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裸辭8次的女孩:已老實,渴望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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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0歲的蔣婕,在過去4年內裸辭了8次。

從最初的互聯網大廠、到知名公司、創業公司、自由職業再到如今的MCN,蔣婕形容每一份工作,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精神損傷”。她稱自己通過“裸辭”自救,也在空閑時間裏去西藏、大理等地。

2023年,“人生不是軌道,而是曠野”席卷網絡,無數人開始追求工作之外的價值、情緒感受以及新的生活方式。

於是副業、GAP、裸辭、提前退休等成為主流敘事,一度充斥著整個社交平台。人生是曠野的表達,亦撩動了許多打工人的心扉。

經曆多次裸辭,去年蔣婕入職了一家直播公司,並工作了一年半。她稱曠野像圍城,工位上的人想出去,外麵的人想回去。很多事情沒有想象中的好,一些事情也沒有想象的那麽壞。

如何處理工作、生活,似乎並不是一道選擇題。

以下是蔣婕的講述。

我第一次裸辭是在2020年。那個時候我在業內知名的互聯網公司上班,入職3年,從一名普通員工晉升為主管。

我幾乎是一畢業就進了這家公司,所以無論是對工作環境還是業務內容都非常熟悉,薪資、公司福利待遇都很不錯,加上25歲正是拚搏的時候,現在想想,如果沒有經曆那些職場霸淩,我可能會一直待在那裏。

同事間不友好的氛圍誕生在我升職後。組裏幾個資曆比較老的同事,先是建了一個微信群專門吐槽我,然後又“抱團”孤立我,明明是部門聚餐卻故意不通知我,平常湊單點奶茶、甜點也從不邀請我參加。

最開始我一直忍耐,也用“圈子不同,不必強融”這種話來安慰自己,但她們似乎並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之後的日子,她們不僅會私下裏找大領導說我“能力不行”,還在個人微博上公開發文,用很低級的話辱罵我。她們把對我的厭惡放在明麵上討論,以至於我想假裝看不見都做不到。

圖源:日劇《我們無法成為野獸》

這樣的日子差不多過了半年,我有點崩潰了。我開始特別抗拒上班,有時坐在工位聽到同事劈裏啪啦地打字,時不時還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我就會想,她們是不是又在微信群裏罵我?然後一整天心情都很喪,委屈得想哭。

到了後麵,公司業務大麵積調整,工作壓力更大了,但消極的精神狀態讓我幹什麽都提不起勁兒。領導找我談了幾次話,前後思考了幾天,我決定辭職。當時心裏想的是,惹不起,總躲得起吧,老天餓不死瞎家雀,總會找到其他工作的。

現實是,這次裸辭後找工作確實不費力。2020年,頂著“互聯網大廠主管”的光環,我投遞出的每一份簡曆都有回響,短短1個月就收到了6、7份offer,綜合考慮薪資和工作內容,我還是選擇回到“老本行”。

為了新工作,我從南方去了北京,這是我第二次北漂。大四那會兒,我在北京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實習,通勤時間將近3個小時,每天早出晚歸,還掙不到錢。也挺奇怪的,當時我並不感覺辛苦,隻是覺得很有意思。

但這次再到北京,我忽然覺得特別孤獨,尤其是每次和朋友聚會結束,獨自坐地鐵回家的時候。我不喜歡這座城市,但因為工作又必須要留下,問題很快又出現了。

入職新公司不久,我就發現一些事情不太對勁。一是工作內容,新公司專注母嬰電商賽道,未婚未育的我隻能紙上談兵,根本無法輸出真正有價值的內容。二是在一次會議上,我的直屬上司用電視投屏演講,我發現他的微信置頂消息列表裏,竟然有和我前同事的聊天記錄。

我腦子裏瞬間炸開一道雷,特別擔心自己的現狀被泄露。前公司的遭遇讓我產生了一種類似ptsd的反應,不是厭煩和痛恨,而是恐懼。直到今天我還會偶爾夢到那些人和那些事,有幾次都是哭著醒來。

恰好那時很多租房平台爆雷,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我每天都活在不安裏,白天上班擔心行蹤暴露,晚上下班又害怕被掃地出門。很多東西都在向我釋放一個訊號:別糾結,是時候離開了。

與朋友夜晚在街頭“發瘋”

