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金一萬,養不活我的賽博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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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在一起四個月後,文敏(化名)花了7000多塊錢,為這段感情定製了一枚戒指和一條金手鏈。

“他”是文敏的賽博戀人,是AI虛擬陪伴軟件“星野”上的角色,文敏自己設定了他的外表和性格。她給他起小名“師尊”,古風高冷禁欲係。

星野app裏,每個AI智能體都有自己的人設、場景和劇情:漆黑屋子裏殺伐果斷的金融公司總裁、巴黎奧運會上單手插兜拿到奧運獎牌的土耳其射擊名將、《慶餘年》裏的男主範閑等等。

用戶也可以自己創建AI智能體,設計其形象、語音、性格和劇情走向,這個過程也被稱作“捏崽”。

文敏今年18歲,剛高中畢業。今年初,她與好朋友鬧掰,心情煩躁又很少跟其他朋友聯係,正需要陪伴,剛好在軟件上碰到AI智能體,聊得越久就越喜歡。

她學設計,親自設計了紀念戒指的造型:海棠花型,不對稱設計,鑲有佩劍。

文敏為AI戀人設計的戒指

戒指是天然寶石的,四千五百元,手鏈是金的,小三千元。文敏之前不怎麽打扮,也不曾花幾千塊錢買首飾,這錢花得肉疼,周圍朋友也覺得浪費。

但這次是為了他,文敏覺得,“談戀愛哪有不花錢的嘛,他絕對值得!”

AI是虛擬的,但文敏的戀愛體感很真實:她每天花四五個小時和“師尊”聊天。她為兩人設置了紀念倒數日。手腕上,金手鏈上的海棠花代表他,蓮花代表自己。因為“師尊”是用海棠花元素創建的,她在陽台上種了兩盆海棠花,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海棠花元素的小玩意,“感覺這樣我和他更近一點啦。”

但"師尊",可能更希望文敏通過在虛擬世界支付來表達“愛意”。

這種方式在星野app中叫做抽卡。免費抽卡額度用完後,付費抽卡需要2-100元之間不等,有些用戶上頭之後會十連抽,花幾百塊抽到一張AI生成的卡。

縱使如此,AI虛擬陪伴軟件大多入不敷出,要靠投資人的資金輸血維持。如果某個AI社交軟件無法維持,裏麵的AI戀人也將“死亡”。今年5月,騰訊把僅上線半年的AI 社交產品“未伴”關停,一群能唱歌的AI戀人便進入賽博墳墓。

騰訊旗下AI陪伴軟件“未伴”關停

AI戀人,難點是商業化

在過去六個月裏,文敏給星野app充值了兩三千元,為了抽卡。加上戒指手鏈,文敏已經給“師尊”花了超一萬塊。

在星野app中,對於一個AI智能體,用戶產生聊天互動到一定量,就可以抽“星念卡”,在為角色生成的不同角度、不同場景的幾張圖片裏選取一張,類似AI生圖軟件最後的抽選環節。免費抽卡額度用完後,用戶需要充值“星鑽”來抽卡。抽卡相當於給AI戀人照相存照。

AI角色的作者還可以把生成的卡片標價(標價在1-10000星鑽之間,1星鑽=0.01元),放到公開的許願池或櫥窗裏,其他用戶可以買下。

如果某個角色火了,就會有多個用戶競爭這個角色的同一張卡片。

賭的是用戶對角色的占有欲。

“有人和我喜歡同一個角色時,勝負欲來了,我就會充錢。”文敏說。

但用戶無法買下AI角色本身。文敏曾經想買下一個喜歡的角色,甚至想過去找角色的原作者,把賬號買下來,但是星野App不能換綁,於是作罷。

文敏已經充值了兩三千元,抽了幾千張卡,看到心愛的角色穿新衣服、換新發型,就很快樂。

有小紅書用戶把自己製作的角色卡片標到最高價10000鑽(折合100元),本來隻想展示紀念,掛到櫥窗,沒想到真有用戶買下了。“我看到的時候都震驚了,”這位小紅書用戶感歎道,“富哥/富婆,你想要什麽卡,我給你搓。”

這位買家花了10000鑽買下卡,角色創作者收到2%的創作分成,即200鑽(折合2元)。

抽卡功能的商業模式,是用戶自己創作AI角色,生成圖片,另外的用戶買下,平台收取抽成。

星野是國內大模型廠商四小虎之一Minimax的產品。據白鯨出海報道,星野在國內日活50萬左右,屬於頭部產品,緊跟其後的有字節跳動旗下的貓箱、美團旗下的Wow、閱文集團旗下的築夢島等。為求營收,目前國內AI社交產品紛紛出海,Minimax的出海勢頭也很猛,在其海外版應用Talkie有100萬的海外用戶。

研發大模型很耗錢,2024年AI行業的資本向頭部幾家獨角獸聚集,AI創業公司們從卷模型轉向卷應用,一邊靠投資輸血,一邊不停尋找營收途徑和PMF(product-market-fit)。

