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節目現場的調音台 圖/視覺中國
2019年，長島成為一名音樂行業的工作人員，入行近五年，他參與了多檔音樂綜藝節目的後期工作，也與多位歌手合作，進行歌曲的錄製、製作。在“直播無修音”大火的當下，我們與他聊了聊音樂綜藝的後期製作與修音的種種。
南方人物周刊：修音師是一個專門的職業嗎？
長島：確切來說，修音隻是一項技能，製作音樂的五個步驟“詞、曲、編、錄、混”就是五個不同的工種，錄音師和混音師通常掌握修音的技能，但幾乎沒有隻會修音的“修音師”。修音是一個“錄混人”所需掌握的非常基本的技能，主要是調音準和節奏。
錄音師通常在棚內錄人聲或者是器樂，混音師拿到這些錄音素材後進行處理，對頻率、動態等細節進行一些優化。有時從錄音、修音到混音可能是同一個人，我常年在做一些音樂製作，這些環節我一直參與其中，因為我比較熟悉，知道在錄音的階段錄到什麽程度能夠修出來、混出來，這樣相對就會有效率一些。這個過程如果有標準，那就是“好聽”。
南方人物周刊：“好聽”是一個主觀的詞，在具體操作上是否有客觀的標準？
長島：比如有一段人聲，要讓它跟別的樂器相融合，我們就可以去處理EQ頻率、動態，讓聲部之間相互平衡，這樣整個音質聽起來就會清晰很多，這之中就涉及一些技術的標準。
同時這行也非常仰仗從業者的經驗，無論是編曲、錄音還是混音，在麵對不同音樂風格時都要靠經驗做出一些處理。比如實驗類的電子風格，人聲可能不用混得那麽突出。而流行歌的人聲會混得靠前一些，整個效果往溫暖明亮上靠。
南方人物周刊：為什麽一定要修音？
長島：客觀上來講，現在我們有了這個技術，我們可以很好地利用它，做出更好更完美的音樂。如果可以有更好的呈現給到聽眾，也未嚐不可吧？
南方人物周刊：你參與過許多音樂綜藝的後期處理工作，“修音”是這些年經常被討論的話題，在實際的操作中，你們怎麽修音？
長島：嚴格來說，修音隻調音準和節奏，除此之外都屬於混音。我的感受是這些年觀眾不僅看台前的演出，也開始慢慢了解幕後，對一些後期也越來越熟悉。
像我參與的音綜，有些是唱跳舞台，實際上非專業的唱跳歌手完成這樣的舞台有一定難度，氣息不會那麽穩，細節也無法做到有足夠的質量。為了呈現一個完美的舞台，有的可能事先錄好，（到現場）放音軌的同時本人也在唱，那就是大家說的“墊音”，調音台把預錄音軌推到正常的狀態，歌手的麥隻推到30%，他們可以在“唱”上不用那麽賣力，轉而專注在“跳”上麵。一些“大Vocal（以唱功出名的歌手）”的舞台則通常都會選擇全開麥，因為他們Hold得住。
也有很多節目在現場都是全開麥真唱，但由於是錄播，後期有混音的時間。錄製完後會對音源進行處理，調音準和節奏——這就是所謂的“修音”，之後再對其進行混音工作。
長島的工作台 圖/受訪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所以很多時候網上討論的“修音”，其實包括了修音和混音？
長島：對。混音是一個音樂作品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步，它能讓這個作品的質量更高。如果歌曲是一張照片，那混音就是給它修圖。我想讓人聲變得渾厚一點，可以把中低頻拉起來，亮一點可以調中高頻，大聲調小，小聲調大，都可以通過混音實現，目的是讓聲音更穩定更有質感。
比如《歌手2024》的全開麥現場直播，也有OB（Outside Broadcast）和PA（Public Address）兩種調音師在實時工作，OB負責把音頻信號混好後傳輸到電視、網絡等平台上，他這裏出的聲音就是屏幕前觀眾聽到的聲音；PA則是將音源擴聲給現場的觀眾聽的調音師。不經過這兩位的手，我們聽到的聲音就會非常糙，質量很差。
調音是現場live用得比較多的稱謂。混音是歌曲發行出版用得比較多的稱謂，像每首歌前麵的Credit（署名）都是寫混音師是誰，而不會寫調音師。混音更像是一個定型的成品的意思。
我們這行幹現場的和幹棚（錄音棚）內的，會有一些知識技能存在交集，是通用的，但彼此麵對的受眾、聲音傳播介質又不一樣。所以會安排兩個人，術業還是有專攻，習慣不同。調音師是前期，混音師是後期，但都屬於混音的範疇吧。
南方人物周刊：那我們永遠無法聽到最原始的聲音？
長島：現場音樂的混音是在為音樂的呈現服務。修音隻是focus在幹聲這一軌上，混音則是使每一軌之間都相互平衡，比如一些齒音、一些刺耳的聲音要去掉，加一些效果器，讓句子之間有動態起伏等等，這些都以不改變歌手的情緒表達為前提，是加分項。
實際上我們聽到的聲音都經過了一定的調整和處理，但這些是為了讓歌手的聲音得到最大程度的展現，而非大眾理解中的“修音”。
南方人物周刊：音樂中無法通過混音調整的是什麽？
長島：情緒。這個就是我們常說的“唱商”，有沒有情緒，情緒有多細膩，那對應的就是唱商有多高。這個要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了，無法修也無法調整。
在錄音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工種叫“配唱”，現在也可能由錄音師、混音師或者製作人兼任。這個角色很重要，幫助歌手塑造情緒。現在技術進步了，音準、節奏的調整難度不大，但是大白嗓唱和有感情地唱差別很明顯。配唱可能從歌詞展開來引導情緒，可能描述畫麵，可能從聲樂技術引導，或者通過語氣重音的變化和強調來引導。
南方人物周刊：技術從什麽時候開始進步的？技術出來之前的歌手是否基本功更紮實？
長島：1997年有了第一個修音的插件，隨後慢慢進步，到2000年左右已經進步很多。
為什麽現在常有人覺得早期的歌手很厲害，因為他們被時代一次次篩選和驗證。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或者更早以前，如果唱歌跑調或是節奏不好，就吃不了這口飯。我認識一些前輩，他們差不多在1990年代開始用修音的技術。他們經曆過張學友這些標杆，就常說：“現在的歌手唱得不行。”
南方人物周刊：有一種聲音認為，歌手可以在現場演唱中掛autotune（一種即時修音插件），就能夠保證唱得不走音，這也算是一種調音。
長島：其實用這個沒有很大的必要。Autotune的確有自動調音功能，它的原理是我們定好調，歌手可能跑調了，那會自動規避掉跑調的音。但是我們通常用在說唱中，用以帶來一些電音的質感，會讓歌曲變得潮一些。非說唱的現場演唱中，這個用起來風險很大，唱歌不會那麽標準按調子來，可能有即興發揮，和一些變調、離調等，掛上了這個，歌手唱時滑上去了，它給你拉回來，馬上變成電音，起反效果。我們在後期混音用這個軟件是用它的手動模式，一個字一個字去調音準。
南方人物周刊：“反向修音”真的存在嗎？比如在合唱舞台中，有一名歌手本來表現很突出，但經過後期她不再那麽突出。
長島：那要麽是技術不到位要麽是出於整體和諧的考慮。不會故意去反著修。
但是有時候節目組會說“希望更自然一些”，或者“希望真實一些”，我們會將有些走調或者節奏不對的地方保留，留下現場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