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妻子帶走彩禮33萬,夫家寫尋人啟事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新媳婦

沒有愛情,用錢堆的婚姻更像一場買賣。

新媳婦34歲,離異,女兒判給了前夫。號稱沒學曆,到處打工,之前開飯店賠了,借遍了遠近親戚。身世也不好,她是被領養的,養父母住在村裏舊平房。抖音賬號叫“單親媽媽”,拍的都是單親媽媽的難。

夫家姓趙,住雙層別墅,屋外有羅馬柱和露天陽台,屋內精裝修,地磚和大電視亮得反光。房子幾百平,下代人都夠住了。第一次到這裏拜訪,新媳婦盧娟挽起準婆婆的胳膊,親昵地喊“姨”,收到888塊紅包。

趙家迫切想要個孫子。二兒子趙勝文上段婚事告吹,對方不願領證,也不想生孩子。哥哥趙勝武離了婚,孩子歸趙家,兩個女兒。眼看別墅和土地無人繼承,趙家四處托媒人介紹。

村裏看風水的大爺把征婚信息散出去。鄰縣有對媒人夫妻,手頭有個同齡的,趙勝文去了沒見著人。媒人又說,市區還有個女老師,趙勝文要上班,來不及去見。媒人不願生意黃了,聯係上在另一個縣拉客的媒人,拉客的又找到一對媒人夫妻——男的六十多歲,介紹了盧娟。“這是從小看我長大的叔”,新媳婦告訴趙家。

趙家對盧娟的第一印象不錯,微胖,能說會道,朋友圈廣。尤其是趙勝文,“她連縣長新換了人這種大事都知道。”兩人同齡,趙勝文當外賣員,工資五六千,身材瘦小,盧娟穿上高跟鞋比他還高。媒人撮合著加了微信,每人收了趙勝文50塊電話費,盧娟收了300塊見麵費。

●新媳婦盧娟。講述者供圖。

她對趙勝文也滿意,跟閨蜜說,男人對她很好。好的標準是,認識沒幾天,她看病住院,趙勝文借了她三千多。還錢第二天,她說要租房,男人又轉給她幾千。盧娟帶閨蜜去找趙勝文,讓他請吃飯、買衣服,發淘寶代付鏈接,對方都默默付錢。盧娟登門拜訪,是空手去的,準婆婆也沒有不滿——能生孩子,好好過日子就行。她也不時噓寒問暖的,問上幾點的班,幹啥活了,趙勝文心裏暖暖的。

今年5月底,閨蜜被趙家找到,點了煙聊起她,“咦”一聲,說盧娟好吹牛,炫耀孩子爺爺是小學校長,其實當宿管。兩人在縣城棋牌室認識,誰贏錢誰請吃飯,一起喝酒。都是晚上玩,熬夜到淩晨兩三點。盧娟有個女兒是不假,總是在一旁玩手機。

和趙勝文認識不到1個月,盧娟就開始催:咱們都老大不小了……來年是寡婦年,不能結婚。她又說,養父母待她不好,多年來都在外地給哥哥領孩子。趙家聽了心疼,都說等她嫁過來了好好待她。今年1月6日,定親當天,盧娟搶過他的手機,將自己的微信備注改為“媳婦”。

那天,她收了趙家3.8萬彩禮定金,在媒人見證下寫了證明。字寫得歪扭,好幾個錯別字,沒有身份證號,隻寫××村趙勝文,×縣盧娟。但很鄭重其事的,雙方簽了名,按了手印。

在北方農村婚戀市場,大齡單身漢早已是被動一方,理所應當花錢,證明財力和對女方的重視。交完定金,簽完字據,趙家又花了一千來塊請吃飯。餐桌上媒人們點起煙,熱絡地聊天,盧娟埋頭吃飯,往嘴裏送肉。

定親後,盧娟催促結算剩下的彩禮12.8萬。趙家說,領證了才給。盧娟再一次挽起準婆婆的胳膊說,很理解要這麽多錢難為趙家了,但她養母嫌她要得少,扇她臉,將她的身份證丟進垃圾桶了,她會想辦法的。

婆婆李梅香一說起這些事,就要拍桌子,給盧娟的家屬統一加個“假”字:假爹娘!假叔!假姨!

