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老年的父母決定離婚，是越來越多人正麵臨的現實。北京西城區法院曾公布一組數據：2016-2021的五年裏，受理的離婚訴訟案件中將近一半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而在韓國，早在2012年，50歲以上夫妻的離婚率就超過了年輕一代。
上周，我們發起了一次征集，試圖探討當一對夫妻在老年時離婚，他們和子女會經曆什麽。我們收到了近200份回複——網絡上，關於老年離婚的討論更多是鼓勵和佩服的聲音，「離開一個不合適的伴侶，什麽時候都不算晚」。但實際上，身處其中的人所麵對的遠比想象中複雜。
在近200份征集中，我們發現，由母親一方明確提出離婚的，是父親一方的兩倍。父權製社會結構下，女性在婚姻裏承受著更多的損耗和掙紮，當為人父母的責任結束，往往也是母親更迫切地想要逃脫，開啟新人生。無法回避的事實是，在新的人生開啟時，父母都已不再年輕，而子女也在糟糕的家庭關係中被圍困了太久。一些傷害不可逆地落在每個人的頭上，尤其是孩子。哪怕他們已經三四十歲，也經曆了自己的婚姻和親密關係，但那些陰影和傷害可能終身都無法抹除。更現實的問題是，新生活的重建也並不都如想象中的輕鬆，還有更多細碎的問題。比如更高的養老成本。比如麵對父母某方陷入潦倒孤獨的生活，子女也會承擔起更多。
父母們老來離婚的話題背後，其實是兩代人對於愛、親密關係、家庭，以及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好好地過完一生的切膚思考。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我們在黑暗裏困了太久」
老來離婚的夫妻，大多都經曆了漫長的、無比磨損人心的生活戰爭，最終在孩子長大成人後決定分開，這時，他們已經不再年輕，但好在，一個錯誤結束了，新的人生真的可以開始了。
@Monica32歲
我30歲那年，父母離婚了。他們倆都是體製內，60歲退休，退休當年離的婚，從決定離婚到通知我到手續辦完，就1個月。
他們是典型相親認識然後結婚的60後夫妻，我爸是甩手掌櫃，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媽媽操持，我媽不是逆來順受的類型，我從小到大，他們始終戰爭不斷，爸爸家的親戚一直在勸離，媽媽家的親戚一直在勸和，我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
我一直以為我高考結束後他們就會分開，但是他們還是挨過了我大學畢業，研究生畢業，工作、結婚、買房，定居北京。在我的人生都利利索索開始新階段了，他們才決定不必再忍耐。
離婚後，我媽在電話裏跟我絮叨很久，她需要一個出口發泄這些年在婚姻內的消耗和不甘心。我爸在電話裏也哭了，畢竟30年太長，人的一輩子能有幾個30年呢？我們三個人都在這30年的黑暗裏困了太久。
現在他們都過得很好。我媽每天容光煥發，健身房健身，帶著姥姥出去旅遊，一年中還時不時來北京陪我小住。我爸本來就不是個顧家的人，這幾年和他通話的次數也不多，但也是挺逍遙自在的，東北海南兩頭跑。上個月老公的奶奶過世，我們回家奔喪，我父母還堅持要在這種場合給我掙麵子，處理喪事時他們都一起露麵，幫著忙前忙後。兩個人也能客客氣氣地聊聊天，寒暄一下。
父母離婚對我來說不是世界末日，而是一個人生的重啟選項。
@阿國33歲
記事起父母便一直爭吵，媽媽很好強，爸爸溫柔但在家裏比較沉默。爸爸是風花雪月的人，從小就有各種阿姨喜歡，我媽媽非常嚴肅。盡管是彼此的初戀，但他們的原生家庭完全不同，媽媽在農村長大，小時候吃不起飯上不起學，父親在城市長大不算大富大貴但奶奶把他照顧得很好，雙方價值觀完全不同。
印象裏我媽媽老是發脾氣，每次暴怒，爸爸就一走了之，等我媽睡著再悄悄回來。考上大學時，我堅決要出省離開家離開爸媽，直到十年後才重返家鄉發展。這十年我經曆了出國、離婚、失業，回到家發現父母依舊貌合神離，爸爸還是不回家，媽媽愛他但不會表達，經常把他越推越遠，也會把焦慮傳遞到我身上。直到前兩年，他們終於決定離婚。