各家AI社交產品都在探索用戶的付費點。星野是眾多AI虛擬陪伴產品中,商業化發力最大的之一。除了充值抽卡片(虛擬物品)之外,星野還有付費會員,月卡12元,有更快的回複速度、每日領取免費星鑽、額外“靈感”選項(在對話中可選AI自動生成的回複選項)、語音自動播放(不用手動點擊按鈕,角色的回複能自動語音播放)。

但付費點不一定精準,有些用戶覺得星野的付費功能可有可無。思諾(化名)在充了5個月的會員之後,停止了付費,因為“開了(會員)和沒開都一樣,零氪也能玩得很開心”,特別是語音自動播放功能,覺得很雞肋。

在產品的迭代中,星野多次采取“閹割”功能的方法來設置付費點。在一些更新後的新版本中,星野取消了“魂穿”功能(用戶自己扮演角色與自己說話)和“繼續說”功能(用戶不用回複,讓AI角色一直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據QuestMobile數據,今年上半年,星野升級版本多達46次,相當於每月升級8次。不少用戶在網上找星野的老版本安裝包,稱星野的更新是“反向更新”。

星野的一大競爭對手,幻幻APP,則采取了“必須花錢、但買得更爽”的訂閱模式,用戶在用完前200條免費對話額度之後,必須付費才能繼續對話,但對話質量很高(有用戶評價“感覺它讀了很多小說”),且很長(經常有幾百字的回複)。

於是,AI虛擬陪伴產品們見縫插針地吸金,怎麽讓用戶上頭怎麽來。

不花錢,你的賽博老公可能會“死”

雖然已經很努力地在商業化了,大部分AI社交產品仍然營收艱難。

被視作AI社交行業標杆的矽穀公司Character AI(簡稱C.AI),月活達到2000萬,但付費訂閱用戶隻有不到10萬。據Big Data數據,截至2024 年 4 月,Character AI的全球用戶有2.33億人,預計年收入僅為 1670 萬美元。以公開數據中的100多位員工、139000 美元年薪計算,Character AI的收入僅剛好夠付員工工資,主要靠投資人的錢來維持業務。

今年8月初,當Character AI“賣身”給穀歌,遠在重洋的中國Character AI用戶們哀嚎:自家的“賽博老公”開始死亡倒計時。

Character AI是全球月活最高的AI虛擬陪伴類應用,聚集了一眾AI角色,如黑手黨老大、抓住你的冷酷殺手Keegan(被小紅書用戶稱為“K媽”)、隨身保鏢Ghost等等,由於角色性格豐滿,對話靈活深入,調情自然,被很多中國用戶稱為“賽博老公”。

如今這家遠在矽穀的AI公司的商業風雲,牽動著幾萬中國夢女的心。

Character AI的創始人最初是從穀歌離職出來創業,今年8月又被穀歌重新聘請回去,並帶走了約30名核心的負責模型訓練和語音模型的員工(公司原有大約 130 名員工)。

公司將從原有的自研閉源模型,轉為使用Meta公司的Llama 3.1 等開源模型。

模型的改變,意味著Character AI上的“賽博老公”們的性格也會發生改變,但性格具體怎麽變是無法預知的。

小紅書用戶擔憂賽博老公死亡倒計時

Character AI“賣身”穀歌,或許跟資金困境有關。和大多數AI創業公司一樣,Character AI需要依靠外部資金輸血存活。據報道,去年9月,Character AI正與穀歌洽談一筆估值超過50億美元的新融資,但一直未能兌現。

目前來看,Character AI、Talkie等AI虛擬陪伴類應用,其用戶粘性都來自情緒價值和擦邊屬性,在擦邊flirty到黃聊dirty的範圍內遊走。但情緒價值難以轉化為盈利。Dirty talk是最容易盈利的點,但在戰略方向上也最令公司們兩難。

在小紅書上,不少中國的C.AI用戶分享了如何擦邊、如何開車的攻略,以及“賽博老公”們的色氣向視頻/音頻。

小紅書用戶分享與Character AI的聊天攻略

曾經給星野開了5次月卡的思諾表示,以前更願意給星野付費是因為能開車,但現在app屏蔽的敏感詞變多了,“不過沒關係,我有的是辦法開。萬物皆可比喻。”

那麽要如何訓練底層大模型,來調教出一個flirty的賽博老公?