1月24日婚禮結束,盧娟拿走了份子錢,加上其它支出,趙家一共花了33萬,近一半是李梅香找4個弟弟妹妹借的。這還不算完。

婚禮第二天,新媳婦坐上出租車離開趙家,說在天津合夥開了火鍋店,要去散夥退股。打出租車去天津,要800塊;火鍋店虧錢了,又要了17000。她跟趙勝文說,處理完就回來,跟你好好過日子。

除夕那天,她說在跟前夫搶孩子,一定盡早回來吃年夜飯。天黑了又說,給留個門,一定回來睡覺。趙勝文在別墅等到淩晨兩三點,一遍遍打電話,直到無人接聽。

大年初一,鄰居都問:怎麽回事?按習俗,大家要眊眊(看)新媳婦,邀請串門。趙家人擠出笑臉——媳婦家的老人生病住院,回不來了。鄰居一撥接一撥,送走已是下午。把院門一關,李梅香病倒在床上,吃不下,睡不著,給親戚打電話哭:不想活了。

李梅香的憤怒

第一次找到盧娟的娘家,李梅香隻有一個念頭:完了,錢沒了——之前雙方家長定親,盧家父母不是這一對,眼前這對不認識那個“從小看她長大的叔”,又擺出兩張銀行存單,說盧娟不久前也騙走了他們15萬。

5月28日,李梅香又帶著一家人去找新媳婦。出租屋去過多次了,他們像偵探一樣,看陽台有沒有晾衣服,屋外的電箱是否在使用。沒找到盧娟,媒人也沒見到,一家人四處打聽。趙勝武打頭,主動問路,趙勝文走在隊伍中間,不說話。李梅香殿後,到一處就蹲下,體力不支,隻剩下嘴裏罵著盧娟和一屋子假親戚。

那天他們堵住了“假姨”。定親的時候,這個姨和“假父母”一起出現,代理盧娟結婚事宜。堵到她才說,跟盧娟去年底打牌時才認識,就幫忙參謀下,吃席湊個人氣。假姨委屈地說,盧娟借了她2000塊也沒還。李梅香急了,說彩禮16.6萬支付時,她都見證了,還經手了一萬塊紅包。假姨張嘴閉嘴“大妹子,我不記得了”,雙方很快吵起來,誰也不聽誰的,假姨扭頭走了。

那時盧娟已經歸案。律師查過她的征信,她8次成為老賴,借款幾千元到數萬元不等,最大一筆為10萬元。法院在“失信被執行人行為具體情形”一欄寫: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義務。

她是有一對養父母,但已經斷絕關係。被趙家找到時,真正的養父母跟著一起訴苦,讓趙家最好把她關進去。據趙家講述,盧娟歸案後警方讓她還錢,她隻還了3萬1千塊,之後用各種理由拖延。

趙家又挨個找媒人。訂婚時7個媒人都到場收錢,出事後,隻有本村的風水大爺還了錢,隔壁縣的媒婆反問,“一人1000塊不多吧?行情一般三四千。你們自願的是不是?”

第7個媒人是“假叔”。李梅香在電話裏罵他:“你知道對方底細不知道?半路上拉個人就介紹。”假叔說,我隻管介紹,還管你生子嗎?電話被掛斷了,李梅香大罵“X他奶奶的”,嚷嚷要把這些人抓進牢裏。

●李梅香蹲在媒人家門外

33萬沒了,她感到憤怒又委屈。三輪車騎進了溝裏,老覺得有人在議論自己,吃藥才能入睡。婚事的背後,的確是她在做主。這個母親黑瘦,一走路衣袖和褲腿都在晃。拉扯兩兒一女,伺候癱瘓的婆婆,蓋房子娶兒媳,又帶大兩個孫女。今年天熱,香菜不發苗,她又去別人家幫忙割麥子,一小時掙10塊。丈夫不善交際,對外的事還得靠她。

兒女大了,在村莊,傳宗接代的風俗必須提倡起來。李梅香發現同村有人開始蓋別墅,她不願被比下去,花4萬塊買了地,裝修花了兩年——想增加兒子在婚姻市場上的籌碼。為了娶媳婦,趙家蓋過兩次新房。兩兄弟18歲時蓋過一次,趙勝文單身到二十七八,哥哥離了婚,村裏時興蓋別墅了,李梅香也蓋,從中間隔開,一個兒子一戶。

