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娃式收費,為什麽我們越來越不愛看電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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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電視,仿佛在跟手機卷功能,可以上視頻網站,還可以聯機打遊戲,跳舞、健身、K歌、購物,唯獨沒法簡簡單單“看電視”。

文 |李清揚


編輯|張輕鬆

運營|虎鯨

大學畢業,不會開電視機

前段時間,為了看奧運,不少人鼓起勇氣打開吃灰的電視,卻發現,“一個高中生,兩個大學生,拿著遙控器研究了10分鍾,不知道怎麽進去CCTV”。

網友“碳水大王”也因為想看奧運但不會開電視“崩潰”:“IPTV的頻道到底怎麽調出來?調到比賽結束了還沒調出來,崩潰!”5000多人點讚,6000多人評論。


評論區有人“支招”,你有孩子嗎?如果沒有,那就沒辦法了!我們都是叫孩子開的;有人吐槽,在醫院上班最討厭病人叫開電視機,因為根本不會開;有人無奈,除夕想看春晚,一家三口搗鼓半天看了去年的,還是cut集。

電視“難看”,首先難住人的,是遙控器。無論是智能電視,還是傳統“老電視”,都需要至少兩個遙控器,一個管機頂盒,一個管電視機。

▲社交媒體上對看電視難的吐槽。圖 /小紅書截圖

上周,劉汀瀅和同事去出差,晚上回到酒店想看奧運,結果對著兩個遙控器一頓操作,每個鍵都試了一下,才把電視打開。酒店甚至專門製作了一份教顧客怎麽打開電視機的說明書,“很明顯他們也知道這個東西很麻煩”。

在劉汀瀅的記憶裏,大約從她讀大學的時候開始,電視機進入了兩個遙控器時代。放假回家時,一頓操作猛如虎,“先左右調欄目,再上下調頻道”。想看的台最終是調出來了,但電視機難調難用的印象也在她心裏紮了根。


東北女孩傅馨的“至暗時刻”也是有一回帶父母去外地過年,下榻民宿,民宿電視配備的三個遙控器都用不來。無奈之下,她在網上買了一個“萬能遙控器”。

等待跑腿送達的一天半裏,她都是蹲在電視機前調台,“比千禧年還原始”。

對於想在“電視上看電視”的人群來說,找到直播入口,成了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好不容易開了電視機,開機廣告先硬控你幾十秒。進入首頁,彈出的是瀑布流界麵。從前,開電視時,一眼能看到功能選項在哪兒,而瀑布流的頁麵,以大圖為主,各類內容推廣撲麵而來。而進入直播頻道的入口藏在犄角旮旯,且登入鍵相對於廣告界麵來說非常小,仿佛就是怕你找著。而進入直播頻道的入口藏在犄角旮旯,且登入鍵相對於廣告界麵來說非常小,仿佛就是怕你找著。

目前人們看電視直播內容可以通過三個“體係”實現:有線電視、IPTV和互聯網電視(OTT)。有線電視主要可以收看傳統意義上的電視台直播內容;IPTV服務在此基礎上增加了點播、回看等交互功能;互聯網電視不能直接收看電視節目,需要下載支持電視台直播的應用,或者額外加裝有線電視或IPTV服務的機頂盒。每一種係統都會產生相應的收費。


年輕人顯然已經不是電視機的主流人群,用手機投屏、將電視當成大屏使用已是趨勢,但父母輩的核心訴求還是“看電視”,也就是看電視台的直播內容。

於是,一個能滿足全家需求的智能電視,會出現“大亂燉”現象:疊加的係統帶來一堆遙控器,錯綜複雜且不互通的服務商帶來“套娃式”收費。

傅馨家的電視就是典型的“大亂燉”。既安裝了IPTV機頂盒,每月扣費20元,方便看直播;又充值了銀河奇異果和雲視聽極光的年度會員(愛奇藝、騰訊視頻聯合其他企業推出的智能電視應用,合作企業主要提供廣電總局頒發的互聯網電視牌照)。

