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撲街慘案,18年心血換來滿屏一星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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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房撲街,導演先“瘋”。在首映現場留下“什麽票房愛多少就多少,隨它去吧”的胡玫導演也不能例外。

曆經改檔延期後,胡玫導演的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以下簡稱《金玉良緣》)終於在暑期檔的末尾與觀眾見麵。票房方麵,《金玉良緣》上映4天隻拿到了區區430萬票房,排片占比跌至1%;口碑方麵,豆瓣短評區一兩星差評泛濫,被調侃“這部電影唯一受益人是李少紅”、“等著被吐槽博主團建”。

麵對如此境況,胡玫導演於8月19日連續發文回應惡評:“一部電影,剛剛上映,朋友你哪來的深仇大恨?”直指這部耗費了她18年、平生投入心血最大的作品收到的差評乃是有人故意為之。

胡玫導演發文回擊,發文後不久將評論區進行了精選

作為經典IP,每版《紅樓夢》改編作品,都會受到讀者們的嚴苛審視,討論的焦點從選角、演技延伸至劇情設置、畫麵質感、服化道,都注定了它將熱議、爭議相伴。而作為一部呈現給21世紀20年代觀眾的作品,如何在經典名著上進行當代改編既是難題,更是可供創作者發揮的挑戰。

但可惜的是,胡玫導演交付的答案是一部荒腔走板的作品。作品的改編僅在對市場喜好的曲解和誤讀上做出了大膽回應,而在作品內核、敘事節奏、製作水準等關鍵環節上都品質欠奉。觀眾不僅看不到《紅樓夢》應有的樣子,更看不到導演對作品的理解,票房口碑雙輸毫不冤枉。

電影改編難度級別高,堆砌名場麵是硬傷

一直以來,“紅樓難改”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四大名著中,《紅樓夢》是最難進行改編的一部作品。其他三部作品都存在獨立豐富的單元情節供編劇改編,比如《西遊記》就由《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等多個膾炙人口的單元故事組成。但《紅樓夢》卻不同,它的敘事是緩慢平和的,情節線索往往草蛇灰線伏脈千裏。如果改編《紅樓夢》,要麽選擇進行長篇全本影視化,要麽選擇單獨篇章或人物來造就一部電影。

將《紅樓夢》裏的多個經典情節塞入一部電影,則很容易“貪多嚼不爛”。這在116分鍾的《金玉良緣》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影片自始至終都在麵對一個問題——怎麽把《紅樓夢》這個大部頭拍“薄”,讓它看上去更淺顯易懂。

影片刻意打破了原作的時間順序,以賈寶玉出家倒敘全片,並以回憶的形式追溯林黛玉回蘇州奔喪,以及“寶黛釵”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而王熙鳳侵吞林如海的家產用來建大觀園,並最終用“調包計”背叛了寶黛的愛情,則構成了整個故事的核心衝突與轉折點。影片試圖在有限的時間內交代完《紅樓夢》的主軸故事,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淺白無味,支離破碎。

情節上的跳躍感,讓人看起來十分難受。比如,前半段賈寶玉神遊太虛、薛寶釵巧合認通靈、林黛玉負氣剪荷包、劉姥姥進大觀園、賈母賀壽、海棠詩社等名場麵一個接一個地還原,但看起來卻是走馬觀花,無連貫性可言。名場麵大多一掠而過,隻一味地追趕劇情。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中的秦可卿形象

角色與角色之間的關係,也交代得含混不清。比如,周瑞家的作為王夫人的陪房丫頭,她與王夫人之間的深厚情誼在片中就未顯露半分,關係與尋常主仆無異。而劉姥姥、焦大等底層人士的存在,在片中也顯得頗為突兀。當97歲盧燕飾演的賈母對64歲丁嘉麗飾演的劉姥姥說“你比我還要大幾歲呢”,那喜感簡直呼之欲出。至於“焦大醉罵”的名場麵,在片中更是一晃而過,焦大猶如底層義士般的登場,被教訓了一番後迅速“下線”,徒留寶玉的問詢在耳邊回響:“什麽是扒灰?”

寶黛的感情也是如此,進展倉促。因為影片刻意略過“寶黛初見”,從黛玉奔喪歸來講起,所以寶黛甫一重逢,兩人的情感濃度便嚴重超標——情深款款地拉手望著彼此。兩人感情進展神速,但卻有種“情不知所起”的味道,愛情的緣由、發生、過程全被忽略不計。而前期的鋪墊不足,還直接導致後期黛玉的悲情落幕欠缺力度:從共讀西廂到黛玉葬花到黛玉焚稿,名場麵一個個拋出,但卻無法撼動觀眾半分情緒。

據說,胡玫導演原打算用三部曲改編原著,可礙於資金有限,未能達成。然而事實勝於雄辯,就《金玉良緣》的成色來說,它似乎隻是用自己的失敗驗證了一個淺顯的道理:用一部單體電影的篇幅來呈現一整部《紅樓夢》,這件事本身就猶如兒戲。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中的寶黛見麵

