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相親局:有錢沒病,不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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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老年相親,有房有工資幾乎是一個準入門檻,“女的沒房還能接受,但男的必須有房”。

薛偉今年58歲,是青島市的一名公益紅娘。從2007年開始,5月和10月,她會分別在中山公園組織一場大型的中老年相親會。人多的時候,一次有三四千人報名。

每周六還會有小型的相親局,可供四五對老人現場配對,彼此看對眼,就可以去附近的公園裏散步、聊天,增進了解。17年以來,薛偉已經為2800多對老人找到了後半生的幸福。

在她的常年觀察中,老人們逐漸從以前的不太敢找對象,怕被人說閑話,轉變為大大方方地談情說愛。還有些老人,因喪偶失去對生活的熱情,重新找到伴侶後,又再次拾起信心。

甚至有人感慨,現在的這個老伴兒,“比原配還要好”。



作為專給中老年人牽線的紅娘,薛偉一眼就知道什麽樣的人能牽手成功。有些她有心說和、看似般配的老人,結果並不總是理想。

即使到了晚年,愛挑,依然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薛偉說,他們要“看照片、挑長相”。一位阿姨曾直白地表達對相親對象的不滿,“你看他臉上,皺紋那麽多”。

有人看重長相,也有人在意年紀。一位愛好打撲克的叔叔,七十來歲,他明確地告訴薛偉,想要找一位五十六七歲的女性,“或者年齡和自己差不多,但要長得年輕的”。這是老爺子的相親標準,絕不放低要求。之後的相親局上,他斷斷續續見了四五十位女性,都沒能成功。

薛偉快人快語,“提這種要求,如果他自己非常英俊、或者工資特別高也可以,但他條件比較一般。”

見識過太多擇偶標準,薛偉已經得出一個顛撲不破的結論:有房有工資幾乎是一個準入門檻,“女的沒房還能接受,但男的必須有房”進一步的發展往往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上。

薛偉並不覺得奇怪,隻是現實生活中,並沒有那麽多符合條件的老人可供挑選,更何況,“工資高也不一定願意給你花”。因此,她常勸慰挑剔一些的老人,條件差不多就可以交往試試,以免錯失機會。

這些年,有多位老人曾向薛偉傳達過遺憾——以前總是挑來挑去,對每一個相親對象都不滿意,等到年紀大了,或生重病住院後,就失去了找對象的資格。行動能力減退的他們,被排除在擇偶範圍之外。

據她觀察,中老年相親市場上,男性和女性受歡迎的點並不完全相同。那些有編製的退休男士最為吃香,尤其是公務員、事業編或當過兵的老人,“不僅工資高,素質也比較好”,是很多女性的首選。

至於女性,外貌固然重要,“樸實”卻是更關鍵的一點。男性大多喜歡長得好看、又會打扮的女性,不過,“紅指甲、紅嘴唇那樣的不行,有些妖豔”,最好看起來莊重、談吐樸實,因為這樣的女人通常不會亂花錢,最“會過日子”。



2013年舉辦的相親大會,參與者眾多|講述者供圖

如果再將擇偶標準細分,那些帶著兒子的女性,幾乎身居相親市場的底層。

薛偉曾給一位有錢有房、帶著兒子的單身阿姨介紹對象,男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他擔心的是,“萬一以後我們老了,男孩兒也長大了,我跟他媽媽產生矛盾,他揍我怎麽辦?別說給我兩耳光,眼睛瞪我我也害怕。”

不過,標準往往敵不過緣分二字。

用薛偉的話說,如果看不上,就會有一萬個不合適的理由,要是相中了,什麽都不算問題。

有一位喪偶的叔叔,相親時提出的要求是不要離婚的、也不要帶兒子的。薛偉卻介紹了一位離異帶兒子的阿姨,勸他先見見麵、聊聊天。阿姨人長得漂亮,性格也開朗,還多才多藝,“特別愛唱歌”。

