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家幾十億的徐崢,有沒有平視苦難的資格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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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切外賣小哥的《逆行人生》,一上映便引發激烈爭議。

網上突然湧出來的差評,大多在質疑徐崢並不了解真實的外賣工作,而且避重就輕講故事,並不將衝突的矛頭,對準他們眼裏的始作俑者:算法,以及算法背後的資本。

換句話說:身家幾十億的徐崢,有沒有平視苦難的資格與勇氣?

從《春光燦爛豬八戒》走紅,順利娶回美貌的陶虹;

之後又從《人在囧途》獲得靈感,以《泰囧》的12.69億票房打開導演名號;

之後導演的《港囧》《囧媽》,監製及主演的《我不是藥神》《心花路放》等等作品都引發觀影熱潮,目前已經成為國內最炙手可熱的商業導演。

這樣的一位富豪,要去導演和主演一部有關底層外賣小哥的電影,他的創作是真誠的嗎?以及,他的展示和表達值得我們信任嗎?

帶著疑問,本人認真細致地刷完了《逆行人生》,然後選擇相信徐崢,因為從整部作品中,我讀出了其中的真誠。

A. 貼近底層的努力

從前麵解讀的算法困境、騎士境況來看,徐崢起碼沒有站在資本的一邊,他真實地記錄下算法係統對人類個體的輕視與傷害,無論是高級職場,還是底層外賣,算法和係統都正在一步步蠶食人類的自由與高貴。

徐崢坦然地呈現了這一切,做出了不少暗示,作為電影導演,他就隻差把“反抗不良算法”打在銀幕上了。但卻依然有觀者覺得不滿足,覺得未能完全揭露平台的不公。

其實,對底層勞動者,徐崢已經做出了充分的美化,沒有透露出絲毫輕蔑或不敬。

高誌壘在外賣站遇上的所有底層勞動者,幾乎都有積極正麵,或是命運使然的突然變故,比如為了愛情(大山),對抗衰老(老張),對抗病魔(老摳),遭遇車禍(大黑),帶娃謀生(曉敏)等等。而高誌壘本人,也是因為P2P爆雷和中年被開除而階層滑落。

這自然是美化的底層,真正身陷困境、滑落底層的,除了這些“說得出口”的理由,往往還有不少無法向外道出,或是不那麽光彩的原因。

由此可見,徐崢試圖跟底層站在一起,他挑明的事實是算法的冷漠,平台的無情(最後的於和偉);還有算法陰影之下,底層的互相鄙視與傷害。盡管最後給出了光明的結尾,但是從客人的刁難、保安的嘲笑、外賣員的衝突,已經先將這些現實困境與人性險惡展示得淋漓盡致。

B. 影片的核心主題

但凡看過《逆行人生》,都會發現它不是一部諷刺作品,甚至都不是喜劇。

徐崢幾乎是以白描的手法呈現了所有的衝突。主角高誌壘(徐崢飾)的中年危機,外賣平台的算法困局,現代都市的階層真相,徐崢不做粉飾,不做戲謔,隻是坦然地呈現出來,自然也有戲劇需要的提煉渲染以及衝突聚焦,他還點出了幾個層麵的解決路徑,批評者或許無視,卻能對落淚者提供些許的撫慰。

在我看來,《逆行人生》有著相對工整的劇本架構。從高誌壘被炒魷魚,家庭財務崩塌開始,步步為營地呈現了中年危機、算法困境及階層差異三個層麵的現實境遇與自我衝突。

算法對抗、家庭支撐、積極勞動,成為中年男人高誌壘的救贖路徑,同時也成為該片充滿著傳統儒家奮發有為的核心主題。

首先是以算法對抗算法。

這得益於高誌壘之前的程序員身份,成為外賣員後,他將送外賣需要用到的各種信息綜合起來,自己編寫了“路路通”小程序,促進底層外賣員互相幫助,以信息互通來對抗平台算法的優化。

這是一種顯得局促和狡黠的底層智慧,很容易受到“網絡高知”們的嘲諷與批判,但不得不說卻是困頓生活中臨時和明智的應對之道。

我們當然可以批判平台,抵製算法,但是在自身話語權和生存權都未確定的情況下,先考慮如何安身立命,似乎是個體,特別是一個中年男人應該承受的階段。

英勇的男人,可以為理想壯烈地死去;而英勇的中年男人,願意為理想和幸福,而忍辱負重地活下去。

第二是家人的情感支持。

家人關愛是片中最強力支撐的情感要素。麵對著財務困境和生活破碎,高誌壘並未消沉崩潰,家人的支持功不可沒。

善解人意的妻子肖妮(辛芷蕾飾)首當其衝,成為高誌壘最重要的夥伴。辛芷蕾洗去在《繁花》中的浮華,性感的厚嘴唇和麵龐上不施粉黛,以平實的演技詮釋了這位善良且忠誠的城市女性。

