。

國人被堯茂書的故事激勵,民間自發組織了多支漂流隊,成員大多沒有漂流經曆,憑借一腔熱血試圖征服長江。

每當漂流隊靠岸,沿岸的居民都舉辦了盛大的招待宴會歡迎漂流成員。

這場舉國轟動的長江漂流運動,以中美隊放棄、中國洛陽隊成功到達入海口告終,期間伴隨十多人的犧牲。

30年過去,34歲的文竹早決定孤身一人從長江上遊漂流到入海口。隻是這次漂流,不再是宏偉的敘事,而是一位普通人,想要挑戰長江的冒險傳奇。

6月中旬,文竹早在長江的金沙江段獨自漂流,他一人坐在3米長的充氣船裏,一槳一槳向前劃行。

白鶴灘水電站下遊,江麵急流湧動,即使文竹早小心行駛船隻,仍然被一米多高的白浪拍落下水。充氣船被水浪掀翻,船和物資都在江水的推動下離文竹早越來越遠。

這天出發前,文竹早望著奔湧的江麵發怵,他錄視頻時笑著向鏡頭加油,沒多久水就漫入小船,入水四十分鍾後果然被掀落在江水裏。

金沙江水溫度隻有十五度左右。後來文竹早漂流到距離此處一千公裏的四川瀘州時,當地遊泳俱樂部隊長告訴他,成員在十九度的江水裏最多半小時就需要上岸,否則麵臨失溫風險。

文竹早獨自在金沙江落水近兩個小時。前二十分鍾裏,他放棄追船,嚐試抓著手中的船包和船槳上岸,但江水撞擊岸邊的巨大衝擊力一次又一次將他推向江中。

落水50分鍾後,文竹早在冰冷的江水裏失溫,自救幾次失敗後,他甚至沒力氣用裝在防水袋裏的手機錄製遺言。

在突如其來的事故麵前,文竹早沒時間懷念自己短暫的一生,他想著留在家裏的妻子和孩子,隻能在心裏寄托對妻子的叮囑、表達無法見到孩子長大的遺憾。

文竹早平靜地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事情卻迎來轉機。

因為河道彎曲,文竹早處於靠近江灣內側的位置,船靠近外側,他利用所在區域江水流速更快的速度差向船遊去,一把抓住船上的繩子。

他體力盡失,嚐試了二十次才成功爬上船,將包裏的衣服嚴嚴實實裹在身上仍止不住顫抖。

船隻如何靠岸也是問題,微弱的體力對抗巨大的水浪,文竹早全靠肌肉記憶朝岸邊劃過去。

此時,救援團隊早已注意到文竹早的情況,岸邊十多名救援隊員等候。文竹早聽到遠處的一聲聲呼喊,但沒有力氣辨別聲音。

靠著最後一絲力氣劃到岸邊後,船上的鰭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直直插入泥土中。一名救援隊員趕緊衝下來向文竹早遞出木棍。

事後,文竹早送去錦旗,救援事件被當地媒體大肆報道。

這起落水事件發生在文竹早漂流長江的第十三天。他從上遊往下漂流,一路成為新聞,為當地帶來震動。

西沱古鎮

時間回溯到文竹早出發前,他在6月3日晚上9點告別家人,從武漢出發,跨越了1600多公裏在5日淩晨抵達四川省攀枝花市。

他計劃從長江上遊一路漂流到入海口上海,之所以將出發點定在攀枝花,是因為再往上為虎跳峽,此處漂流“非人力所能及”。

文竹早將長江漂流分為三段,第一階段,他曆時24天從攀枝花漂遊到宜賓,行程800多公裏,經過5座水電站。

曆經高熱、暴曬、持續降雨、急流、險灘、靜水和落水自救.....行程遠比他想象中艱辛。

文竹早在江邊的剪影

7月8日,結束第一階段的漂流後,文竹早休整數日再次出發。

他從宜賓合江門下水,曆時46天行程1600多公裏,漂流到武漢長江大橋南岸。

文竹早逐漸掌握漂流的技巧和節奏,漂流長江的夢想也完成一大半。按照原計劃,他9月上旬開始第三階段行程,從武漢漂流剩餘的1300公裏到達長江出海口上海崇明島。

漂流的第三天,文竹早打開社交平台直播。前期有網友質疑他作秀,而如今回望2000多公裏的行程,全靠文竹早一槳一槳地劃過,他已經不需要在平台上自證。

“我在評論區看到至少不下一百次的回複是,你做了我從小想做的事情。看來,想要漂流長江的這個群體並不在少數,隻是我出發了。”