蓋別墅前後花了72萬,是李梅香咬牙借出來的,拆東牆補西牆,賺出來一點再還上。別墅空著,他們住在舊房裏。院子被李梅香收拾得利落,種滿果蔬,養了一欄母雞下蛋。多年來,一家人吃自家種的菜,肉能不吃就不吃。洗衣機隻用來脫水,怕浪費水電。都是為了省錢,給兒子娶媳婦。按李梅香的計劃,很快新媳婦懷孕,下一步就操辦大兒子的婚事,這日子才正常了。

報案後警方收集證據階段,她老去縣公安局,坐在辦公室哭鬧:“我一個老農民……”工作人員讓她冷靜,兄弟倆也勸,李梅香哭得沒了力氣,被兩個兒子架著。丈夫隻知道說“一命抵一命,要把盧娟捅了”,李梅香不識字,但很多事還是要靠她,比如將盧娟的事跡廣而告之。

很快,一家人在快手上借鑒其他被騙婚者的尋人啟事,擬出終稿,讓打印店老板幫忙敲下文字。彩印1000份,背麵撕開膠就能貼。4月3日下雨,家裏三個男人都說,改天再去貼吧。李梅香說不行,就今天去。

到盧娟老家忐忑貼了第一張後,她啥也不怕了,“哪裏人多我貼哪裏”。看熱鬧的圍過來,一個水果店老板說和盧娟打牌認識,盧娟說幫忙辦“煙證”,騙走了8000塊;有人找她辦駕駛證,被騙走了2萬……李梅香更氣了,一口氣貼了200多張。在當地縣公安局門口,她也咣咣貼了兩張,第二天警方以“被詐騙案”立案,李梅香挺自豪,施壓成功了。

●趙家張貼的尋人啟事。

被選中的文

尋人啟事的草稿是趙勝文擬的,這張紙既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難堪。

一開始,他措辭溫和,“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至今電話打不通,家裏人很是擔心”。李梅香反對,改成了激烈版:“結婚時一點東西沒買,走時身上帶有蘋果手機,大量現金及手機轉賬和五金首飾共計:33萬左右。”原本想直接說詐騙,被律師勸阻:不行,(當時)警方還沒定性,會侵犯對方的名譽和隱私。

趙勝文起初不願在網上發,但錢得追回來,對盧娟也怨恨。他想了個辦法:隻發對方的信息,不公布自己的姓名住址,這樣不但能追回錢還能免於丟人。但何止全村,整個鎮都知道了。辦婚禮時,他家的喇叭響了兩天,放豫劇《朝陽溝》,唱一對青年自由戀愛後,城裏姑娘帶著母親到夫家務農落戶。

這樣的想象在趙勝文的生活中顯得過於美好。新媳婦轉過天不見了,村道邊總能湊上一群人,大娘壓低聲,“他家媳婦懷孕了。”——“是他家的嗎?”——“不是。”眾人臉上都有了意味不明的笑。一傳十,十傳百,從冬天傳到了夏天。在村民眼中,趙家丟人的是出了錢,覺沒睡成。更丟人的是,二兒子被戴了綠帽。按趙家講述,警方立案後發現盧娟懷孕,目前處於取保候審。

“太窩囊了。被耍得團團轉,別人肯定覺得我是傻子。”趙勝文說,婚禮當晚兩人發生關係,得知盧娟懷孕,他第一時間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警方回複他“不是”。

盧娟放了出來,趙勝文問她,孩子怎麽回事?盧娟在微信上回複他,孩子爸爸是去趙家接送的出租車司機,讓趙勝文去找他,“處理好了,你不嫌棄我,咱倆就好好過……我還是(你)媳婦你別忘了”。趙勝文反複問舅舅:該怎麽辦?回複什麽?要不要去找那個司機?舅舅不耐煩,直接說他,不要再被人當槍使。

趙家娶媳婦,一直都被動,最被動的莫過於趙勝文。在村裏和家裏,他的存在感都不強,對他的多數評價是老實。事發後,家人埋怨趙勝文——盧娟讓你買東西你就買,不能拒絕嗎?不能找借口推辭嗎?趙勝文答不上來。在律師的建議下,他把所有轉賬和支付記錄打印出來,賬單有厚厚一摞:

給盧娟買蘋果手機,6500元;盧娟說在娘家辦酒席,5000元;給兩個哥哥的孩子包紅包,10000元;盧娟說要買蠶絲被,10000元;給盧娟買金首飾和衣服,48112元+10050元;盧娟又買貔貅手鏈,3999元……

在金店,推銷員一頓輸出,盧娟看上了4萬塊的手鐲,趙勝文回憶,他說不出反對的話,就不斷掃碼、支付。手機裏沒錢了,他向母親要錢,李梅香又向親戚借。“到這年齡沒有什麽愛情,掏錢讓人家滿意,你不掏總有人掏。”趙勝文說。

煙、酒、女人,一個男人非此不能誇耀的三件事,都和他沒什麽關係。初中畢業進廠,幹過各種活,現在每天跑十幾個小時送外賣,回到宿舍刷刷手機睡覺,睜眼又是一天。今年競爭激烈,站點多了二三十個騎手,他每天加班,每個月大概跑1500單,能排在前二十。

女人談過的就兩個。初戀是個過日子的人,出去吃飯點6塊錢的餐。但女方家是外市的,嫁過來嫌遠,父親不願意去對方家說,母親不識字,不敢出門,婚事就這麽吹了。趙勝文那時二十出頭,忙著賺錢,也沒覺得多難過,沒想到這是最後一段“相處舒服,對方能在意你”的感情。日子沒什麽開心的,也沒有不開心的,他描述自己的生活。

去年冬天,送外賣的路上,他常接到母親催相親的電話。沒說幾句,他就掛了——李梅香的嘮叨他都能背下來了:“和你同齡的生了娃,娃都要結婚了,咱這媳婦都還看不到”。他拗不過,向站點請了假,認識了盧娟。相親四五次失敗後,他知道和盧娟是為了結婚而結婚。

但相比之前相親的女孩,盧娟顯得主動,趙勝文說什麽,她都願意接話。就是總見不到人。婚禮前一天很冷,趙家開車找盧娟聊事,在小區外等了三個多小時,都來了氣。趙勝文很平靜:很正常啊,每次找她都是等一兩個小時。最久的一次,他等了一整夜沒見到人,也沒說啥,就關車門大聲了些。哥哥趙勝武說“人家是蹬鼻子上臉”,他不接話,絞自己的手。

到了34歲,趙勝文對婚姻並不向往。最終答應結婚,是盧娟說要結,父母也勸,人家也不討厭咱,別挑了。“我是不是太軟弱了?”他事後反思,覺得盧娟就是看準了自己的性格。

4月中旬,盧娟歸案後開始回他的微信,言辭懇切:“文,我知道你人好,這樣對我不是你本意。”她道了歉,說一段話就加個稱呼“文”,讓他上班注意安全,還承諾從5月開始,每個月15號轉錢。趙勝文心裏明白,盧娟是為了逃避處罰,掐著時間懷孕,懷孕也可能有假,但聯係警方讓盧娟重新體檢的訴求被拒絕。

錢也沒有如約而至,一連多天,盧娟都找理由拖延,說錢用來投資生意了,打麻將輸了一部分。文從始至終沒罵一句髒話,隻說“我要讓你的逃避付出代價”。盧娟說,“我又不是不還,你找派出所能咋的。”他再沒反駁。

●盧娟的“老賴”記錄。全國法院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信息公布與查詢平台截圖。

循環鎖

趙家事後複盤,他們發現其實漏洞百出,可婚事一旦啟動,就停不下來了。

娶媳婦得靠掌握資源的媒人。這幾年趙家兄弟都在相親,對媒人反感又依賴——媒人叫來一位女性見麵,50塊電話費分給她20,最後你托我,我托你,出錢的一方反而不認識最末端的媒人和相親對象。認識盧娟的過程中有個媒人,趙家至今不知道是誰,怎麽牽扯進來的。

李梅香責怪丈夫聽信了第一個媒人風水大爺。當時她放心不下,想去盧娟老家看底細。丈夫去問風水大爺,對方很生氣:都是一個村的,還能騙你不成?抹不開麵子,一家人終究沒去。

介紹成功後,各家結婚也是這麽個流程:雙方認識一兩個月,過彩禮,看日子,結婚。男方出錢,得要媒人在場,或開發票交給媒人走手續,必要時拍照留證據。趙勝文老實,一些付費場景沒有第三方在場。