陰謀變陽謀,名著經典變青春疼痛愛情故事

相較片中的愛情線來說,《金玉良緣》改編上的爭議主要存在於陰謀線上。相較原著來說,片中的陰謀線不似陰謀,反似陽謀。原著中的諸多隱晦線索,都被提到了台麵上闡述。

影視化當然可以不必照搬原著,解構經典曆來都是對導演編劇的巨大才華挑戰。然而這段對陰謀線的改編交付出的觀感卻與初衷相悖,“離經叛道”的演繹不僅沒能凸顯理解的深度與大膽,反而好似在誤讀市場喜好,顯得淺薄又誇張。

電影開篇後沒多久,就提到了賈府的銀兩虧空問題——虧欠朝廷官銀。這在原著中是非常隱秘的線索,幾乎未被挑明,因為背後涉及朝廷的“麵子工程”。但執導過電視劇《雍正王朝》的胡玫,卻讓《金玉良緣》和《雍正王朝》來了一次“夢幻聯動”,直接挑明了這條隱線。讓榮寧二府的男人們聚在一起,像黑幫大佬那樣商量對策。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改編“賈吞林財”

相較以往的《紅樓夢》改編作品來說,《金玉良緣》最大膽的一點,就在於它對“賈吞林財”的大篇幅呈現。電影裏,王熙鳳和賈璉夫婦倆曾兩次深夜臥談此事,且王熙鳳下決心吞沒林家財產後,還得到了賈母的默許。

殊不知,片中濃墨重彩的“賈吞林財”,自清代《紅樓夢》問世以來便飽受爭議。從嚴肅的角度解讀,這件事本身捕風捉影。原著中,賈璉隻隨口說了一句“何處再發三二百萬銀子財”,沒有任何依據證明賈璉說的這筆“橫財”就是林如海給黛玉留下的遺產。後世隻是據此猜測,認為林如海生前是巡鹽禦史,應該留下了大筆遺產,而這些遺產後來蹤影全無,很可能是被賈府吞沒了。

將這件事明確拍攝出來,勢必要承擔一定的風險,被讀者所詬病。那麽,為什麽胡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偏要把這件事置入電影去大書特書呢?原因很簡單,因為挑明了這件事,既能增強電影的戲劇性,又能增強黛玉的悲劇性——孤苦無依,被人算計,最後孤獨地死去。

而王熙鳳的“調包計”,則被改編得更為露骨,明晃晃地奔著薛家的財產去。而原著中王熙鳳的“瞞消息,設奇謀”,在片中卻並未顯露太多。反倒是為了促成賈寶玉和薛寶釵的親事,片中多位角色都慘遭“人設魔改”。比如,王夫人和薛姨媽對黛玉的厭惡都非常直接顯露,王夫人直言黛玉“一臉薄命相”,而薛姨媽聽罷則一臉不屑,與原著中的“慈姨媽愛語慰癡顰”大相徑庭。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中的林黛玉

“陰謀變陽謀”帶來的最直觀問題,就是故事的世俗氣加重,消磨了原著中的潔淨氣韻,令“寶黛釵”的糾葛,變成了一個受家族導向的青春疼痛愛情故事,淺薄且庸俗。

而這份“青春疼痛”感,還彌漫在小演員們對人物的理解上。《金玉良緣》路演現場飾演寶黛釵的三位演員各自談所飾演人物的遺憾,“不像期待的那樣娶的是林妹妹”“靈魂契合的兩個人最終沒有走到一塊”……回答平移到古裝偶像劇上毫無違和感。但這又怎麽能怪到拍攝時分別隻有16歲/20歲/17歲的主演身上?連評論區的網友都看出了導演及整個劇組對演員的指導功課做得不到位。

路演視頻評論區的觀眾評論

這份淺薄和誤讀還直接體現在電影片名的選取上。《金玉良緣》在片名上借鑒了香港導演李翰祥導演的電影《金玉良緣紅樓夢》(1977年)。無論是李翰祥還是胡玫,他們都有意借片名凸顯愛情元素。但其實,如此起名是有爭議的。因為原著中的“金玉良緣”,象征著薛寶釵的“金鎖”和賈寶玉的“通靈寶玉”。真正指代寶黛感情的,其實是“木石前盟”。

書粉普遍認為,《紅樓夢》開篇寫“木石前盟”,反對“金玉良緣”,正指出了“金玉良緣”的篡奪意味——“都道是金玉良緣,俺隻念木石前盟”。即便如此,影片依舊沒有起名“木石前盟”,多半是礙於市場方麵的考慮:“木石前盟”傳播度偏低,且不如“金玉良緣”朗朗上口。