她在杭州工作,父母在東北老家,經常向她遠程求助,弄不清開機後怎麽進入直播頻道:晚間黃金檔的電視劇和CCTV5體育頻道才是他們的核心訴求。

▲圖/ 視覺中國


看電視成了一件需要做“攻略”的事情。老年人主要向年輕人求助,而年輕人在網上尋找“教程”。“智能電視怎麽開機”“機頂盒怎麽調出電視台”“不安裝機頂盒怎麽看直播”等話題在小紅書上均有上十萬的瀏覽量。

71歲湖南人賀眉的電視機遙控器“誰都不能動”,“一動我就調不回來,就要去小區裏找年輕人幫我了”。

最近她買了台新電視,上門安裝師傅開價80元,賀眉主動提出:“我給你100,你幫我調出一開機就是CCTV頻道,可不可以?”她很自豪,多花了20元,就省去了學習怎麽開電視機的麻煩。隔壁大她幾歲的老太太,為了不次次麻煩別人,專門用一個本子寫下了開機的步驟。

▲圖 / 小紅書截圖

傅馨參考“攻略”為父母找到的解決方案是:下載第三方電視App,通過一個App就能看全部直播內容。但這類App顯然是沒有版權的,隔段時間就會被下架,又要去尋覓新的應用。“這種應用的存在至少告訴我們,從技術上來說,實現一個出口看電視根本不難。”


應用被下架後,很長一段時間,傅馨爸媽看電視被迫“隨心所欲”,“首頁上播什麽看什麽”。而他們也搞不清楚,“到底付了哪些錢,又是給誰付的錢”。看電視變成了一件既費勁又不可控的事情。

傅馨感慨,如今的電視,仿佛在跟手機卷功能,可以上視頻網站,還可以聯機打遊戲,跳舞、健身、K歌、購物,唯獨沒法簡簡單單“看電視”。

於是越來越多人放棄打開電視機,短視頻等平台對注意力的分流是一方麵,電視本身體驗太差也毋庸置疑。

前瞻產業研究院發布的《2024年中國智能電視交互新趨勢報告》顯示,我國的電視開機率從2016年的70%已斷崖式下降到2022年的不到30%。

網友吐槽,電視已逐漸淪為一件“禮器”:逢年過節,打開看看,盡管材料珍貴,花紋精美,“但沒什麽好看的”。


電視為什麽這麽“難看”?

電視機已經變成了一塊潛入客廳的超級廣告牌。電視廠商、內容平台、電信運營方、牌照方都試圖從中分得一杯羹。

為人詬病的兩個遙控器背後,就是機頂盒帶來的收費機會。

21世紀初,機頂盒原本是為了方便傳輸1080i高清信號開始推廣使用,後來作為從閉路電視到網絡電視之間的過渡方案,用來兼容一些不支持數字電視的電視機,至今逐漸發展為一個重要的收費渠道,變成了“持續性方案”。

在山東做了十餘年電視測評員的孫峰告訴每日人物,如今的智能電視和機頂盒,都有內置的點播平台,觀眾花錢充了會員,電視廠家、視頻平台和運營商都可以從中分一杯羹。


為了讓人們在廣告信息界麵上停留的時間更長,電視的界麵也越做越複雜。

▲複雜的電視界麵。圖 / 視覺中國

“你自己裝的App都隱藏到次級抽屜裏去,你得自己花時間找”,而找的中途,會有各種廣告和充值會員的信息彈出來,既能賺廣告的錢,還可能讓一些不懂的人踩進會員的坑。

直播入口被“雪藏”也與利益有關。用戶在找直播入口的路上“迷路”越久,在推廣界麵停留的時間就會更長。孫峰曾做過測評,發現“同一台電視,更新到瀑布流之後,要比原來不是瀑布流的時候卡很多”,瀑布流之所以普及,“不是因為它好用,而是因為它掙錢,可以幫助廠家賣電視會員。”

▲橫版式和瀑布流對比。圖 / 騰訊Bugly


賣會員對電視廠商和內容平台來說是“雙贏”。一方麵,視頻內容平台將智能電視作為重要的內容分發渠道,“視頻平台軟件直接預裝在電視硬件上,出廠後用戶購買會員,電視廠商就能獲得相應的分成”。