文竹早兒時生活在湖北鄉下,和朋友們總相約附近的河水裏遊泳。

在江邊長大的孩子,對水一向有天然的親切感。文竹早望著滾滾東流的長江,好奇長江的上遊、下遊通向何處。

大學時,文竹早讀到堯茂書的故事,看著前人真的踏出了夢想的第一步,自己也萌生出漂流長江的想法。

漂流長江前,文竹早積攢了不少其他類型的戶外活動經曆。21歲時,他從湖北十堰到陝西西安,獨自重裝徒步6天5夜。

向家壩水電站

上山前他寄宿在一戶農戶家裏,主人告訴他,二十年前,小叔在外麵放牛時被狼捕食,發現時內髒都被掏空,隻剩下骨架和人皮。直到現在,附近的農戶窗戶和門外都裹著鐵皮,以防野獸襲擊。

在山上,文竹早晚上在山洞裏休息,坐在生起的火堆旁一邊取暖一邊努力保持清醒。

即使睡覺也都為淺眠,半夜山洞外傳來嘩啦啦石頭滾動的聲音,文竹早立馬從睡眠中脫離出來,渾身汗毛直立地盯著洞口。

文竹早前一年曾到達這條線路的某處山上,借用了一戶獨居人家的廚房。獨居的爺爺用柴火為他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文竹早則為爺爺拍下一組照片,承諾之後會將照片洗出來送還給他。

爺爺離群索居地生活著,或許某天離世也沒人記得,文竹早抱著這樣的想法在一年後再次來到此地,將照片遞給爺爺。

文竹早擁有超乎常人的行動力。

回想這次徒步經曆,文竹早依然對半夜在山洞裏無法入睡、被嚇得戰戰兢兢的情形曆曆在目,但他將恐懼和害怕分為兩種情緒,恐懼是對可怖的客觀事實產生的自然情緒,害怕則是無法理性地對待恐懼、乃至喪失行事能力。

文竹早處理問題時有一套嚴密的程序,先預判、再規避、最後一步則是處置。他允許自己恐懼,但拒絕害怕。

34歲的文竹早認為自己和21歲時沒有區別,“唯一的區別是年輕時候精力更旺盛、思維更活躍。這也是我現在急著出發漂流長江的原因,趁著現在的狀態、情緒都穩定。恰逢其時,正好行動。”

今年5月27日,文竹早決定開啟漂流長江的計劃。暑假孩子放假,以及自己的工作項目因意外被擱置,這兩點條件都讓文竹早有漂流長江的充足時間。

他沒有漂流經驗、未對這次漂流進行長期詳細的規劃、沒有任何項目與團隊的支持,甚至不曾經過專業人士的訓練。

文竹早幾年前買了一支小船,從購買至今下水不足二十次,隻和家人們在平靜的湖麵上遊過船。

他沒有為漂流長江學習足夠的劃船技巧、應對江流的知識,連運動也隻有半個月一次的籃球比賽。

提出想法的第五天,文竹早便起身出發,他的所有裝備隻有一支兩三千元的充氣船、船槳、背包、繩索、一把斧子、兩把刀、拍攝器材、兩套換洗衣物、一雙軍靴和一雙拖鞋。

文竹早的船

“什麽事情都不是準備好了再去做,最重要的是遇到問題後解決問題的能力。”

一個普通的初夏晚上,文竹早向自己夢寐以求的長江上遊奔去。

第一次下水時,文竹早站在江邊猶豫片刻,這裏的水域情況和武漢並不同,水溫就相差至少十度。

出發和下水需要勇氣,但劃船一小時、半天後,勇氣不再起任何作用,強大的內驅力驅動他一刻不停地向前劃動。往前繼續劃動,是漂流長江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