這次北漂的時間很短,我入職僅3個月就辭職了。我不想待在北京了,這個城市很大,但行業圈子很小,我好像一直被窺探著,夢魘揮之不去。

2021年初,我又去了上海,我的姐姐和朋友定居在那裏,因為有她們的陪伴,我的心態一下放鬆了。

我在上海找的第一份工作同事都是年輕人,特別愛玩,也會玩。每個周末大家都會citywalk,探店、街拍、線下玩狼人殺、周邊遊……我第一次知道在城市裏還能有這麽多玩法,之前因為忙著工作,我什麽活動都沒參加過,現在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團,日子好像也輕快起來。

當然,工作上的煩心事兒也不少。

新總監上任第一天,就跟老板定下了“全年流水1億”的kpi。為了實現這個“小目標”,她天天逼著我們出去拉業務,還說“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這個客戶一定要拿下”。天啊,上次看到這麽中二的發言還是在《小時代》。她的脾氣也很暴躁,一言不合就說女孩“胖得像豬”,大罵男生是“loser”,無差別地羞辱每一位下屬。

自從她出現公司氛圍就變得很奇怪,大家坐在工位上不是忙業務,而是都在討論什麽時候離職。我覺得挺沒勁的,我隻是一個打工的,為什麽要承受這些?所以我又辭職了。

說到這裏我也想說,“裸辭”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真的是一場“自救”。很多時候“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工作本身,而是職場裏不友好甚至是暴力的對待。不工作隻是沒錢,但一直工作可能連命都要丟了。

圖源:日劇《我們無法成為野獸》

那應該是2021年春天,我第三次裸辭,恰好看見朋友圈裏有人在宣傳川藏線拚車旅行,車隊一行15人,起點成都,終點拉薩,全程十幾天。我很心動,又擔心有危險,詳細詢問了去過的朋友才決定報名參團。

小時候總聽別人說“一生一定要去一次拉薩”,這把終於輪到我去看看了。收拾行李、去機場、上車、出發!

車隊一路往高原深處開,公路上有很多虔誠的朝拜者,說真的,我不能完全體會他們一路叩拜的心境,但也很尊重他們的信仰。一個人要有多堅定才會走上這條朝聖之路?他們在渴望什麽?在期待什麽?我到現在也想不通。

藏區特色建築

旅行多數時間都在路上,車上的司機和同行乘客成為了我最親密的夥伴。大家來自不同的城市,擁有全然不同的人生,卻因為同一個終點湊在一起,“緣分”這個詞在那一刻變得極為具象。

每個人都是帶著故事上路的,和我同車的人中:有人因為無法忍受一成不變的生活從銀行裸辭,有人和男友相愛多年卻無法結婚,有人結婚又離婚,但因為舍不得彼此依然同居,卻不複婚。每到夜裏,車隊裏的女孩子都會湊在一起聊聊各自的情感史,一個女孩很坦誠地說,自己已經結婚了,但心裏還喜歡另一個男孩很多年,結束西藏之旅後,她要繼續去找婚外情人約會。

每次大家分享秘密的時刻,我都會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大家把內心中最隱秘的角落赤裸裸地袒露,沒有任何防備,也不講回報。所有人都知道,我們隻能陪伴彼此走過這一段路,離開拉薩,每個人都是陌生人。緣分隨風散,故事也會,今後再提起彼此,大家都是沒有姓名的人。

進藏後與車隊同行好友聚餐

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很真實地做自己。在拉薩的那幾天,我很多時候都像喝高了(也可能是高原反應),飄飄欲仙,萬分快樂,精神完全自由。

我偶爾會反思,覺得從前做的好多事情根本不是發自本心,比如對待工作和處理前同事關係上,很多事情本不需要那樣做的,大家都會輕鬆一些。我好像想清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拉薩街景

從拉薩回來後,我又去了南京、無錫、武漢等城市,我在“人生的曠野”裏盡情撒歡,抓住一切機會去沒有天花板的地方。我很快樂,但是沒能一直快樂。

裸辭後我的時間一下空餘出來,我非常想出去玩,但是朋友們都在上班,想找一個大家都空閑的時間非常困難,於是很多計劃隻能擱淺。

漸漸地,我發現身邊人都有條不紊地行駛在自己的軌道裏,隻有我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裏。從前我走在軌道裏,看站在曠野上的人會羨慕對方自由、灑脫、快樂;現在角色調換,短暫的快樂過後隻剩下寂寞。