麵對他們離婚，我第一感受是他們終於可以解脫了，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更解脫。現在，父親已經再婚，母親一直保持單身狀態，精神矍鑠，但偶爾有些落寞，依舊嘴硬。我自己經曆過離婚後再看爸媽離婚，會覺得，人與人在一起都是緣分，也是業債，有時候還清了，緣分也就散了，無論什麽狀態，希望大家都能開心。
@匿名的南瓜30歲
母親退休後，和那個比她大一輪的第二任丈夫離婚了。雖然很意外，但也如釋重負。意外的是，這些年我一直在反複勸說她做這個決定，在我以為她可能步入中老年，就這樣木然接受現實的時候，她偷偷離婚了。3個月後才告訴我。
離婚後我母親獨自生活，家裏有一隻貓貓陪她，我在外地工作，會定期回家看望她。她也有一些關係好的姐妹，有時候會周末聚會。那個男的已經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從母親的曲折情感經曆中，我學到了要時刻保持清醒，做自己生活的掌舵者，不可以把幸福交在別人手裏，避免深陷泥淖而無法脫身。
@學而時習之38歲
爸爸的終極夢想是做個和尚，終於在完成所有的家庭責任並且到了退休年齡之後，選擇圓夢。我覺得這件事終究會到來，隻是早晚的問題。我支持父親的決定，我覺得一個人能一生圓一夢是了不起的事，信仰有極大的力量。我尊重父親，他盡力幫助了所有能幫助的人，盡了人倫所有的本分，問心無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棒！
@求回本35歲
在我21歲的時候，父親出軌有了小孩，所以父母離婚。
剛離婚時，我父親過得非常開心，無論事業還是進入新的婚姻，都覺得是自己的理想狀態，但後來，他的脾氣越來越糟糕，生活也過得一地雞毛。我媽媽剛離婚時得了抑鬱症，但現在完全走出來了，心態越來越好，跳出了婚姻，反而自在，變成了周邊小姐妹理想中的生活狀態。
但我直到近兩年才和自己和解成功，本來還在質疑父親執意離開我們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他理想中的小孩，後來覺得我父親本身就不適合婚姻。21歲的時候我肯定不舍得他們離婚，但現在35歲了反而覺得很慶幸。我和媽媽過上了想要的清淨生活，反而我替我父親的小孩感到可憐，這輩子可能都要忍受我父親的壞脾氣。
結婚自由，離婚也自由，不適合早點分是好事，長遠來看，離開一段有毒的關係對孩子也是好事。不要想著自己離婚好像是便宜了那個插足婚姻的人，就讓他們鎖死吧，離婚後物質方麵的減少遠遠比精神上受長期荼毒劃算。
圖源劇集《家族之苦》
@CC42歲
我爸爸結過三次婚，我是他和第一任妻子的女兒。他三次離婚的年齡分別是27歲、56歲、63歲。因為不生活在一起，他老年的兩次離婚我都不知道，他離完之後才告訴我。我也沒有什麽感覺，好像看到超市又張貼了什麽促銷海報一樣。
爸爸離婚後的生活依然精彩，報老年團旅行，幾乎每個月都要出去，目前已經去過兩次西藏，也有不少紅顏知己，和各種阿姨聊得火熱。每個人都需要親密關係，需要伴侶，但不一定需要婚姻。隻要心態擺好、放輕鬆，婚姻和家庭真沒那麽重要。
@魚要上樹48歲
我的父母目前分居中，我公婆已經離婚五六年了。
先說我公婆吧。他們在一起生活了44年，在我眼中是完美夫妻，但我婆婆快七十歲的時候毅然提出離婚。我雖然覺得公公有時候挺招人煩的，但沒想到婆婆如此堅決不留餘地地離婚。離婚後，我婆婆一個人搬了新公寓，跟朋友們一起旅行，過得很開心。
再說我父母，我母親也是快七十歲的時候堅決要離婚。但是我父親死活不同意，折騰了幾年也沒離成。我母親現在自己搬出來，屬於分居狀態，但她說自己住之後舒心多了。
年輕時，我覺得離婚很丟人，現在經曆了兩對老人的離婚/分居，事實證明，就算一起生活了近半個世紀也可以分開，離開肯定也是為了自己剩下的日子開開心心，至少不再生悶氣。我對自己的婚姻也是這個看法。世上沒有什麽是永恒不變，除了變化本身。
@恒河沙36歲
從我記事起，就有爸爸追著媽媽打，我追著爸爸護媽媽的場景，這樣的場景持續到送我上大學那年。媽媽說她不離婚的理由是，她一個人拉扯不了我，我說我可以一分錢都不花，我早點賺錢，隻求你們離婚，但媽媽不僅沒有離婚，還生下了弟弟。我隻能希望自己早點離開這個家。
後來他們年紀大了，爸爸老了，沒有力氣了，媽媽開始對她年輕時經受的不公進行非常紮實的報複，拿走了爸爸的銀行卡，把他打發到我的城市來，美其名曰是來幫我裝修房子，實際是讓我養著爸爸。
