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隻東北虎死亡背後:商業性無序繁育的沉屙與生存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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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年前東北虎入園時,安徽阜陽市民小南曾到當地野生動物園遊玩並拍下幾段視頻。那時,他覺得視頻裏的東北虎狀態“還行”。他發來的視頻中,有六七隻東北虎在室外場地活動,狀態尚可。

2024年5月,他在短視頻上刷到了這家動物園多隻老虎死亡、生存狀況惡劣的視頻,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回憶起開園時,動物園一張門票賣到近百元,來遊玩的遊客非常多,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據媒體此前報道,涉事的安徽七彩野生動物樂園有限公司從阜陽騰飛馴化展演有限責任公司租賃25隻東北虎,運送至阜陽野生動物園展出。2019年4月至今,阜陽野生動物園5年間共計20隻東北虎死亡。

2021年,小南拍攝的阜陽野生動物園裏的東北虎。

展演公司和動物園合作並不鮮見。在嚴格禁止獵捕、殺害、買賣、運輸瀕危保護動物及其製品的政策下,一部分曾取得繁殖證的民間養殖者仍在單幹,苦苦維持馬戲展演經營,或幹脆自己成立公司做虎園,但更多會選擇將動物承包給民營動物園、景區等。

老虎的商業性繁育、租賃流轉,也引發了許多問題。多位專業人士認為,流轉展演中的老虎生存和動物福利是否能保證,人對虎的利用應保持何種限度,人工繁殖對於種群保護作用幾何,以及積弊已久的老虎商業性無序繁育導致近親繁殖的高死亡率、虎屍又是否會被不當利用,這些問題都亟待進一步規範解決。

阜陽野生動物園。

被租借的老虎

阜陽野生動物園二十隻東北虎死亡事件被曝出後,更多的視線開始轉向對老虎生存現狀的關注。

事實上,動物園向展演公司或馬戲團“租虎”的模式並不鮮見。

據當地此前的宣傳,阜陽野生動物園的運營企業是安徽七彩野生動物樂園有限公司。據林業部門介紹,阜陽野生動物園展出的東北虎是從阜陽騰飛馴化展演有限責任公司所租賃。

相關判決書顯示,兩家公司存在糾紛。騰飛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李良華對《中國慈善家》稱,他還擔任另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該公司在阜陽野生動物園2018年2月立項時占25%股權。其後,他與大股東發生了一係列經營上的糾紛和訴訟。大股東把他培養的技術骨幹都趕走了,因此老虎得不到好的照顧。

阜陽市潁東區林業局則對虎群死因解釋說:“部分原因是這些老虎近親繁殖,基因不好,容易生病;還有部分老虎年老體弱,屬於正常死亡。”

澎湃新聞多次致電李良華和七彩野生動物樂園公司法定代表人潘誌超,截至發稿前無人接聽。

5月16日,澎湃新聞記者現場探訪發現,阜陽野生動物園仍舊關閉,有安保人員在現場把守。安保人員表示,因某些原因園區無法按時開放,其間有遊客上門詢問,被勸離。

澎湃新聞注意到,除了騰飛馴化展演公司,阜陽市還有另一家馴化展演公司,不過該展演公司法定代表人,表示動物都已經轉讓出去了。

澎湃新聞記者來到該公司注冊地。據該公司注冊地所在村村民說,這家以前養殖過包括獅虎(編者注:獅虎獸是指獅子和老虎交配所育物種,無繁殖能力)在內的動物,後麵不做了,去了外地。

澎湃新聞聯係該公司法定代表人,對方稱,去年自己和別人合作,動物都已轉讓給別人。對於公司的存續狀態的疑問,他表示,現在公司也可以做其他的,並不一定非要做動物。至於動物轉讓到哪裏了,該法定代表人說:“當時是上報林業局轉讓,程序都是合規的,去問林業局。”他說自己公司的動物是買來的,否則自己無權處置。但關於動物的種類,這位法定代表人的家人否認有飼養大型動物。

5月17日,澎湃新聞記者來到阜陽市林業局試圖詢問轄區內東北虎備案數據。該局一位副局長表示,阜野的事引發了很大輿論,他們無法接受采訪,需要報備宣傳部門。

一位不願具名的民營動物園經營者告訴澎湃新聞,雖還不清楚騰飛公司的虎從哪裏來,但這類人工繁殖的猛獸不外乎是自己養殖,或來自其他虎園、馬戲團,有時候也會在這三方之間流轉,關係多是租賃。他說,當下東北虎跨省運輸需要國家林草局批文,阜野的動物可能來源於安徽本地。