我發現,所謂的“曠野”其實也是“圍城”,外麵的人想盡辦法要進來,裏麵的人或許也想出去。

進藏路上騎行隊在牆上的留言

第三次裸辭後,我“躺平”了四個月,從2021年春天一直閑到了夏天。差不多7月份,我開始找工作,重回職場的理由很簡單,存款不多了。

沒幾天,我就入職了一家設計開發社交軟件的公司,崗位薪資很高,每月底薪3萬~5萬,獎金幾千到幾萬不等。說實話,剛聽到這個薪資時我的內心難以置信,甚至開始懷疑,這是個正經公司嗎?

麵試時,業務主管希望我入職後能多做一些女性成長類內容,我很喜歡,也擅長,所以欣然答應。結果入職後才發現,所謂的“女性內容”,居然是指“擦邊”,比起勵誌溫暖的故事,領導更喜歡用“黑絲”“吊帶”來吸引男性用戶。作為一名女性,我根本無法認同和接受,所以隻工作了2周,我就提出了辭職。

上海街景

也就是那次之後,我隱約感受到了行業的一些變化——大家都很在意如何將內容疾速變現,同時求職環境也和從前不同了。

從“擦邊”公司離職後,我又麵試了一家專注大健康行業的互聯網公司。麵試時我和麵試官聊了將近4個小時,全程非常愉快。我很喜歡那家公司,無論是工作環境、同事關係、工作內容都讓我很舒服。

入職三個月,我收到了口頭轉正通知,為了迎接新工作,我在公司周圍租了房子,還辦了張健身卡預備豐富下班時間,就當我滿心歡喜準備大幹一場時,意外發生了——在原定轉正的日期我收到了辭退通知。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被辭退,整個人都是懵的。我找hrbp和直屬上司談了幾輪,他們嘰裏哇啦說了一堆,都不能說服我。我就是想不通,明明前天還在和我聊轉正的事兒,怎麽一轉眼全都變了?

上海陰雨綿綿

前後協商了一個月,公司答應給予雙倍賠償,讓我拿錢走人。這次離職對我產生了毀滅性打擊,我所有的自信和精氣神都被擊碎了,陷入了漫長的焦慮和自我懷疑。

那時候爸爸生病住院,我作為家裏唯一的閑人,承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我每天淩晨睡覺,臨近中午起床,簡單洗漱後就去醫院照顧爸爸,然後在病房挨到天黑回家。

期間也有一些公司通過招聘軟件邀請我麵試,可我還沉浸在被裁的陰影裏,全都提不興趣。我雖然很沮喪,但還沒到絕望地步。我認為以過往經驗,自己肯定還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所以暫時休息一下也無所謂。

這年10月底,我接到了一家互聯網大廠的麵試通知,我非常珍惜且重視,因為在當時看來,那應該是擺在我麵前最好的機會。幾輪線上麵試過後,對方又讓我去杭州進行線下業務麵試。

我非常介意簡曆上被辭退的經曆,急需一份“更優秀”的工作履曆來證明自己並不差。因此自接到線下麵試的通知後,我整個人都惴惴不安。這種緊張在麵試正式開始後達到頂峰——麵對眼前多名麵試官,我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結果很明顯,我失敗了。

這次麵試後,我進入了漫長的失業期,雖然期間也找了幾份工作,但因為種種原因,每一份我都是隻幹了2周就“跑路”。

算上被辭退的那次,我一共裸辭了7次,逃離職場重獲自由的快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多次動蕩後對於安穩的渴求。

上海街景

進出職場幾次,我也察覺到了一些變化:2020年我第一次裸辭時,“前互聯網大廠員工”還是求職路上的萬能鑰匙,有這個身份背書,我可以一連收到好幾份心動的offer;可到了今天,這個標簽已經不“香”了,招聘時公司更多考慮的是“成本”和“人效”,即員工單價越低越好,能幹的活越多越好。

2022年整個上半年,我都沒有找到長期穩定的工作。那段時間我借住在姐姐家,為了打發時間,我去考了駕照,實在無聊了就看書,也嚐試做短視頻up主,去夜市擺攤賣冰粉和氣球,還去義烏考察了一圈,想著要不要做些小買賣。