終於，他們決定離婚，終於放過彼此了，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哭了很久，想了一下大概是在哭我的童年，別人的童年都是美好的，但我的童年不是。現在，我隻想要平平靜靜地過我的人生，我有能量擺脫原生家庭的影響，我有能力過好我自己的人生。
@小薇40歲
我結婚第二年懷孕，婆婆為了將來方便照顧孩子，提出在我新房小區再購置一套房子，她和公公一起搬過來，避免日後住在一起產生矛盾。因為選房和房價問題，她和公公意見不統一，公公甚至反悔不願買房，婆婆非常明事理，表示堅決不能住在一起，必須買房保持一碗湯的距離，兩人協商無果，公公最終惱羞成怒提出離婚，婆婆拗不過，同意離婚。
結婚初期，我對公婆的感情不了解，一開始覺得震驚，但聽老公說，公公一直以來在家唯自己獨尊，不可一世，從來不聽他人建議，他們的矛盾已經壓抑得很久，買房隻是導火索。
後來，我和老公一起做婆婆的後盾，支持她離婚且拿到自己應得的財產。公公一直在外地工作，不停相親，短暫相處過幾個女朋友，和我們很少聯係。婆婆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幫我們帶孩子，打理家務，現在孩子大了，她安享老年生活，和朋友旅遊聚會，平日三病兩痛都由我們照顧。
他們讓我看到，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一定要做自己，一旦覺得對方跟自己三觀不合，盡早分開。
圖源劇集《家族之苦》
離婚後，媽媽終於過上了理想生活
通過征集，我們發現，在老年父母的婚姻關係中，提出離婚的，大多都是女性——在被不睦的婚姻消耗多年後，她們終於決定離開，開始了自己選擇的、更快樂也更精彩的生活。
@雨文30歲
父親60歲，母親56歲時，父親出軌，被要求淨身出戶。一開始，有一種「這一天終於到了」的感覺，隨後漸漸地，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時常想，如果我是個男孩，如果我做得再好一點，是不是他們就不會分開了。（離婚後）母親四處旅遊散心，父親和女友同居，上次見麵的時候邋裏邋遢，有些難過。兩塊不合適的拚圖，一開始就不要放在一起。
@南風
爸媽婚後的23年裏，我媽媽的生活一直被陰雲籠罩，家暴，精神控製是日常，我和我哥的童年，也一直在被打壓、被辱罵和家暴的陰影中度過。在媽媽49歲的那一年，一個極尋常的清晨，她簡單收拾行裝離開家，搬到幾年前買的第二套房子開始獨居生活。她在下班之後堅持瑜伽、擼鐵、羽毛球，在一段沒有人需要她操勞、負責的世界裏開啟了新生活，整個人呈現出少女般的青春和活力。反而我爸在這五年裏迅速衰老，憔悴，精神接近崩潰。
今年端午，他們終於開誠布公地洽談離婚事宜。他們再一次麵對麵，狀態卻好似兩代人，我感受到我爸垂老無助的絕望，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無法言說的孤獨。我支持我媽媽的決定。這五年裏，她承擔了太多的壓力和非議。但是她都扛住了，她堅決要與慘烈的婚姻割席，也是以實際行動告訴我們：麵對任何選擇，不要將就，要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媽媽年輕的時候，在外婆家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哪怕是打個地鋪的位置都沒有，因此她才通過相親迫不得已匆匆嫁給我爸。為了我不重蹈覆轍，她堅決支持我買房，讓我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空間，讓我明白任何人都不可以成為寄托，能夠陪伴我的隻有自己。
@CC34歲
父母在我大學畢業後第四年離婚，我媽提的，原因是她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再像仆人一樣一直伺候我爸到老。我很支持，希望他們各自都過得自由快樂。但他們是離完才告訴我的，我落寞傷心了很久，感覺自己再也沒有家和港灣了。離婚後我媽每天公園玩、談戀愛、旅遊、帶孫子，越活越年輕。現代婚姻，也許真的可以是短時效的合作，不用強行堅持一輩子到老。
