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租一居室的價格,現在在通州甚至能租到兩居室了。”
2014年,小李以2600元的價格在通州梨園翠屏南裏小區租住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麵積90多平方米,之後幾乎每年房租都在上漲,直到2019年房租漲到了4800元,小李才搬離。
最近,小李在租房平台上看到,同小區同戶型的房子租金隻有4000元。還有一些老舊小區的兩室一廳,租金價格甚至下探到了3000元以下,這讓小李動了搬回通州的心思。
同樣湧進通州租房的,還有不堪繼續忍受“雙城”通勤的馨月。為了節省租房成本而搬到燕郊的她,錢是省下了,但過長的通勤時間也嚴重壓縮了她“八小時”以外的生活。
近日,她以1400元/月的價格,租下了梨園一套三居室中的一間。雖然比起燕郊900元/月的開間貴了500元,11平方米的麵積也比之前少了一大半,但她也不再需要一下班就登上通勤車,有了跟朋友逛街和鑽健身房的時間。
作為CBD打工人的後花園,通州的租金價格備受北漂年輕人的關注。“通州房價普遍比去年降兩三百,老破小有些幅度降四五百,最高的甚至比去年降了1000元。裝修好離地鐵近的房子還好,最近或降一點,有些甚至漲了幾百元。”小楊是通州一家鏈家房產的中介,對於一線城市租房市場的“退熱”,小楊深有感觸,目前尚處於租房旺季,但他每天租房的帶看人數,還是平均比去年少了一半。
最近一年,#一線城市房租跳水##一線城市房租下行##房東躺平收租的時代結束#等相關話題屢屢登上熱搜。
緯房研究院、中國城市經濟學會房地產專業委員會最新數據顯示,受季節性等因素的影響,2024年3月,根據40城緯房租金核心指數顯示,40重點城市住房租金指數由2023年12月的100.17點下降至2024年3月的99.1點(以2018年1月租金為100),季度環比下降1.07%,同比2023年3月下降2.92%。
在小紅書等社交平台上,不少一線城市房東的租房帖紛紛關聯了#跳樓價#和#甩房#等關鍵詞,“房東太難了”也成了不少帖子的開場白。
重新刮大白、衛生間改造、電路改造、更換全新洗手池和燃氣灶……接連半個月,房東老楊基本上都在忙著裝修待出租的房子,希望能繼續保持兩年前的租金價格。但現實情況是,老楊把房租價格從3500元降到3000元,這套位於通州西大街的兩居,依然沒能等到它的新主人。
與此同時,把房子掛到多個租房平台的房東王蒙,租金也一路從3800元降到了3400元,半個月卻隻迎來了6位看房者。王蒙的房子位於通州梨園東裏,75平方米的兩室一廳,精裝修婚房。但因為是老小區六樓頂層,且離地鐵1.5公裏,因此並沒有受到租客的歡迎。
通州隻是一線城市租房的一個縮影。一線城市打工人撤離,熱門地段互聯網大廠房補取消,炒房“退熱”下更多房源湧入租房市場……多重因素疊加下,一線城市租金滑落。
如今,精打細算的北漂年輕人們開始反向拿捏“包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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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都在喊著“一線城市房租降了”,但身處其中的租客感受卻不盡相同。
“到底是哪裏的房租降了?”租住在北京管莊新村的小李,90多平的兩室一廳,每月租金要5400元。最近房子到期,他非但沒有感受到房租的下降,房東甚至還要每月漲200元。
小李心裏很清楚,房東漲價的底氣來自於地理位置的優勢,畢竟對於北京的上班族而言,沒有什麽比“地鐵半小時直達國貿”更有誘惑力了。“房子是租的,但生活不是”,北漂多年,小李的工資和積蓄紛紛上漲,使得他對居住條件有了更高的要求。
不用每天7點起床,不用排十幾分鍾的隊等一輛“用盡全力才能擠上去”的地鐵,不用每天在通勤上花費3小時的時間,小李終於在快速的生活節奏中找到了一絲鬆弛感。但近幾年,受行業影響,小李的公司也在降本增效,雖然沒被優化掉,但獎金和項目提成的大幅縮水,也使他壓力倍增。
