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曆者口述84年小平南巡：一開始他非常嚴肅

編者按：

1984年，小平來深圳，小平在蛇口，和蛇口的年輕人在一起。

顧立基就是其中一位，他是當年離小平同誌最近的年輕人，記錄了他全天的細節。

在小平同誌誕辰120年之際，我們和顧立基一起回憶那個開天辟地的春天，現在與未來的許多脈絡，就隱藏在這些曆史的細節裏。

顧立基 | 改革開放親曆者

原招商局科技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

命運的路口

1982年的春天，有人來到清華園，敲開了我們宿舍的門。那時候我們作為學生，淩晨熬夜念書，早上還在睡覺。這位老人騎了幾公裏的自行車找到我，於是我悄悄離開宿舍，跟著他來到我們清華大學1號樓的樓下，在室外的長椅上，我們坐談了半個多小時。

袁庚與蛇口工業區幹部在南海酒店合影（右三為袁庚，右二為顧立基）

現在我們都知道，這位老人就是袁庚。當時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完，外麵很多的消息傳到了學校裏，我們非常的關注，討論怎麽振興中華，討論憑什麽說中國經濟來到了崩潰的邊緣，小小的亞洲四小龍為什麽能搞得比我們好，憑什麽說我們要落後了，我非常的不甘，心裏也有一係列自己的想法。

早春的天色非常清冷，這位65歲的老人卻不惜和我露天長談。袁庚跟我說了個很簡單的故事，他說整個中國的體質，像蒲包裏的一簍大閘蟹，螃蟹的腿你鉗著我，我牽著你，誰都不能動，誰也動不了，整個中國的體製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局麵。

學生時期的顧立基

他希望有一批年輕人，能在蛇口那個地方闖出一條路來，改變互相牽製的現狀，大家一起向前走。我是帶薪上學的，工廠還發我工資，按理說我更應該回到那兒去。但在他如此鼓動下，我馬上就同意了。

可以說沒有袁庚的鼓動，我肯定就回上海了。我的決定，也得到很大的支持。我跟太太商量了一下，太太很支持我，一年後也隨我來深圳了。上海那邊，紡織局也好，工廠也好，都很開明和支持我，聽到我要去深圳的決定，他們不僅同意放我走，還給我發了這幾年的工資。

1982年11月，蛇口企業管理培訓班第二期學員在蛇口圓壇廟合影（後排右5為顧立基）

這些支持讓我非常的感激和激勵，於是我帶著個人的抱負，放棄了回歸上海，隨著袁庚一起去往還是一片荒灘、矮牆、漏屋的蛇口。

春天的故事

1984年1月26號，又是一個春天，小平第一次南巡到蛇口。

我當時在蛇口工業區管委會，袁庚同誌突然找到我，交給我一個重要的任務：緊緊跟著首長，把他說的話一字不漏的都記下來！但是中央警衛事先告訴我們，首長這次隻看不說，更不要叫他題詞什麽的。我了然於心，外事紀律、國家紀律我們都會遵守，我在清華也見過不少的領導，但沒看過這麽大的領導，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鄧小平在深圳蛇口工業區視察

小平到深圳第一站下了車以後，關於他的表情，我們至今深有印象，感覺小平那時非常的憂慮、心事重重，現場的氛圍和溫度一樣，也比較冰冷。在深圳市委匯報會、深圳國貿大廈上，他都沒有說話表態。

一路走來，剛開始鄧小平同誌非常嚴肅，但是看完整個蛇口工業區後，他的神情開始慢慢舒展起來，甚至越來越高興。我全程跟著鄧小平同誌視察，登上微波山俯瞰蛇口港俯瞰中集，隨後在工業區大廈七樓聽袁庚同誌匯報情況。

鄧小平在蛇口工業區聆聽工作匯報

在會議室，小平一邊觀看工業區全景模型，一邊聽取袁庚匯報工業區建設情況，當袁庚介紹到工業區招商引資遵循了“三個為主”“五不引進”的原則時，他露出了笑容。此時恰好有人提醒，規定的匯報時間到了，但鄧小平同誌連聲說：“講下去講下去，不限時間！”無論是國貿大廈如何三天一層樓，還是漁民村生活水平如何提高……他非常想聽到蛇口究竟是怎麽做的，為了聽到我們的實踐，也為了印證他的想法。