文竹早每天安排很緊湊,早上七點起床,八九點出發,在江麵上劃行9個小時後,下午七點靠岸。劃船為重體力活動,白天在船上時文竹早隻能進食芒果、八寶粥等水分多的食物。

靠岸將船倒扣在岸邊、行李放在船下後,文竹早開始找尋周圍的旅館,上遊附近的旅館均價50元一晚,來到中下遊後,住宿價格提升到80元。

吃晚飯、洗澡、洗衣服、和家人打電話、整理拍攝素材剪輯視頻,文竹早忙完一切入睡時已經淩晨兩點。

高強度的漂流生活中,文竹早每天隻休息5個小時。

長江上遊每隔200公裏就有一座水電站,前半部分為急流,進入庫區後水流幾乎靜止。長距離河道風大多從上遊往下遊刮,在高山峽穀的地理環境加持下,風的威力增強,形成逆風逆浪的形勢。

文竹早在急流段一天最多前進100公裏,在靜水段行程不忍卒看。

最艱難的那天,文竹早前方是收緊的河穀,喇叭口式形狀的水麵大大加快風速,小船頂著逆風逆浪往前劃行。

文竹早盡全力地向前擺動槳板,船依然隻能緩慢移動,一旦他停止擺槳,船立刻向後倒退。劃行8個小時,前進距離隻有14公裏。

上岸後,文竹早感到自己體力完全透支,將船扣在距離水位兩米的地方,艱難走到半山坡,在修高速公路的民工工棚過夜。

經曆了旁人少有的艱辛,文竹早也欣賞到旁人少見的大自然奇觀。

行進至離重慶市雲陽縣六七公裏遠時,文竹早遠遠看到整座城市模糊的輪廓被雨幕籠罩。天空落下的雨細且密,被風吹著斜斜地往下落,像無色的絲帶。

文竹早緩慢地向縣城劃行,遠方的烏雲攜帶著雨水也向文竹早靠近,直到飄到他的頭頂,雨水傾盆而下。夏天的強降雨伴隨風浪大作,他坐在一葉小舟裏隨著洶湧的江水飄搖。

文竹早待在小舟上安靜地欣賞眼前的一切,思緒飄到千年之前,或許千年之前的此時此刻,也有古人和他一樣正乘坐在一葉扁舟裏在長江上浮沉。

語文具有滯後性,小學初中在教室裏背著古詩詞卻不知所雲,在那時那刻,詩詞卻突然從腦海深處跳出來與眼前的壯闊景象連接在一起。

正如蘇軾所言:“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重慶湖北交界培石鄉

經過三峽巫峽段時,文竹早所在的位置正是10元人民幣背後印著的瞿塘峽,前方的巴東縣被一大片厚重的雲籠罩,隱隱約約正在下雨,文竹早越往前早清晰度越低,四周一片朦朧。

文竹早披好雨衣緩緩向前,遠方的巴東縣已經狂風暴雨,自己頭頂的天空也飄著小雨,而在船頭前方三百米處,有兩道橫跨峽穀兩岸的彩虹。他停下回望,發現背後依然陽光普照。

文竹早相信古往今來一定有很多人和他走過一樣的路,可能是船工為了生活漂流,可能是商人搭船到另一個地方售賣物品,不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文竹早和江麵上來來往往的曆史人物重疊。

堯茂書在漂流日記裏寫道:“最不能忍受的,是一個現代人孤身進入無人區所遭受寂寞的痛苦,有時我簡直要發瘋。”

文竹早在上船後才意識到,漂流最大的困難並非是江流洶湧帶來的危險,而是獨自一人的孤寂。

金沙江上遊的一段河穀中,前後左右杳無人煙,江麵平靜如鏡子,沒有一絲波紋。開闊的江麵前方是逐漸收窄的河穀,遠處的水線將天空和長江分割成兩半,但清澈的江水完整倒映沿岸的兩座山和天空的白雲。

雲南新灘鎮

幾個老舊的礦泉水瓶漂浮在水中,一半露出江麵,另一半嵌在水裏。它們好似被鑲在銀色的金屬裏,呈完全靜止狀態。

文竹早向前奮力劃槳,掀起的漣漪從前到後慢慢地擴大,水麵又重新歸於平靜。他停下動作,發現這偌大的世界除了自己的呼吸聲沒有任何響動,就像自己被關入了二維空間,腦袋一片強烈的眩暈感。