據中國綠發會2022年7月發布的《中國老虎現狀初步調查報告》,其統計國內共有7116頭虎,包括東北虎、孟加拉虎、華南虎和印支虎四個亞種。從分布地域來看,其中,2715隻分布在動物園中,3744隻分布在東北虎林園、長春東北虎園、熊虎山莊等專門飼養機構,584隻分布在安徽宿州34家持有人工虎繁殖證的馬戲團中。還有約55隻野生東北虎分布在東北虎豹國家公園。

不過,自2018年以來,隨著對虎買賣、利用和運輸的嚴格禁止和人們對馬戲熱情的消退,一部分老虎從馬戲團流向了動物園。

行業內人士宋平說,除了一些沒那麽發達的地區仍有人會有看馬戲的需求外,還有一些商場、景區開業會租獅虎吸引顧客。另一方麵,現在人工很貴,很多老虎都承包給了動物園,租而不賣。“連人帶動物一起租,人要過去照料動物。”他說。

澎湃新聞注意到,2022年安徽宿州市埇橋區人工繁育東北虎數量匯總表顯示,當時轄區內共有580隻東北虎,對應的市、區補助金共計290萬元。

據央視新聞此前報道,宿州市埇橋區的尹金化算是馬戲同行中轉型比較成功的,他飼養的129隻老虎全部與宿州野生動物園簽訂了合作協議,動物園每年補貼一定的養殖成本,遊客投喂等收費項目也能帶來一些額外收入。

長期關注展演動物生存狀況的公益人士胡春梅介紹,很多馬戲團並沒有飼養老虎的資質,即便有,一般也沒有自己的繁育場所,因為這勢必會增加他們的經營成本。他們大多是和動物園進行置換或者購買,比如馬戲團表演的成年動物與動物園的亞成體做交換。有的馬戲團將老虎飼養在動物園內的表演場裏。表演老虎一般被關在籠子裏,活動受限,與動物園自有的散養區老虎分開。同時,仍有部分老虎流動在街頭表演。這類老虎的生存處境同樣不容樂觀。

從馬戲團到動物園

5月下旬,安徽宿州市埇橋區桃溝鄉耿家村騎路尹莊靜悄悄。

這裏曾有不少馬戲團。埇橋馬戲藝術的前身始於明末清初的民間雜技,到清朝末年已具有相當規模。2000年初,馬戲團的展演動物跟隨演員四處巡演“討生活”,東北虎和馬、猴子、小狗一樣,常被村民在篙溝、桃溝、柳溝一帶飼養、繁殖和馴化。

據媒體報道,當時引進飼養的東北虎數激增,通常一家馬戲團有兩隻老虎,多的有四五十隻。輝煌時期,埇橋區擁有100多家馬戲團體,從業人員近1萬人,相關技藝被納入非遺,這裏也成了名副其實的“馬戲之鄉”。

宿州市埇橋區的一個小村,路邊仍有裝著大型動物的鐵籠和畫著鮮豔圖案的馬戲團大車,林地裏拴著馬、羊和狗。

如今,桃溝村鮮少見到大型動物,曾裝大型動物的大鐵籠已生鏽棄用。不過,離桃溝尹莊幾公裏的另一個村莊,路邊仍有裝著大型動物的鐵籠和畫著鮮豔圖案的馬戲團大車,林地裏拴著馬、羊和狗。一位村民說,現在做動物生意的少了,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剩下的超齡老人工地上不要,隻能做些零散農活。

曾經的馬戲之鄉,略顯寂寥。

一位馬戲團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曾經謀生的財路現在看起來不算上得了台麵,大家不願提起很正常。

宋平說,這個時候村裏大部分動物都隨展演人員外出“打工”,剩下的因天氣變熱,怕中暑,一般被放在家裏養著。村裏仍有養虎、自己做繁殖的村民,也都是很久之前拿的許可證件,新的證件是批不下來的。

“現在生意不好。”宿州市埇橋區一家馴獸團的工作人員趙琳告訴澎湃新聞,從去年開始,他們已不再做動物馴化。所謂“馴化”,在趙琳看來更多的是在動物小時候陪它們玩耍,教一些簡單動作。“能玩一點簡單的動作就玩一點,不玩的話大家近距離觀看一下就行。”她說,這和大家的動物保護意識提高了也有關係。