一邊是上漲的房租,一邊是縮水的工資,如今,小李能做的也隻有打開租房軟件找房。App打開的那一刻,小李關於“哪裏的房租降了”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2019年租金近5000元的房子現在隻要4000元。”曾在通州租房多年的小李,麵對同種房型1000元的租金差,發出了“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慨。
於是,小李和朋友決定再次住回通州。“雖然通勤時間從半小時變成了一小時,但省下了1000多元的租金,正好對衝下我降低的工資。”
與小李和朋友從市中心“回流”到通州不同,馨月正在從環京的燕郊湧進通州。每月租金隻要900元的開間,1小時直達國貿的公交……“即便在北京,一個小時的通勤也稀鬆平常,更何況租金這麽低。”為了降低租房成本,馨月開啟了“雙城”生活。
但現實情況是導航上一小時的通勤,經常會因為堵車變成一個半甚至兩個小時,“早高峰車上特別擠,大部分時候我都是站一路。”趕上天氣不好的時候,馨月更是有過下午六點下班,晚上九點半到家的經曆。
看到租房軟件上一千出頭的價格就能在通州租一間次臥,馨月立刻聯係中介看房,並以1400元的價格租下了梨園雲景裏南區的一個北向次臥。
與小李和馨月湧向通州不同,阿楠已經在通州租房三年了。“我是來北京賺錢的,不是來給房東打工的。”三年前,阿楠大學畢業,成了北京一家公司的財務人員,租金低且通勤方便的通州成為她在北京的落腳地。
對於通州租金的下降,阿楠深有感觸。阿楠和一名大學室友一起來到北京,兩個人租下了通州當代名築一個50多平方米的一居室,每月租金3600元。但去年春節前後,迫於家庭壓力,室友決定結束北漂回家相親、找工作,就隻剩下阿楠一個人了,房租壓力也陡然增加。
上個月房租到期,阿楠就開始留意周邊房源,發現一居室的價格浮動較小,反而是兩居室的價格降幅較大,3600元甚至可以租到離市區更近的兩居室,但前提是放棄電梯房。
於是,阿楠一邊在社交平台上找租房搭子,一邊看房,最終鎖定了緊鄰通州萬達廣場的一個兩居室,每月租金正好是3600元。但直到要簽合同的時候,阿楠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租房搭子。於是,不想承擔空房壓力的她便和房東商量,希望對方讓出20天的租期供她找搭子,並且兩個人分別與房東簽合同。
開出條件的時候,阿楠心裏也打鼓,畢竟個人房東為了省心更傾向於整租,20天的空房期也不少,但沒想到房東竟答應了。“我和搭子一起跟房東簽合同的時候,才知道半個月也沒人下定,房東也是真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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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一個讓租客感覺物有所值的房子背後,都有一位心急如焚的房東。如今雖然臨近租房熱季,但北京的房東們卻躺不平了。
老楊的房子位於通州西大街,67平方米的兩室一廳,南北通透。距離地鐵站1.2公裏,附近還有5輛公交車途徑CBD,2公裏內步行就能抵達西海子公園和通州潞城醫院。
雖然是老小區的房子,但因為地理位置優越,且比鄰公園和醫院,之前的空置期從來沒超過半個月。直到一個半月前,租住的小兩口因為工作變動退租,老楊讓兒子幫忙把房子掛上租房平台,結果半個月來看房的租客卻隻有5個,而且基本上都是來看一眼就沒了下文。
老楊隻好把房子委托給中介幫忙出租,結果中介一邊反複跟他強調“市場環境差,需要降價”,一邊跟他反饋“房子太舊,影響出租”。
為了盡快把房子租出去,老楊決定裝修房子,即便采用的是節省成本的裝修方式,算下來也花費了將近7000元。
價格也從之前的3500元逐步降到了3000元,但即便如此,目前老楊的房子還空置著。“有的租戶打來電話,一上來就砍價,說老小區不值這個價。”麵對已經空置了將近2個月的房子,老楊也開始考慮要不要接受中介的建議,再便宜100元。
同樣不能再繼續“躺平”的還有“以租養貸”的王蒙。為了孩子上學方便,三年前,他把自己位於通州的兩套房子租了出去,在北京西城買了套61平方米的小兩居。