反過來,電視廠商也通過和視頻平台、牌照方的合作,為觀眾提供“增值服務”,比如整合資源推出各種影視會員VIP,少兒板塊VIP、教育板塊VIP等,不同板塊都需要開通單獨的會員。

對於將電視當成“大屏”使用的年輕人來說,在電視上投屏是他們的核心需求,當他們發現投屏還要額外加錢升級會員時,會感到被“背刺”。

▲手機投屏電視。圖 / 視覺中國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視頻網站的電視端和手機端本就是不相通的。


隨著互聯網電視的興起,2009年以來,廣電總局要求,廠商要通過電視端向用戶提供視聽內容,必須有《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並發出了7張互聯網電視牌照。

電視廠商和視頻內容平台必須要和這7個牌照方合作,才能在電視端提供服務。

比如愛奇藝與銀河互聯網電視聯合推出的“銀河奇異果”應用,騰訊視頻與廣東南方新媒體股份有限公司合作推出的“雲視聽極光”等。

手機端會員費獨屬於視頻平台,電視端會員費卻要與牌照方、電視品牌運營方分成,如此一來,“在電視上收費20元就能賺到的錢,放在電視上要收40元。”孫峰說。

“看什麽都收費”“會員一買就得買一串”的吐槽下,電視機已經不是很多人客廳的必需品。


第三方機構洛圖科技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全年,中國電視市場整體出貨量為3656萬台,與2022年相比,同比下降了8.4%。全年市場規模跌破了3700萬台,創下了十年來的新低。

與之相反的是,據互娛數字發布的《2023中國家庭智慧大屏消費白皮書(OTT篇)》顯示,2022年,OTT(互聯網電視)廣告市場規模就突破了200億元,同比增幅超過30%。廣告收益提升的背後,是人們看電視時踩的“坑”和涼了的心,不少網友反映,家裏老人誤觸了會員,“扣費的時候連個短信都不發,直接從電話費裏扣”。

於是就形成了這樣的惡性循環:光靠賣電視機不賺錢了,各方開始卷廣告和會員,卷到最後,傷害的是消費者的體驗,結果買電視和打開電視的人更少了。

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也顯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開始著手整治“電視難看”的問題。去年8月,廣電總局曾聯合多部門部署治理電視“套娃”收費和操作複雜的問題,並於今年1月發布了階段性進展:截至2023年底,第一階段工作實現“開機看直播、收費包壓減50%、提升消費透明度”的目標。有線電視和IPTV開機廣告全麵取消,開機時長從治理前的最多118秒減少到不超過35秒。

今年7月29日,廣電總局再次明確了到今年下半年“全麵實現一個遙控器看電視”的目標。


▲一個遙控器看電視。圖 / 視覺中國

智能還是麻煩?

除了越來越“難看”的互聯網電視,人們發現一些打著智能旗號的家居家電也很“難用”。

傅馨最近在裝修新房,選購冰箱的過程中驚訝發現,現在的冰箱都在卷觸摸屏了,有的觸摸屏甚至可以像平板一樣左右上下滑動,觸感越好,價格也更高。她疑惑,“我又不在冰箱上刷視頻,卷這個的意義在哪裏?”

還有一些功能也令她不解,比如將購物小票直接拍照掃進冰箱的App裏,就可以知道冰箱裏麵到底有什麽了,“好像有用又好像沒用”。比起智能和便利,她更覺得“雞肋”。


網友“行者”也在小紅書上吐槽,媳婦花7800塊買了個帶屏幕的冰箱,“這種冰箱妥妥的智商稅,有人買我也是服氣!”評論區成了智能家居家電吐槽大會。

有人吐槽,自家冰箱也有屏幕,放在客廳,從來沒刷過,時不時還要說:“我沒聽懂呢,請換個說法”,“挺煩的”。

有人被前男友送了個帶顯示器的微波爐,花了3000多元,“他給我演示用微波爐看功夫熊貓”。集成灶可以聽音樂刷視頻,燒水壺能實現邊燒水邊唱歌。最奇葩的是,門口的智能開關也能刷抖音放音樂:“誰會在門口不進去刷開關上的短視頻啊?”