交定金後寫的“合同”還有一條:如果男方有變動,分文不退。趙家給了彩禮定金、手機、五金之後,盧娟開始變得忙碌。處理生意的事,要賬,打官司,孩子生病、不接受她二婚要陪……她總有理由,也常常不回消息,不再來趙家。趙家不敢悔婚,親戚們給的建議是,“用結婚證約束她,有法律保護”。

在這個華北平原村莊,成片的麥地圍攏房屋,院落緊挨,住著兩三千口人。從主道拐進斜伸的小巷,紅磚平房間豎起幢幢“別墅”,至少占了三四成。別墅外立麵,隻有正麵貼了瓷磚,衛生間還是旱廁。村子沿襲了傳統的從夫居模式,女兒出嫁時索取高價彩禮,作為女方家庭重要的一次性收入來源。

●趙家的別墅。

5月30日,聊起這場婚事,街旁迅速聚攏了一群女人。其中一個反倒覺得趙家幸運,“(新娘)要是住個半年一年的,彩禮根本要不回來。”村裏幾百戶人家,男多女少,彩禮逐年上漲。和當地村民聊天發現,女人無論二婚還是三婚,總有急於結婚的男性願意出錢娶。當地仍有單身漢不能入祖墳的習俗,村民的話題迅速轉到誰家死去的男人娶了個死去的女人,花了6萬。

在村民聊天中,這家跑了媳婦,帶著幾歲的孩子突然走了,那家從緬甸嫁過來的媳婦,待了半年也走了。一個媳婦因為丈夫好賭走了,另一戶閨女嫁了4家,閃婚閃離,每次掙一二十萬——這個彩禮數額是當地的普遍情況。

趙家出彩禮16.6萬,也就是個平均數,但急切結婚的心理似乎被新媳婦拿捏住了。“五金”通常一兩萬搞定,盧娟要得多,趙家心裏不舒服,卻也不能說難聽的話,他們總結原因有三:

趙勝文虛歲35,年齡大了;

房子不在城裏。當地媒婆證實,女方要求越來越高,要在縣、市買樓,還得有幾十萬的車。村民也說,真正有錢的都去城裏買房;

前麵的小錢都花了,就奔著結婚去了。

這是全家人的想法。在這個過程中,趙家始終作為一個整體——掙錢全家一起掙,娶媳婦全家一起忙,錢沒了全家一起追。兩個兒子單身,沒分家,每月上交部分工資給李梅香,由她管理家庭開銷。沒人亂花錢,誰都清楚,婚喪嫁娶、生老病死,要用錢的地方多了。

婚期也急促地定在了兩人相識的兩個月後,李梅香考慮,趕在春節前半個月,娶個媳婦過團圓年。以前聽見別人家喇叭響,她都絮叨兩個兒子成家。這回《朝陽溝》終於在自家門口響起,大別墅前人來人往,煮飯的鍋上冒著熱氣。鄰居、有點關係的親戚都去了,禮簿上登記了大概兩百戶。

李梅香特意穿了件深紅色大衣,忙前忙後待客。七八輛車浩浩蕩蕩從縣城駛向村莊,打頭的是奔馳和奧迪,都是親友來撐場。她家在村東頭,車子拐個彎停在大別墅門口,鞭炮炸響,盧娟領了8800“下轎錢”。

趙勝文借了哥哥10多年前結婚時穿的西裝,盧娟原本給他租了一件,但領子壞了。兩人見麵不超過10次,木然站在拜天地桌前。挨得最近時,是新郎給新娘別胸花,別了半分多鍾。婚慶視頻中,客人輪番交錢,有男聲高喊“×家的”,收錢人喊“50”“100”,計算器按鍵聲不時響起。趙勝文覺得,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

但婚禮上,盧娟說好要來的父母、閨蜜、要買的家電都沒見著。趙家沒有人敢說新娘,怕婚禮上難看,以後也不好相處。取消婚禮更不可能,“喇叭都響了” 。

●趙勝文與盧娟結婚證。

武漢大學社會學院博士生牟敏娜在華北某村調研時發現,的確出現了少數職業騙婚的年輕女性,而男方家庭最後可能人財兩空,重新成為光棍。她在公開訪談中講述,對於支付高額彩禮的家庭而言,因婚返貧、致貧的現象不少見;但另一方麵,女性離婚也並不意味著自由和解脫,在輿論上遭受壓力,回娘家也要麵臨外嫁女離婚後的土地分配問題。