新房每月1.3W的月供,大半都來自於租金。王蒙在通州一共有2套房子,一套是位於梨園東裏小區的兩室一廳,麵積75平方米,每月租金3800元;另一套位於新城東裏小區,61平方米的兩室,每月租金3500元。
每月7300元的房租大大降低了王蒙的還貸壓力,不過現在他每月收到的租金已經開始“縮水”。梨園東裏的房子是王蒙的婚房,雖然位於老小區,但因為是精裝修,2022年的時候王蒙很快就以3800元的價格租了出去,如今,價格直降了400元,半個月來看房的卻隻有七八個人。
另一套位於新城東裏小區的房子裝修風格也很簡約,交通也很便利,距離九棵樹地鐵站1.1公裏,距離北苑地鐵站1.8公裏,門口有809和647兩輛公交車直達國貿。但因為位於6層頂樓,最終小李把降價從3500元降到了2800元才租了出去。
如今,就算王蒙梨園東裏的房子能以3400元的價格租出去,他每月收到的租金也比之前少了1100元。
房子買在了高點,租金卻屢屢下降,除了後悔,如今的王蒙想得最多的是“每月這1100元從哪裏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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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調控之下,曾經處於弱勢地位的租客正在掌握更多話語權,對於習慣了“躺平收租”的一線城市房東而言,新的博弈關係正在構建。
“房東大哥您好,過去一年我們的溝通相處都很愉快,這也讓我有了長期租住的打算。下個月租期將滿,想跟您商量下續租事宜,最近我們經濟壓力有點大,您看房租能不能每月降200元?我們一直很愛惜房子,也可以一次性付清半年租金,希望您考慮下?”反複編輯了四五次,小雅終於給房東發去了信息。
在小雅的印象中,租住的房子幾乎每年都會漲個一兩百元,遇到不漲價的房東簡直就是“中彩票”般的幸運。如今在“一線城市房租降了”的論調下,小雅第一次鼓起勇氣跟房東談降租。
“都不容易,每月給你減100元吧,半年付。”得到房東的肯定回複後,小雅幾乎要跳了起來,“雖然隻便宜了一百元,但省點是點,也不用折騰搬家了。”
在更多房東和租客之間,如小雅這般的價格博弈,正在悄然上演。
“現在租房市場不景氣,價格別掛太高,最重要的是抓緊時間租出去。”幾乎每見到一個房東,21世紀不動產的中介阿星都會重複這句話。
“通州北苑中山街附近的兩居,去年月租金基本上在4000元左右,但今年再掛4000元,基本沒人來看房。”阿星表示,現在基本報價就3800元,最終成交價3500元左右。
有如老楊一樣,很快接受市場調解,主動降價的。也有如王蒙一樣,迫於還貸壓力,降價甩租的。
但也有不少房東寧可空房也不願意降價。“有些房東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寧可空房也不降價。我們接手的一套房子空置將近2個月了。”阿星一邊算賬一邊感慨,“兩個月的房租6000多元,還不如降個三五百元趕緊租出去。”
無論接受與否,一線城市房租穩中有降已成趨勢。
一方麵,越來越多外來打工人正在逃離一線城市。2022年,上海、廣州、北京、深圳四個一線城市的常住人口比2021年分別減少了13.1、7.7、4.7、2萬人,其中外來流動人口分別減少了24、31、21.6、28.8萬人。
另一方麵,畢業生也不再青睞一線城市。獵聘大數據顯示,高校畢業生投遞一線城市占比,從2021屆的54.0%下降到2023屆的48.
7%,而投遞新一線城市的占比,則從2021屆的32.8%上升至2023屆的39.9%。
除此以外,集中在一線城市的金融、地產、互聯網等新興行業,就業吸納能力下降,也直接影響到租賃需求。
如今,小李決定重新回到通州,這一個月,他接連看了不下10次房,看著同一套房從月初的3500元降到現在的2900元。最後一次看房,在四月末氣溫升到28°的北京,房東流著汗,答應了2700元的報價。
對這樣的結果,小李頗為滿意,隻是回想起和他同批畢業的朋友,都已陸續離開了北京,這一次,他也不知道還能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