有人“展望”:下一步是在衣櫃裝上顯示器,可以在選衣服的時候刷社交網站了。使用馬桶需先看15秒廣告,訂閱VIP功能可以去除廣告……是把收費模式玩明白了。

“家電+平板”似乎是很多智能家居卷的方向,既能提高價格,且有屏幕的地方就有機會播放廣告。“觸屏板其實也是廣告牌”,孫峰告訴我們,智能家具家電行業競爭激烈,除了卷功能提升溢價,也希望獲得額外收益。


除了無處不在的“廣告牌”,傅馨吐槽,現在的家居家電,不綁定一個App仿佛就不配稱作智能。敲定了冰箱、洗碗機、洗衣機、掃地機器人等後,傅馨的手機多出了整整一個頁麵的App,“我都懶得整理,也懶得看”。

▲傅馨手機裏已經下載安裝的部分家具App,還有一些電器還待激活,因此還沒下載App。大部分App她很少打開使用。圖/ 受訪者提供

這些家電本身就可以麵板輸入進行設置,而手機端的App,主要“相當於增加了一個遠程操作的平台,讓用戶可以隨時掌握產品的精細化運行”。

但是,除了給家裏小貓準備的自動喂食器、門口的監控和掃地機器人需要手機端配合,其他App,裝和不裝,沒有任何存在感。

這種“存在感”會在大促的節點稍微明顯一點,各App的首頁會出現相關產品的懸窗廣告。而每個App的界麵裏都有購物欄目,“就像一個商城”。


有網友曾吐槽“買5台家電後我被迫下了4個App”,想象中的下班前輕輕鬆鬆打開空調製冷,熱水器提前加熱,電飯煲預約煮飯,實際上是手忙腳亂摸向一堆不同品牌的App。

從事智能家居行業的Cindy也吐槽,“智能”行業競爭激烈,為了在價格戰裏拔得頭籌,所有人都卯著勁卷“功能”、拚“技術”,“比如做智能床的,想讓床能升降,正常安裝一兩個電機就足夠,但有的廠家會加到4個、6個,甚至8個。其實有多少用?更多是為了卷而卷。”

在沒有形成完整和諧的全屋智能係統前,也有人為了伺候“智能產品”吃了大苦頭。北京白領張晴花一萬多元買了自動淨水器,裝在廚房,可以在客廳自動接水泡茶,但安裝的時候發現首先要鑿開地麵,裝管道,裝好以後由於設計問題還是得自己去廚房接水,然後動不動換濾芯,換一次就是幾百元甚至幾千元,“換得很頻繁,說是小區一停水,管道裏的水雜質多,過濾器壓力大啥的”。後來他們直接改買礦泉水泡茶了。

也有人試圖通過第三方智能家居操作係統統一全屋,而一旦這家操作係統掉線甚至“下線”,就可能出現冰箱、燈關不上的窘境。比如2023年1月宣布停止服務的ThinkHome,就給不少用戶帶來了麻煩。

▲智能家居全屋操作係統。圖 / 視覺中國


硬件工程師“森山”曾在知乎“家裏裝了不同品牌的智能家居,下載了4個App,總是要不停切換很煩,怎麽辦?”問題下表示:“大部分智能家居產品違背了智能的真諦,到底是為了用戶創造價值,還是製造了麻煩。人們已經忘記,發明和創造的前提,是更簡單,而不是更複雜。”

回到電視領域,電視廠商們也意識到,長久走這樣的廣告模式,觀眾是不會買賬的,於是,開始走回卷硬件和配置的老路。大屏化、高端化已成行業趨勢。

從賣產品到賣運營,再回到賣產品,加上廣電總局的整頓,一些電視廠商重新“返璞歸真”,幫助消費者降低“在電視上看電視”的難度,比如設置長輩模式、增加語音遙控功能等。而“不添加任何開機廣告”也成了一些品牌電視的營銷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