@咩吖女27歲
打我記事起，我爸媽就在為離婚做準備。所以，當他們真的離婚時，我的心裏已經沒有任何漣漪。
離婚後，父親搬回老家生活，母親也開始了過去不曾享受的人生，除了正常地上下班，她報考成人高考，讀了自己感興趣的專業。
他們隻是兩個不合適生活在一起的人。後來在疫情期間，外公的身體不太好，父親在來我們城市出差的時候還會順道看望外公。後來，他仍然以「女婿」的身份出席了外公的葬禮，現在，他們也會有一些日常的問候和溝通，做不了伴侶，可能可以成為朋友吧。
@小陳28歲
離婚的不是老年父母，而是70歲外婆的好朋友。老太太想離婚，老頭不幹，孩子也不同意，說都七十多歲了，過了幾十年，還有什麽過不下去的。鬧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搭理這位想離婚的老太太，都無視她，等她自己偃旗息鼓。但今年過完年之後，老太太找了個養老院，自己住進去了。一個月退休金3000多塊，養老院一個月3000，幾乎是all in。但是老太太很快樂。既然離不了婚，那就換一種方式分開。終於，她不再是別人的老婆與媽媽，而是她自己。
盡管老人的圈子裏，對這件事有很多風言風語，但外婆還是默默支持著她的好閨蜜。忘了說，我外公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我外婆已經過了十多年的痛快日子，好東西嘛，自己體驗了，一定也想安利給自己的好朋友。老太太在養老院生活得挺開心，老頭卻在家裏被孩子嫌棄。聽說，孩子甚至想換一換，把老頭送去養老院，老太太接回來。
在當下，家庭、婚姻、性、愛情、孩子這幾個選項，都是可以單獨選的，不必遵循社會規訓裏戀愛-結婚-生子的進度條。隻要是自己想過的生活，那就值得一過。
@金田田37歲
66歲的母親是在今年春節後做出離婚的決定，這是她的第二段婚姻。在短暫的二婚蜜月期後，母親遭受著長達十年的冷暴力，原本她已認命陷在無聲婚姻的漩渦裏，但今年春節後，她突然告訴我，她的人生不應該毫不掙紮地止步於此，於是，她平靜地提出離婚。
離婚後，伯伯的情況不是太好，聽親戚說他一直在後悔不應該同意離婚，因為他的身體不太好，現在沒人照顧。但母親參加舞蹈班，參加合唱隊，雖然沒有很高的退休金，但她依然打算慢慢來，一點一點去完成那些夢想list。
我很支持她的決定，我想世界上大概沒有幾個六十來歲還有勇氣顛覆生活的女人。我既驚訝又佩服。這也讓我意識到，有一個穩定的，堅定的自我認同可能是比處在什麽狀態更重要的事情。
圖源劇集《家族之苦》
麻木，鬆了一口氣，但很難釋懷
當吵鬧了一輩子的父母終於決定離婚，很多讀者都寫下了相同的感受：我已經麻木；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我替他們高興；但是，糟糕的婚姻雖然結束了，糟糕的家庭關係下長大的孩子，那些傷痛和影響，卻始終都在。
@yao 女25歲
父母一直感情不好，從小就看著他們吵架，吵上頭的時候甚至還會推搡，媽媽覺得嫁錯了人，想要有重新追求幸福的機會，但是爸爸一直不肯放手，在他的傳統觀念裏，一輩子打拚為了這個家，怎麽就要散了？最近幾年爸爸在國外工作，很少回來，即使回來也爭吵不斷，媽媽以兩地分居沒有情感為由鬧上了法庭，法院判決書上是不同意離婚，希望能好好談談。
上訴失敗後他們還沒離婚，但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感覺是回不去了。父母的感情對我是有一定影響的，我至今也不會去愛人，因為我沒見過什麽是愛情。我甚至擔心未來另一半會因為這件事情看不起我。因為我原生家庭不好，我很羨慕別人有一個溫暖幸福的家，每次看到電視裏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有說有笑的情節，我都會落淚，那是我奢求不到的。
我甚至希望保住這個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很難接受，但又很能理解。我不知道未來我的婚姻會如何，又會受多大影響。但至少此時此刻，我是能感受到自己心裏的創傷。
@Q仔27歲
大學畢業後，我回到南方的家鄉縣城。一回到家爸媽就開始催婚，我以為這和大多數家長一樣，到了年紀就開始催婚，直到2022年我結婚了，婚禮儀式都辦得風光妥當。但是婚禮結束後的幾個月，我媽告訴我她想和爸爸離婚。她說，這個想法其實從我高中的時候他們就有了，隻是想讓我人生的幾個重要的節點不受影響，比如高考和結婚。