我很清楚做這些大概率是沒有出路的,但我總得找點事情做,才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無能。

閑在家裏也不是全無好處,不需要上班、出門,我的物欲變得極低,因為即使買了新衣服和鞋子也沒有場合穿。

與朋友外出

2022年夏天,我在姐姐家門口撿到了一隻眼睛有殘疾的小貓。我帶著它去看病,醫生告訴我要手術,前後花費得大幾千。我很著急,想趕緊上班,賺錢給小貓治病。就這樣,我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了職場,去了一間洗發水公司。

遺憾的是,在我找到工作後不久,小貓就因為病情過重去世了。我很自責,但又無可奈何。之後每次租房看到帶陽台的屋子,我都會想到那隻小貓,想象它還在的話應該會在陽台玩得開心。

回頭想,我應該是被小貓“拽”回職場的,如果沒有撿到它,我還不知道要“躺平”多久。

帶小貓去醫院看病

直到2023年5月,我一直在洗發水公司上班,後來因為部門解散,我又成了無業遊民。恰逢劉亦菲演的《去有風的地方》大流行,我就拿著賠償金去了雲南,在大理旅居了半個月,後麵又去了大西北,盤算著要以“測評中國100個城市”為主題做自媒體博主。

實際上,這個計劃還沒開始就擱淺了,因為我發現網絡上那些號稱“沒團隊、沒mcn”的裸辭博主都是騙人的,很多工作實際操作起來非常麻煩,是不可能一個人完成的。

互聯網喜歡用“可以不上班,但是要工作”來美化自由職業者,但現實是,人天生存在惰性,就像我,單單想起“自媒體創業”這件事就覺得很麻煩。

選題、腳本、拍攝、運營,原來一個組的活,現在全堆在我一個人身上,且短期內根本無法實現盈利。那一刻,我忽然發現上班也不錯,至少它可以提供一種“生存保險”,最不濟也有底薪可以拿。

在大理旅居的日子很安逸,但也隻有安逸,還是太孤獨了,我隻是想要短暫地休息,而不是長久地漂泊。

大理街景

除了拉薩之旅,後來我去任何一座城市,都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了。可能是在“曠野”裏狂野太多次了,新鮮感褪去,連帶著那些景色也顯得平庸。

我逐漸發現“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這句話本身就是幸存者偏差,對於多數人是不適用的。那些投身曠野的人隻會說,外麵的世界很美好、很奇妙,卻從來不說,自己是背著一包金條出發的,用花唄買機票的人都走不遠。

大理街景

這一次我又休息了5個月,2023年10月我離開上海到杭州,入職了一家直播公司,一直待到了現在。失業的次數多了,我發覺能獲得一份穩定長久的工作其實挺好的,它讓我活在秩序裏,提供一種在“正常生活”的確定性和穩定性。

即使職場中的糟心事兒一件沒少,但我已經能以平常心對待。

我想過很多次,為什麽過去的職場經曆會讓我那麽痛苦?我給自己的答案是,把工作看得太重了。

自從到了上海,我就嚐試把工作和生活分開,不再給“上班”添加任何附加價值,不奢望通過事業體現自我價值。在很多人看來,我的職業生涯是在走下坡路,但沒關係,我能感覺到生活正在走上坡路。

在北京工作時,公司執行大小周製度,無論單休還是雙休,我基本都要線上辦公。可在杭州我擁有完整的雙休,平日工作也比較輕鬆,不僅上班可以“摸魚”,下班還能和同事朋友相約吃飯喝酒。每個節假日,我都會和同城的朋友相約到周邊城市逛逛,有了“上班”的襯托,“休息日”也變得格外快樂。

在杭州和朋友去看線下脫口秀演出

如今,如果有人問我後悔裸辭嗎?我會說“不後悔”,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有意義;如果問我會再次裸辭嗎?我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

這可能跟我本人性格有關,骨子裏還是渴望安穩的生活。而且折騰幾年,我也已經意識到,世界從不是二元對立的,曠野裏麵可以有軌道,軌道也可以通向曠野,沒有必要為了脫軌而脫軌。

就像去拉薩前,我也以為終點隻有布達拉宮。然而坐在車裏一路向西,穿過城市,越過雪山,我也看見了草甸、冰川、江河、古寺和沙丘,我不曾脫離既定的路線,但也看見了從未遇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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