來之前，袁庚同誌在路上提前安置了一塊人人可見標語牌，寫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袁庚鬥膽向鄧小平提起這個敏感的話題，說：“我們有個口號，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他的小女兒插話說：“我們在進來的路上看到了。”鄧小平說了聲“對”。但是這個“對”字，到底怎麽理解？是說這句話對，還是“看到了這句話”這個事實對？當時我們揣摩了很久，但是在後麵的小平文選裏，我們清楚地了解，這是肯定了這個口號。

鄧小平在蛇口與華益鋁廠工人握手

在深圳，小平看到了工程建設，但是在蛇口，他想看到更細節的東西，於是我們順路陪同小平來到中外合資的華益鋁廠。我跟在邊上，小平同誌仔細地端詳和提問，這鋁箔多少毫米？是幹什麽用的？也問到工人你們住在哪？生活條件怎麽樣？小平同誌非常深入地、腳踏實地地調查一個經濟特區的企業，對於這些細節，他也想了解更多。

鄧小平在蛇口與華益鋁廠工人握手

有人提醒我們首長這次隻看不說，也有人告知我們首長這兩天情緒不高，但是我們看見的，是從來到蛇口，到離開蛇口，鄧小平同誌不但願意聽下去，而且是情緒越來越高漲，才有了中午在“明華輪”吃飯的時候，為“海上世界”題字，才有了考察結束後，鄧小平給深圳的題詞：“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

小平，你好

我印象中的小平，是非常和藹的老人，他和老百姓的聯係實際上是很緊密的。比如當時有個花絮，鄧小平為“海上世界”題名後，頓了一頓，自己的名字還沒寫，這時旁邊有人開玩笑說“不寫名字不值錢”，引得全場輕鬆愉快。這個小故事其實能夠說明，鄧小平是和下麵打成一片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平易近人的領導。

鄧小平登上明華輪

同時，對於深圳蛇口的建設他也毫不含糊。當時去微波山頂的路，是車子沒法開到的，為了盡快看到蛇口的發展麵貌，下車後，這位80歲的老人箭步跨過12級台階，走的非常快，直到快步走到山頂平台後，看到蛇口港，看到中集，看到一大片蛇口的標準廠房已經建起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色，他才頓步停下來，仔細的眺望。

鄧小平為深圳題詞：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

小平的第一次南巡，對中國改革開放的意義是極其巨大的。小平同誌高瞻遠矚，首先肯定了4個特區，再到沿海14個開放城市。小平同誌看見的蛇口，不但是已經初具規模，而且有一整套的做法，而這整套做法，與他心目中要辦經濟特區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他回京後，才會跟各部委機關去講述我們的做法，直到十月一號國慶的時候，蛇口的彩車才會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向全世界公告。改革開放最關鍵的是觀念的改變，觀念改變了才能調動人的積極性，才能夠使上下很多的觀念改變，直到現在。

十一國慶蛇口彩車

所以他才會表揚袁庚同誌，認同他提出的“三個為主”“五不引進”，這是中央所希望的，也是很多特區做不到的。有人覺得小漁村隻要投入就能變成科技強市，其實不是如此。袁庚在蛇口的實踐，是根據亞洲四小龍的經驗和教訓，在這塊試驗田的員工敢做、不怕困難、不怕得罪人。要讓老百姓生活好，必須突破一些目前的條條框框，必須按照市場經濟規律去做事，不按市場經濟規律去做事，就不可能改變這種落後的情況。

當時我們麵臨著交通部係統的壓力，麵臨著深圳市的壓力，麵臨著經濟效益的壓力。那時候再這麽壓下去，我們能不能頂得住，其實是未知的。所以說小平同誌救了蛇口，救了這根試管。小平同誌第一次南巡，肯定了蛇口，肯定了深圳，使深圳從此得到了發展。

再說一聲，“小平，您好”

沒有第一次南巡，也不會有第二次南巡，彼時深圳也已經有了比較好的發展局麵，他對深圳建設的肯定，也推動了全國改革開放事業的發展。所以這個功勞，真的是誰都不能替代的。

沒有鄧小平，就沒有蛇口，就沒有深圳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