在獅虎這種大型動物的繁育方麵,做的人越來越少。“我們老一輩幹這個,但我們下麵沒孩子接班,大家就都不做了,更沒辦法做繁育。”她回憶,做繁育的過程中遇到比較困難的事就是動物夭折,繁育時天氣條件跟不上、老是下雨,動物體溫跟不上,這些都是常見的(死因)。對於去世的動物,他們會把屍體上交林業部門,林業部門再向上級部門報備。

另一方麵,老虎、獅子和狗熊的演出以及運輸手續基本批不下來。

如今,馬戲團每到一處都要去報林業局,如若林業局不審批,手續不齊全,大型動物表演就做不了。此外,大型動物運輸過程中,需要準備符合國家標準的、道路運輸的籠子。現在,趙琳所在的團以雜技表演為主,馴獸團則一般帶著小狗、羊去表演。“大型動物有相關規定,都不讓演出。”她說。另一家位於安徽的馬戲團負責人說,疫情之後他們就已經轉行,他們團沒有動物,隻有雜技表演。

刑法規定,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製品的,將受到法律的嚴厲懲罰,包括有期徒刑、拘役、罰金等。野生動物保護法也規定,科學研究、馴養繁殖、展覽等特殊情況,需要出售、收購、利用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或者其產品的,必須經國務院野生動物行政主管部門或者其授權的單位批準。

國內一家虎園的創辦者告訴澎湃新聞,隨著管理愈趨嚴格和馬戲表演逐漸冷卻,養虎人也在尋求出路。據他了解,對於人工飼養的老虎,政府會有補貼;另一部分有虎的人選擇圈地開發或以合作模式做老虎公園等,但這對周邊環境、人流量和資金要求很高。

國內知名動物園專家楊毅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雖然動物總體歸林草部門管,但隻要沒有買賣、傷人、逃逸等,不出事的情況下,平時的飼養、動物園的運營,林草部門是難以監管的。

“民營動物園是企業,然而,由於飼養了大量國際公約和我國野生動物保護法重點保護的珍稀瀕危物種,民營動物園又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企業。”在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科學家孫全輝看來,民營動物園主要的困境,是部分企業隻看到經營的收益,而忽視了行業存在的巨大風險,導致企業一旦經營不善或者關門歇業,大量野生動物很可能成為連帶受害者。

孫全輝說,珍稀瀕危野生動物既是動物園的看點和賣點,也是最容易出現問題的風險點。由於數量稀少,每一隻珍稀瀕危動物都彌足珍貴,容不得半點閃失。然而,飼養和繁育珍稀瀕危動物不僅需要經驗豐富的技術人員和專業獸醫,而且需要動物園管理者具備很強的動物保護意識,要把改善動物的福利作為動物園各項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孫全輝說,除了進一步提高行業準入門檻、加大日常監管,建議動物園主管部門考慮聘請專業機構和公益組織對民營動物園的財務、運營和動物保護狀況開展獨立審計和評估,及時發現存在的問題和可能的風險,做到防患於未然。

作為賺錢手段

澎湃新聞注意到,有在山東濟寧從事動物租賃生意的公司稱,他們可以租賃甚至聯係正規動物園買賣老虎。

一家位於山東濟寧的養殖公司說,他們自己養殖了用於展演的動物,獅子一類寄養在安徽或當地動物園,動物園如果出售獅子或者老虎,需要向相關部門報備。

同在山東做動物租賃生意的張明說,他們可租賃200多種動物,但老虎、獅子這種隻能直接買,小的七八萬,大的一隻十多萬。“租的話容易出現傷亡問題,來回運輸的話剛適應新環境又要帶回來,在別處吃喝肯定沒有養殖場好。”他說。不過,張明並未透露虎的品種。

他稱,這些動物一部分是賣方自己繁殖的,也有其他動物園不要的,賣方養殖場回收、養育,等動物痊愈了再賣。“老虎獅子買賣需要相關的證,有需要我可以聯係。”張明稱,他稱可以聯係正規動物園買賣老虎,和動物園直接簽署合同,繁育等資質齊全。“法律上是沒有問題的。”他說。

張明推薦的自稱對接動物園售賣動物的工作人員李連說,真正負責老虎買賣的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動物園的股東,要想對接幕後的這位股東,需要提供采購清單。

李連說,動物園屬於個人,證書齊全,動物是從國外進口的,老虎繁育資質齊全,身體健康,幼虎和獅子價格是九萬元一隻。“每個動物園都有一定的數量的老虎,太多了會變成動物園的負擔,多出來的就賣了。”他說。關於老虎品種,對方表示應該不是東北虎,可能是孟加拉虎。不過,孟加拉虎在中國同樣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屬於瀕危保護動物。