如此形式的“大膽”改編,不僅無法奉上可堪品味的現代化解讀,更對原作內核的詮釋做出了削弱,可以稱得上是改編失敗了。

製作粗糙有負經典,“俗”得方方麵麵

而《金玉良緣》的“俗”還遠不止表現於此,更直觀地表現在妝造、運鏡、配樂等方方麵麵。

早在電影上映前,該片就曾因妝感過強激起了網友的反感。比如“寶黛初見”那場戲,寶玉臉上敷著濃妝,宛如年畫娃娃一般。但成片遠不止於此,看完你會發現,片中人物不僅妝感強,而且同一人物在同一場景的妝感還起伏不定。比如,“黛玉鉸香囊”那場戲,黛玉和寶玉吵架,黛玉的妝容就時淺時濃,特寫臉色蒼白,但中景又略顯豔麗。顯然是一場戲分兩次上妝拍攝,而場記又不夠仔細用心,導致前後妝容有異。

2010版《紅樓夢》開播後,曾因濾鏡飽和度低、BGM鬼裏鬼氣而飽受詬病。吸取了劇版的前車之鑒,《金玉良緣》走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調色以高飽和度為主,凸顯賈府的富麗堂皇,而BGM則以宏大敘事的交響樂為主,用以烘托氣氛。

盡管路徑不同,但兩部作品卻殊途同歸,並未因視聽謀得觀眾半分好感。《金玉良緣》視聽上的矯揉造作呼之欲出:

一方麵,是棚拍感太強,動輒出現的俯拍鏡頭不僅毫無美感,反而暴露了棚拍的短板,CG空鏡頭的無意義出現,更帶出了一種廉價的網遊質感,尤其是“黛玉葬花”那場戲,簡直讓人魂穿《三生三世十裏桃花》;

另一方麵,是BGM雖然出現的頻且密,但卻毫無記憶點,隻是為了“宏大而宏大”,全然不似1987版《紅樓夢》配樂《葬花吟》那樣令人記憶猶新。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視覺布景

原以為,與大多數《紅樓夢》改編一樣,選角、表演也會成為《金玉良緣》的致命傷。但其實,在細數種種改編弊病後,選角、表演反倒成了該片最不值一提的瑕疵。看得出,片中的演員們都很努力地想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但礙於影片的大框架未搭建妥帖、人設跑偏,所以最終角色呈現的大多不甚理想。

以林黛玉一角為例,進賈府前,她明知賈府關係盤根錯節,“不敢多說一句話”,但她在賈府卻是怎麽做的——使小性子成常態。由於寶釵的宮花送了一圈,最後才送到她手上,她直接當著周瑞家的麵,扯下宮花甩手扔了;初見寶釵,黛玉撞見了寶玉與寶釵的“情濃”時刻,直接耍小性子當麵陰陽寶釵,然後怒氣衝衝地冒雨離去。

這種黛玉形象,與其說是在還原書中形象,不如說是在還原黛玉的“刻板印象”。事實上,原著中的林黛玉不隻病嬌,而且還很幽默,很有多麵性。寶釵就曾一度把黛玉的高級幽默,置於王熙鳳的市井幽默之上。

同樣的問題還出現在寶釵身上。影片刻意放大了寶釵與黛玉之間的“雌競”,轉而忽略了原著中兩人的“亦敵亦友”——時而微妙敵對,時而又惺惺相惜。電影裏的寶釵卻總會在癟嘴、皺眉等微表情上顯出一股小家子氣,與書迷心目中那個落落大方的薛寶釵相距甚遠。

結語

與其說胡玫導演麵對的是一座華語名著改編大山,倒不如說她麵對的是一座翻越自己的大山。

正如網友熱衷於將《金玉良緣》與李少紅導演的電視劇版《紅樓夢》(2010年)做比較:胡玫與李少紅是1978級北京電影學院導演係的同班同學,兩人均是國內頗具號召力的女導演;胡玫與劇版《紅樓夢》頗有淵源,李少紅接手前,這個項目曾由她負責,籌備期間她與資方發生分歧、退出了項目,這才由李少紅“救場”頂上;《金玉良緣》上映前,李少紅導演的《紅樓夢》被視為史上改編最差的一版,豆瓣評分僅5.8,觀眾難免好奇《金玉良緣》的口碑是否會進一步探底。

而最終,從人物到劇情《金玉良緣》在方方麵麵都存在不少敗筆。與其說胡玫是在還原書中的“寶黛釵”,不如說她是在還原自己理解、甚至想象中的“寶黛釵”。

或許,從取名“金玉良緣”諂媚市場的那一刻起,影片就已偏離了原著的軌道。而麵對這樣一部作品,大眾不願買單,自是情理之中。

與其讓它乘著暑期檔的東風,給年輕觀眾帶去曲解、片麵、單薄的改編信息,不如讓它淹沒於市場,令其傷害止步於此,避免對經典名著做出更大意義上的誤導和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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