我一開始十分抗拒，極力反對這個決定，畢竟一直覺得父母十分恩愛，一下子感覺自己被騙了好幾年。但他們還是堅持離婚了，住在一個小區的兩套房子裏。現在，我回家的次數很少，和老婆每個月回去一兩趟，匆匆吃完飯就走。不過，在經營了自己的婚姻後，再回想父母這些年的偽裝，我覺得他們真是超人。
@大樹36歲
我讀研期間，父親就攛掇母親去做試管，母親不依。後來他找了比我大幾歲的女人，給他生了兒子。那個孩子快出生時，我父母離婚。母親搬到我的城市，在離我20公裏的商圈買了小公寓。我和父親已經斷聯，不知道他的情況如何。他在快60歲時因為想要兒子而出軌、和我母親離婚，讓我有種強烈的被騙了的感覺。
@喝了一杯普洱茶41歲
父母在我35歲左右離婚了，他們有權過他們想要的生活，這是他們的選擇。但確定他們離婚後我還是哭得很傷心，覺得那個家沒有了。母親剛離婚抑鬱了兩年，後來過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經常旅遊。婚姻需要好好經營，沒有人是天生準備好匹配你的。
@河西43歲
父母從我記事起就開始吵架，盡管結婚離婚高達7次，但因為撫養我而一直維係感情，直到我工作後因為一些雞毛蒜皮小事大打出手最終永久分開。知道他們最後一次徹底分開，我已經麻木。現在，母親和我生活，我父親和他女友生活。因為父母的這種經曆，我至今對家庭沒有信心，也一直未婚。
@暹羅貓47歲
2007年，我爸提出來要和我媽離婚。當時，他們兩人已經71歲。我和姐姐有些吃驚，但也認為他們分開過會更好，於是開始勸我媽同意。法律上，我爸可以起訴離婚，但最終為了說服我媽，在財產分割上，他淨身出戶。
他們是1966年結婚的，結婚證早已遺失，當時的民政檔也遺失，遂在離婚當天先補辦一張結婚證，緊接著再辦離婚證。我和姐姐看著結婚證及離婚證上的雙人照，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一輩子僅存的合影。
如今17年過去，我爸媽都是獨居未再婚，身體狀態也很好。兩人都年近九旬，生活都可以自理。我爸每天散步一萬步以上，我媽自己包餃子、烙餅、蒸饅頭。倆人的關係像略有些嫌棄的親戚，有事是必須幫忙的，但平時也是必須吐槽的。他們對現在自己的生活都很滿意。
他們一直在吵鬧的婚姻給我帶來了很多傷害，直到現在，我依舊對親密關係有下意識的抗拒，不論是丈夫還是朋友，我似乎總是一種隨時收拾好行囊以便在受到傷害之前就能抽身離開的狀態。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想法從不跟任何人分享。但我也很感激我的爸爸媽媽，他們用盡了最大的能力愛我和我姐。沒有人是完美的，我現在非常能體諒他們的不易，也同情他們的不幸。
圖源劇集《家族之苦》
生活不是爽文，離婚也沒那麽簡單
人們總是樂於讚頌那些即便已經不再年輕，但仍有勇氣開始新生活的人，隻是，生活的複雜遠超我們的想象。很多讀者都寫下了類似的故事——父母已經被彼此消磨殆盡，但因為種種原因，父母仍然沒能分開——關於這個話題，也是真相的一部分，畢竟，真實的生活，從來都不隻是爽文。
@燁燁28歲
我爸媽還沒有離婚，小時候爸媽吵架，媽媽總是淚流滿麵跟我說，如果不是為了我，早就跟我爸離婚了。我長大後很少回家，但是隻要一回家，就又開始被迫擔當家庭判官的角色，飯桌上永遠互相指責，喋喋不休。
他們的婚姻狀態影響了我對關係的態度。後來我談戀愛，心裏矛盾糾結，想要又很害怕，還沒有結婚就計劃著怎麽離婚，因為不想在婚姻裏變成我媽那樣心有怨恨的樣子。
其實人最終都是跟自己一個人過的吧，找到了自己，就能獨立，而我媽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意識到了卻還沒有學會。如果有一天我媽媽能夠離婚，我會很高興，人應該學會愛自己，而不是期望別人來愛她。而我，也終於可以不再承擔我媽媽婚姻不幸福的責任。
@花匠31歲
準確來說，我爸媽還沒有離婚。我媽想要離婚很久了，按照她的說法，為了我才一直沒有離婚。兩個月前她告訴我，她終於決定了，因為我已經結婚生子，她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在我感慨她終於想通了，幫她理清了所有流程手續之後，她又說：要不等等，等到你爸辦完退休再說。