死虎和活虎一樣具有經濟價值。

行業內人士宋平說,早些年管理還不那麽嚴格時,“死虎比活虎貴”,虎渾身都能賣錢,虎骨、虎肉可以泡酒入藥,虎牙、虎骨可以做手串和掛件,虎皮可以做裝飾。他回憶,連老虎換下來的牙齒也能賣錢,一副完整的虎牙有10公分到15公分,能賣到10萬塊錢。

“活的虎可以源源不斷賺錢,但一年最多十幾萬,死虎一次能賺一百萬,有想賺快錢的人就把虎直接弄死。”宋平說,死掉的老虎被官方記錄的必須上交,也有些官方沒登記的,如何處理就未可知了。

國內一名自稱有虎骨手串渠道的賣家說,虎骨價格在3500元到4000元之間,還稱也有虎鞭賣,從東南亞發貨,走實體貨運不走快遞,用錫紙包起來裝杯子裏或者其他東西裏。他稱,之前國內動物園不要的虎或者以前存起來的可以賣的虎,會被有證書的收藏家買走或者是做成標本,但收藏家需要有證才能收藏,一般是收藏整隻。另一名福建賣家稱,自己有虎骨、虎鞭賣,100克虎骨售價1500元,但同樣走不了平台和普通快遞。

自稱有虎骨、虎骨手串渠道的賣家發來的商品圖。

死去的虎一般應該怎麽處置?國內一家虎園創辦者稱,每頭虎出生後需要在脖子中植入芯片,等同於台賬,死亡後需要向省林業部門報備,並且做無害化處理和銷戶。至於處理方式,朱豫剛稱,死亡報告需要飼養員、管理員簽字,寫明虎是病死還是打架死的、見證人、照片等,還要保證虎屍不流出,處理方式需要有視頻佐證,最後上報,如果未經批準流出,要承擔法律責任。而虎的運輸也需要行政許可,如果沒有證,運輸老虎屬於非法運輸,同樣需要承擔法律責任。

對於虎的利用,曾存在爭論。傳統文化認為,老虎一身是寶,其高額利潤導致的瘋狂貿易,加劇了東北虎減少,直至瀕危。

1993年,我國政府發布了《關於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貿易的通知》,從那時起至今,無論在國內還是國際,再不允許任何企業和個人生產、出售與虎有關的產品。

不過,仍有企業或者個人未遵守法規。例如,2005年有媒體報道黑龍江省牡丹江市海林市橫道河子鎮出現虎肉、虎骨酒交易;央視經濟頻道2013年8月曾報道全國最大的老虎繁育基地桂林雄森熊虎山莊私售虎骨酒。南方周末2015年報道,全球最大的東北虎養殖基地黑龍江東北虎林園冷庫中躺著超過兩百具成年虎屍,這是虎園成立14年來生老病死之虎的總和。當時的總經理稱,冷庫裏裝著的其實是價值過億的財富。他希望有朝一日這些死虎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冷庫大門,不惜每年花費上百萬元的維護費,隻為虎貿易開禁的那一天。

2018年10月,國務院發布通知,解禁犀牛角、虎骨入藥限製的消息引發反對聲音。兩個月後,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表示,將暫緩出台通知配套實施細則,繼續嚴格禁止犀牛和虎及其製品貿易,嚴禁犀牛角和虎骨入藥。

同年11月,國家林業和草原局決定,即日起至12月31日在全國範圍內,組織開展嚴厲打擊犀牛和虎及其製品非法貿易專項行動。重點打擊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犀牛和虎及其製品,非法加工、經營、利用犀牛角、虎骨、虎皮等製品的犯罪活動。

老虎商業性繁育弊病

或為經濟效益或為保護,人工繁殖始終是養虎方避不開的一環。

2011年、2015年,東北虎林園兩度嚐試東北虎野外繁殖取得成功,但目前世界範圍內尚未有一例人工飼養下的東北虎成功放生的先例。

位於黑龍江省哈爾濱的橫道河子貓科動物飼養繁育中心副主任劉丹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為避免近親繁殖,保證種群的遺傳質量尤為關鍵,而不是數量越多越好。”