被騙婚之後,趙勝文才知道女的在夫家住幾個月,找借口離婚,不歸還彩禮,已經成為一種新型騙局。盧娟在抖音上的名稱叫“單親媽媽”,讓趙勝文更加生氣,“成了(騙彩禮的)招牌了。”他又舉出隔壁村一例,一個新媳婦收了男方彩禮30萬,婚後拒絕同房,閃電離婚後,退了10萬,“打官司了,也沒要回來多少”。

再娶一個

33萬還差30萬左右沒還,借錢的鄰居來催債,親戚家老人患癌要手術,都等著用錢。

5月29日,趙家開車去鄰縣找媒人夫妻碰運氣,想多找些線索。進了門,媒婆正暢談自己嫁了三次,每個老公都對她很好,見李梅香又在罵,直接打斷她:“你要把你的脾氣改一改,對媳婦溫柔一點,媳婦跑不了。”李梅香臉一沉,起身說,沒事就走了。

送到屋外,媒人夫妻還在寒暄,想再介紹別的女人,說她認識很多越南、緬甸的新娘,娶了照樣過日子。最關鍵是彩禮少,包12萬,什麽都不用管了——這正是李梅香和丈夫接下來的規劃,把30萬追回來,再娶兒媳。

●趙家去外縣找盧娟。

聊到這些,哥哥趙勝武笑得苦澀。當年他和同一個工廠的前妻自由戀愛,結了婚前妻在趙家坐月子,和李梅香鬧了矛盾,他遠在山東打工,婆媳雙方各執一詞,他不知道該信誰的。

李梅香說起兒媳的不是,都是些雞毛蒜皮。她給兒媳洗衣做飯,連內褲都洗,兒媳卻不理她,兒子一回家又馬上表現得很親熱。在李梅香的講述中,前兒媳是山東人,要的彩禮比當地高了幾萬,但趙勝武願意,她也就沒意見。孫女出生後生病住院,兒媳家不願出錢,她帶著錢坐長途大巴到了山東——這是她唯一到過的外省。

趙勝武十幾年前結婚時,彩禮幾萬塊,女方還會帶家電、棉被等嫁妝。兩年前他相親認識一位離異女性,要求彩禮20多萬,且分文不帶到夫家,要留給她兒子以後結婚。女方不想見他的兩個女兒,更讓趙勝武不舒服,沒談攏。離婚後他不想再婚育,相親是應付父母,有愧疚感在:母親為了這個家犧牲太多。

弟弟被騙走的錢,有部分是趙勝武辛苦攢下的。他在倉庫上班,挑夜班上,每個月能多幾百塊補貼,每天上12個小時。但一家人捆綁得緊,女兒小時候常生病,也花了弟弟的錢。何況父母催婚時,弟弟被推在了前頭,他還是愧疚。

但他沒法跟父母說清,自己和弟弟已經被貼上“農村老實男”的標簽,處在婚戀鄙視鏈底端,不再是父母輩眼裏的正麵形象。在這個家裏,很多事情不會攤開講,父母不會認錯,孩子也試著理解父母的初衷:都是為了自己好。

新媳婦跑掉後,母親祥林嫂般重複了很多次,逢人就講。與此同時,催他和弟弟結婚更加成了執念——這件事純粹是盧娟太壞,這一耽誤又是好幾年,彩禮逐年上漲,更得抓緊了。父母現在隻有一個目標,追回錢,如果當地的女人不行,就找外地、國外的,家裏沒有孫輩村裏也會笑話。

兄弟倆勸,外國人跟咱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同。李梅香撇著嘴,不回應一句話。她不後悔催著趙勝文結婚,後悔的是應該過了年再結,了解清楚些。她規劃得細,外國媳婦過不到一起就不過,她可以做了飯端給兒媳吃;還有兩個孫女,其中一個長大了要招上門女婿。

趙勝文這邊,媒婆翻了一圈手機,又給看了一個相親對象。30歲,會擀麵條洗衣做飯,生了個女兒離婚了,但“別人有10個心眼,她隻有8個”,媒婆說。眾人圍過去看視頻,趙勝文臉繃著,不說一句話。

●麥田邊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