從我記事開始，我爸媽的婚姻就沒有愉快的回憶。爭吵、冷戰、分居。目前分居已經超過十年，我不明白這段婚姻持續的意義是什麽。
我爸媽的婚姻結構是女強男弱，由於男方的懦弱懶惰無能，女方不得不支撐起整個家庭，也擁有絕對的話語權。這麽多年我爸沒有穩定的工作，我媽一直在幫他交社保。我媽不是沒有物質能力獨自生活，但她在精神上非常依賴一個叫家的概念。我覺得人隻有主動離開一段不好的關係，才能得到救贖，但我不能用現代女性主義的思想來要求她獨立自強，我隻希望她能先邁出第一步，因為一旦脫離了那個糟糕的環境，她有能力過好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木棉52歲
我爸年輕的時候被我奶奶慣壞了，結婚後我奶奶還專門跟我媽說以後要照顧好我爸。後來奶奶去世，媽媽退休，開始各種看我爸不順眼，兩個人見麵就吵架，要麽就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出去玩過，我看著不對勁，主動跟我媽說，如果她想離婚，我無條件支持，畢竟我媽還有幾十年的人生要過，自己開心最重要。但我心裏也知道，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我爸會慘一點，畢竟他從小到大都被媽媽和老婆照顧得很好，不需要做家務。
我媽當時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但是最後用行動表明她忍下來了，直到前幾年侍候病榻上的我爸直到他離世。
我自己後來的婚姻也不順利，直到38歲閃婚兩年後也離婚了，但是經曆過自己的婚姻我才知道，如果婚姻帶給自己的不是開心，而是煩惱甚至痛苦，離婚是最正確的選擇。
@芳芳40歲
我父母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離婚。我爸生命最後幾年得了老年癡呆，母親雖然痛苦，但依然堅持照顧一直到送走他。我爸走了之後，我和哥辦他的身後事，買墓地時，我媽很認真地對我們說，以後她走了不想和我爸葬在一起，還要離得遠遠的。我想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離婚。
我和哥都沒有反對，我們深知我媽這麽幾十年是怎麽過來的，她太苦了。我和哥一句勸說的話都沒說。我甚至希望如果我媽當初沒有嫁給我爸，而是嫁給她喜歡的另一個人，她這一輩子或許不會過得這麽辛苦。
@二錘26歲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就問過媽媽：「你為什麽不和爸爸離婚？」我爸要求離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最近的一次已經到了民政局大門口。
去年年初，我爸出軌了住家保姆，被我媽親眼撞見。之後，媽媽陷入了嚴重的抑鬱。需要長期不間斷服藥的事實也讓她醒悟到，自己的身體和心理最終隻有自己能夠負責。她也覺得自己在患病期間沒有得到足夠的體諒和愛護，這種狀況也可能會讓病情反複，因此決意離婚。
離婚後他們仍然居住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爸說自己要去領結婚證了，離開後就沒再回來。一周之後我偶然跟媽媽視頻，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沒有理智的樣子，她說過去一星期她都一個人待著，沒有人跟她說話，她要去把我爸找回來，不然他就要跟別人結婚了，她說自己這個年紀去找對象是不可能的，沒希望再有別的伴侶了。
結果是，他們現在仍然住在一起，像夫妻一樣，像以往的三十多年一樣。我無法苛責我媽，身為女性，她經曆了她的時代的規訓，經曆了漫長的親密關係裏的糾結和掙紮，是這些塑造了她的「能」與「不能」。但我已經與他們完成了精神上的分離，我不再認為我們三個人是一個家庭了，我的家在我選擇的地方，在我建造的地方。
圖源劇集《家族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