但在民間的老虎商業性馴化繁育公司,為了從租賃、展演中獲取更多收益,近親繁殖問題尤為突出。

在解釋阜陽野生動物園虎群死因時,當地林業局曾提到“近親繁殖,基因不好”是原因之一。這也是很多東北虎種群麵臨的困境之一。

早在2004年,耶魯大學Michael Russello等人在《保護遺傳學》(Conservation Genetics)發表論文便指出:“東北虎的遺傳多樣性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但是他不知道國內某虎園的800隻東北虎是不是也是這樣。如果是這樣,那麽放歸野外將為東北虎注入新鮮的基因。

2007年《自然》雜誌社論指出,繁殖與物種保護是非常不同的兩件事情,如果希望在保護東北虎或者其他任何一個珍稀物種上取得更大進展,應當把工作重心放在自然棲息地的保護上,輔以合理嚴密的動物健康監測,而不是僅僅快速增加人工圈養的個體數量。

2020年東北林業大學一篇博士生論文《基於 DNA 分析的東北虎擴散狀況、近交以及腸道菌群的研究》指出,因近親繁殖已經對宿主寄生蟲感染和腸道微生物群的結構和功能產生一定影響,如果數量少且孤立的東北虎種群在中國不能快速改善,後果會惡化甚至影響到種群的可持續增長。為了降低中國東北虎滅絕的風險,有必要增加有效種群的數量,以保護和積累遺傳變異,從而使種群具有長期的適應潛力。

“目前絕大多數老虎繁育並非出於保護,而是為了商業利用,而且這類商業利用往往無法滿足老虎的生理、心理、行為需求等。”長期關注展演動物生存狀況的公益人士胡春梅指出,商業性繁育方麵,已經出現過度繁育的狀況,無序繁育導致的近親繁育問題加劇,以致幼虎出現高死亡率。比如,曾有業內人士透露,在老虎備案中,有的公司一般在幼虎出生半年後才會向轄區林草部門進行備案,因為近親繁殖,幼虎在半年內死亡的狀況很常見。還有一部分,甚至根本不去報備,這就給非法貿易留下了空子。

胡春梅建議,應該對國內老虎包括東北虎的保護性繁育進行整體評估,在目前野化放歸還不成熟的階段,以生物多樣性保護為目的,科學繁育,停止商業性繁育。

2016年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第二十六條規定,“人工繁育野生動物應當有利於物種保護及其科學研究,不得違法獵捕野生動物,破壞野外種群資源,並根據野生動物習性確保其具有必要的活動空間和生息繁衍、衛生健康條件,具備與其繁育目的、種類、發展規模相適應的場所、設施、技術,符合有關技術標準和防疫要求,不得虐待野生動物。”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科學家孫全輝告訴澎湃新聞,這是野生動物保護法首次納入動物福利保障的相關內容,也是野生動物保護法的一大進步。但是,這部法律沒有明確何為虐待、誰來負責鑒定、應該依據哪些標準,特別是在罰責部分沒有明確違反相關規定要承擔何種法律責任。希望下次法律修訂能夠增加處罰措施,並補充保障動物行為福利和心理福利等方麵的內容。

從人工繁育的野生動物放歸野化的角度,孫全輝認為,野生動物進化的方向是更好的適應野外環境。換句話說,隻有生活在自然環境中,野生動物的各種需求才能被滿足。

但是,很多人工繁育的野生動物,如老虎、大象、獅子等卻不能直接放歸野外,因為它們是在人工飼養的環境下出生和長大,它們沒有野外生存經驗,不具備野外生存能力。

把罰沒、救治康複和部分人工飼養或圈養的瀕危野生動物放歸野外,在保護生物學上叫“重引入”。

孫全輝說,“重引入”不是簡單地把動物放到野外,任其自生自滅,而是要根據動物的生物習性專門設計相應的野化訓練項目,目的是幫助放歸的動物適應野生環境,掌握生存技能,能夠獨立生存並參與種群繁衍,擴大野生種群數量。

然而,“重引入”是個需要長期投入的係統工程,魚類、爬行類和鳥類相對容易,哺乳動物則比較困難,國內外成功的案例屈指可數;另一方麵,“重引入”隻是瀕危物種保護的一種手段,耗時耗力且代價高昂,往往用於拯救那些野外種群已經滅絕的瀕危物種。對於野外種群尚存的瀕危野生動物,減少盜獵、加強棲息地保護往往是更有效的保護措施。

“在國內,有些飼養和繁育野生動物的商業機構可能會打著保護野生動物的旗號,甚至聲稱自己在開展野化訓練。但實際上,這些場所往往是出於商業目的,為了經營和利用繁育的野生動物。”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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