巫山縣巫峽口江麵

他第一次感受到害怕,這不來自於外部多麽危險,反而是因為一切過於風平浪靜,自己似乎被世界隔絕在外。

文竹早知道如何打破這一切,他重新拎著船槳繼續往前劃,周圍如果安靜沉默,那就讓自己製造聲音。

水麵泛起漣漪的速度無法跟上船向前劃行的速度,文竹早的前方仍然靜止一片,大約二十多分鍾後他才從這樣不真實的景象裏掙脫出來。

漂流剛開始的前幾天,文竹早每天麵對一模一樣的景色,且手機總是沒有信號,第三天他開始直播嚐試和外界建立聯係,但播四十分鍾就因信號問題被迫下播。

從熱鬧的城市突然到達荒涼的水域,前麵幾天承受的體力和心理壓力都沒人訴說排解,文竹早在岸邊崩潰地大吼,吼完把眼淚一抹又支著船向前。

隨著直播,文竹早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漂流到重慶段時,粉絲迅猛增長。周圍的粉絲熱情請文竹早吃飯,原先的孤獨感隨著自己的不斷適應和直播間的粉絲們逐漸被消解。

鬼城豐都,文竹早和粉絲

在江上,文竹早打交道最多的是各地海事處的工作人員,至少交流過20次。

在江津時,海事處的船隻向文竹早靠近,向他宣揚相關法律法規、普及航道知識後,叮囑他注意安全。

海事處完成例行職務後,都會向文竹早送去暖心提醒:“注意安全”和“有事給我們打電話”。文竹早感覺自己的夢想在一路上都得到了善意的支持。

在西沱古鎮,文竹早觀察航道情況等待過江時,西沱海事處行駛過來教文竹早辨認航道,並為他提供補給品。還有一次在秭歸縣城過江,附近的海事處用無線電通知過往的船隻:一艘小船即將過江,請大家提前減速。

和海事處的人員分開時,文竹早與他們揮手致意。

人與人之間短暫的接觸又分別,卻在彼此心裏泛起了久久不停息的漣漪,文竹早感受到自己的經曆給予同樣憧憬冒險的人們震動,而他們的好意也支持自己繼續漂流。

夏天出發,並不是好決定。汛期和高溫對文竹早都是考驗。

在重慶時,文竹早經曆了連續9天溫度達到38度,和持續4天的降雨。即使麵臨暴曬和暴雨的天氣狀況,文竹早仍然開著直播一邊對鏡頭講話一邊劃行。

雖然文竹早隻有一次嚴重落水經曆,但洶湧難行的江麵常常遇到。有時他聽到幾公裏外傳來轟隆隆的水聲,高得打起卷的白浪一波一波往前拍。最驚險的一次,連著八個灘都卷著白浪。

文竹早的船用壞了兩艘。

瀘州南門口

出發前並沒有做太多準備工作,在一槳一槳向前行進中,文竹早對周邊的一切如數家珍。他記得上遊每一座水電站的名字,記得沿路各地的特產:攀枝花鐵礦、瀘州老窖、宜賓五糧液,曾經出現在地理書上的知識如數在他眼前鋪陳開來。

經過西沱古鎮時,文竹早看到古鎮的廣場正對著遠方十幾公裏外的群山。夕陽從遠山背後緩緩下沉,整個江麵被灑滿金色的霞光,站在廣場的人們依偎在一起欣賞黃昏。

調關鎮

漂流兩千多公裏,文竹早未曾見過一處河水排汙口,反而驚歎於長江流域的生態環境治理。他親眼見過兩次瀕臨滅絕的白暨豚,還見到不少超過50斤重的大青魚,歡快地躍出水麵。

不遠處,水禽虎視眈眈地從低空飛過,嚐試尋找捕獵機會。

文竹早希望通過直播,向更多的人宣傳三峽大壩和長江治理,“這是我們國家耗費巨大人力財力時間成本去建設的事情,我親眼見到治理的成果,希望能讓更多人了解我們的長江正在怎樣發展。”

溪洛渡水電站

漂流剛開始沒多久,文竹早在烏東德水電站與當地快70歲的老支書長談。

80年代,長江漂流隊曾劃著橡皮船途經烏東德村,老支書還記得他們留著長長的胡子。

前兩年四個昆明人也在附近漂流,因為灘塗艱辛,兩位年輕人都葬命於此。

如今,文竹早也劃著自己的小船,在寬闊的長江江麵一點點遠去。

這麽多年過去,老支書始終如一地在江邊生活,望著不同的年輕人帶著冒險的野心,試圖征服長江。

載著年輕人們的小船消失在天際線,但老支書知道,下一艘船,不久也會到來。

長江永遠不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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