家庭陷入財務危機,她不離不棄,全力陪伴著丈夫,共同支撐起搖搖欲墜的家庭。

丈夫做外賣員,她欣然接納;自己也重新開班招生,教孩子打架子鼓,到按腳店就業;最終選擇賣掉大房子,全家人搬到老小區居住,她也毫無怨言。

經濟之外,肖妮還提供了強力的情感紐帶作用。每當高誌壘情緒起伏,憤怒、焦躁、猶豫、低鬱的時候,她總能提供適時的鼓勵、製止和安撫;每當家人關係陷入僵局時,她也會立即出麵調和,等到情緒平和後又馬上淡出視線。

她就像高誌壘的一個完美的助手,不過也正是太過於完美和正常,導致該角色失去了魅力,也難有更深刻的展現。

另一位強力支持的家人是高誌壘的父親。這位老漢有過激情燃燒的奮鬥歲月,對兒子也有較高要求。

當得知兒子離職,家庭失去收入來源後,他先是大為光火,隨後又因為太過疲累而腦梗癱瘓。

為了給中年的兒子做出示範,他同樣開始了積極的行動。以熱情昂揚的生活態度,來麵對病痛帶來的困擾,最後甚至還重新站立起來,展示了自己的堅強意誌和奮鬥精神。

有了家人的情感支撐,高誌壘有效承擔起家庭責任,接納了自己的外賣員身份,並且最終靠自身技能和收入穩定了家庭——盡管換了套更便宜的房子。

核心還有積極行動。

到了影片後半段,徐崢開始為故事“上價值”,也便是傳統主流思想中的勸誡:勤勞致富

無法改變的現實境況,難以脫身的家庭責任,支離破碎和一地雞毛,儒家正派自然不會引導角色走向擺爛和虛無(《小武》《天邊一朵雲》);我們需要提供更為積極正麵的情緒價值,那便是絕地反擊,全力以赴,以個體的奮發有為來對抗生活的種種挫敗與磨難。

說不上有多大的意義,但卻也是困頓生活中難得的亮色。

片中高誌壘的同事,從朱站長、大黑、大山、老張、曉敏,到更為黯淡深重的老摳,都在麵對著各自的生活壓力,但是他們無一人消沉低落,而是都在朝著理想的方向,全力奔跑。從片中段落到片尾字幕小視頻,都在以快切方式展示著外賣騎士們的勞動風貌,他們拚命、奮鬥,同時積極、樂觀,勇敢直麵現實的熱情令人動容,心生敬意。

片尾的高潮段落,是在肖妮的鼓聲伴奏下,高誌壘與外賣站的頂級騎手們,展開搶奪當月送單王的巔峰對決。結局自然是高誌壘獲得勝利,鼓點疊加飛馳的熱血場景,縱然顯得老套和些許刻意(《羅拉快跑》),仍然能在片刻間點燃觀者心中的火苗。

C. 批判反思的靶點

批判者當中還有不少“反思客”,攻擊徐崢和影片主要集中在兩個點:有錢人表演窮人的苦難,來掙窮人的錢;徐崢避重就輕,展示底層苦難,卻忽略算法和資本的原罪。

第一靶點:富人與窮人。

參與電影的從業者,是不是都是有錢人?這個咱們暫且不論。

電影創作是個集體活動,必然需要大量經費投入,特別是這種公開上映的商業電影,投資動輒都是千萬或者上億,這些資金比起個人財富自然是大了好幾個量級。

但是這是集體行為的商業投資,盈虧自負,怎麽能拿個人財富去比較權衡?以往報道中,砸鍋賣鐵抵押房子去拍電影的案例也比比皆是(郭帆、吳京),將這些創作者(也是勞動者)與普通民眾對立,究竟有何意義呢?

而且,如果有錢人就沒有資格來表現窮人的苦難,那麽窮人的苦難由誰來表現?窮人自己也無法拍電影啊?如果底層苦難得不到呈現,怎麽獲得關注?怎麽獲得重視?

不拍苦難,說是粉飾太平,不接地氣;

拍出苦難,說是消費底層,隻破不立;

拍出苦難又提出解決辦法,並且將矛頭直接對準算法和資本,又說是有錢人不懂底層的苦,沒資格呈現。

除了反思和質疑,這些人大概什麽事都幹不了吧。

第二靶點:資本的原罪。

這是個更加複雜的議題,不是一部電影能夠說清楚,此刻的現代社會中,資方已經是不可忽視的存在,民營企業、流動資本也都是市場經濟不可或缺的部分,隻是,我們的體製不能像西方國家那樣縱容資本為所欲為,必須做出限製,而不是驅離。

那麽,如何限製?什麽方式?什麽範圍?有哪些規則和底線?

這自然不可能是徐崢能夠闡明的邏輯,無論是他的職責分工還是社會身份,似乎都沒有說清楚該領域的義務;

當然,像批評者那樣天然站立在弱小一方,像“義和拳”那般反抗一切,除了滿足道德自嗨,有一絲絲建設性?

那麽,讓體製、社會、藝術各歸其位,藝術當然可以關切現實,平視苦難,可以提出解決路徑,但並不需要承擔將該議題闡明甚至解決的責任。

呈現苦難,展示困境,指出問題,然後提供積極前行的撫慰與鼓勵,這樣的電影作品,值得我們肯定與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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