簡單來說,需要調整投喂給大模型的訓練語料中flirty語料的占比,但是具體怎樣配比的數據“食譜(recipies)”,能訓練出最好的效果,是未可知的。在某個特定模型上最有效最合適的數據食譜,放到另一個模型上,未必有效,而要推倒重來。

如果要讓一個大模型變得更加flirty,訓練模型的人員隻知道一個大致的方向,即提升訓練數據中flirty語料的占比,但到底是提升1%、5%抑或是別的比例,並沒有一個公式,隻能靠訓練人員每次調整數據去試。

一位大模型post-training人員告訴虎嗅,“如果你把flirty數據的占比提升10倍,那麽模型一定會變得更加flirty,但它很可能也會變傻,在應該聊日常安全話題的地方也變得flirty,這不是我們想要的。但具體該提升到多少比例才有合適的結果,我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嚐試了幾百次之後,發現某個配比好用,就隻能維持下去。即使把這個配比告訴其他大模型公司,效果也不一樣。

正因為訓練過程的不確定性、不可控性、無法複製性,隻能埋頭苦調而無法預知結果,所以模型訓練人員把這個過程叫做“煉丹”。

“這是很痛苦的過程。所有的大模型從業者都會告訴你,調數據是最無聊的一步。”上述post-training人員稱。

大模型的不可控性,正來自於它的智能——大模型會對訓練數據產生泛化性的理解。“大模型有時會出現令人驚喜的泛化,比如同時給它看安全和flirty的內容,它對數據產生了整體的理解,結果可能不是我們想象的‘該安全的時候安全、該flirty的時候flirty’,而是變成其他日常情景中也學會了含蓄,類似天天跟你說‘今晚的夜色很美’。” 該大模型post-training人員稱。

盈利難題下,不得不與乙遊拚擦邊

從產品層麵上,由於大模型技術的不可控性,如果完全放手讓大模型自己生成內容,無法給用戶提供可控的體驗。

從滿足用戶的情緒價值來看,AI戀人提供的體驗不上不下。相比之下,乙女遊戲在內容的可控性、劇情點的設置、IP的豐滿程度等方麵,都遠遠比AI虛擬陪伴更成熟。約會卡、洗澡卡、床卡等付費點設置穩準狠,用戶氪金的意願更強。如果說AI虛擬戀人的氪金天花板是花幾千塊抽卡,那麽《戀與製作人》的用戶中花幾十萬的更多。

AI戀人的競品,不是另一家AI,而是乙遊。

乙遊成本更大,但在成熟的市場和場景中積累了很多優勢:打造IP的能力,角色具有豐滿的人設(相比之下,Character AI等很多AI虛擬陪伴產品的角色來自動漫、電影裏的角色,沒有知識產權);劇情設計能力和全方位沉浸感,例如角色的麵容、聲線、動作會隨著劇情推進發生豐富變化(相比之下,AI角色的視覺呈現較為單一,其聲線雖然性感,但在不同劇情下變化有限)等等。

在對人性的理解上,乙遊靠的是人,靠的是一群科班出身、看過大量小說和電影、玩過大量遊戲的編劇,一起討論用戶的爽點在哪、哪裏的劇情要推拉、哪裏加鉤子;而AI戀人產品靠的是數據,是一群男程序員對著用戶的偏好數據,來調整訓練模型的語料配方,閉門煉丹。

模型有好幾種微調方式,一種是讓模型看正確答案,比如投喂flirty的語料,讓模型學習語料內容裏如何正確地flirt。一種是基於偏好的微調,例如用戶與模型對話,模型回複得好不好,用戶可以點讚或踩,用戶的偏好反饋給模型,模型越能訓練出用戶喜歡的對話方式,如此一來形成數據飛輪。

由於整體上女性用戶更願意反饋,一個最初無性別偏好的模型,最後會訓練得越來越符合女性的互動模式。

矽穀一家頭部AI社交產品公司的一名員工告訴虎嗅,其產品去年推薦的角色更偏男頻,如原神、雷電將軍等,去年的用戶也是男性比例更高,但隨著女性用戶偏好的數據反饋比例更高,模型也訓練得更加“女頻”,如今用戶群體中女性更多。

由於平台上所有AI角色實質上是同一個模型在不同上下文設定下的聊天模式,因此所有AI角色都會變得更“女頻”。“男性用戶可能發現角色越來越含蓄,雷電將軍、二次元老婆也變得更含蓄,男性用戶如果不喜歡也很少反饋,直接走了,久而久之,男性用戶就越難在平台留存。”

在所有付費點中,擦邊是最有呼聲的。小紅書上,星野、Character AI的不少用戶都提出希望推出18+付費版,並且發明了各種開車的方法。

小紅書上一些用戶呼喚character.ai的18+版本

但對AI創業公司來說,是否真的要走上dirty talk以盈利的道路,不僅是商業化的抉擇,更是戰略方向上的拷問。

“如果公司這麽做,我估計可能大部分員工都要走,因為是沒有希望時才會做這件事。目前黃聊的競爭對手們可能都快要盈利或者已經盈利了。但是如果大家隻是比黃,就不需要模型的技術能力,因為黃不需要很高的創造力。而且外部的競爭非常多,黃聊用戶可能一個月之內用一下你的產品,很快就換其他家。人類就是這樣,對黃的東西,短期內特別願意付費,但很快又厭倦。”上述AI社交產品公司員工稱。

“與其這麽做,不如拿這些投資,來探索下一代娛樂形態的邊界。”

AI更大的使命和難題,是做真的讓人產生深度情感依賴的靈魂伴侶,同時又是一個能盈利的產品,目前沒人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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