起初,叔叔有些不情願,但幾次接觸過後,他主動告訴薛偉,“這個人比你說的還要好”。相處了兩三年之後,兩人決定登記結婚,還給薛偉送去了喜糖。

外在條件之外,薛偉覺得,陪伴才是“剛需”,也是“老伴兒”的意義所在。

她印象最深的老人是崔建國。

那是十多年前,相親活動還處於早期,每天報名的老年人大約有五六十位。當時,薛偉在屋裏做登記,崔建國在外頭來回溜達,還不時地把雙手貼在玻璃門上,悄悄往屋子裏看。等到下午人少的時候,薛偉走出去招呼他,“有什麽事兒你進來說”。

崔建國已經快70歲,以前是工人,下崗後做了生意,賺到一點兒錢,家裏三個兒子都已經結婚。不幸的是,大約五六年前,陪他受了一輩子罪的老伴兒去世了。

他覺得,“一個人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經常去藥店偷偷買安眠藥,藏在床底下,“等著哪天活夠了就去找老伴兒”。

之所以來報名相親,也是因為小兒子聽說有聯誼活動,苦口婆心勸他來參與。薛偉記得,他說話時閉著眼睛,“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好像魂兒被抽走了。”



活動現場|講述者供圖

好在,崔建國不挑,沒提任何條件,願意全權交給薛偉負責。這沒有什麽難以理解的,“他們以前那個時代,也是媒人介紹個合適的就結婚了。”

很快,薛偉就為他匹配了一位阿姨:比他年輕五六歲,同樣是老伴兒去世,有一兒一女,過去是企業的工人,自己有房子。

外在條件相當,兩位老人很快走到了一起。再次見到崔建國時,薛偉發現,他整個人變得更有活力,跟以前完全是兩個人,“整天樂嗬嗬的”。

薛偉始終覺得,老年人談戀愛,能找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後半生有人陪伴,才是最重要的。愛不愛的,其實並不打緊。



還有許多老人找老伴兒,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薛偉常年和老人打交道,聽過太多故事。

獨居的李桂芳在家中意外摔倒,一直沒人察覺,直到孩子始終打不通她的電話,才意識到母親可能出了問題。子女趕到家門口,發現門被反鎖,隻能從廚房的窗戶跳進去,把老人送往醫院。

一位張阿姨,以前是會計,有兩個女兒,五十歲那年,丈夫去世了。因為二人感情頗深,張阿姨覺得再找老伴兒就是“對不起丈夫”,一直保持獨身。她一個人把孩子們拉扯大,又看著她們參加工作、組建家庭。

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七十幾歲時,張阿姨某天夜裏突犯心髒病,直接從床上摔到地麵,汗珠順著臉頰流到地板上,卻沒辦法起身打一個求救電話。幾個小時後終於緩過勁兒來,她才趕緊聯係了女兒。

事後,張阿姨打電話給薛偉,想用自己的經曆勸告其他人,“能找老伴兒的時候還是趕緊找吧,這是救命的。”而張阿姨自己,不僅已經不能正常走路,還有一身的病。薛偉無奈道,“一般來說,這種情況就很難再找了”。

劉占貴也是在一次意外之後,產生了再找個伴兒的想法。

有一天,他躺在床上休息,沒有任何征兆,自己的下半身忽然動彈不得。劉占貴急中生智,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滾下床,再挪到客廳後,終於撥出了救命的電話。

但找老伴兒這件事,大女兒是明確反對的。在她看來,母親過世不過兩三年,父親居然就要另尋新歡。為此,劉占貴和女兒爭論,“婚姻法哪項規定說了老人不能再婚?隻有你們年輕人能結婚嗎?我也沒有犯法。”

劉占貴不是唯一一個被子女阻撓的老人。呂梁的老伴兒去世後,也曾因相親一事和孩子們產生過爭執,“我就想找個能給自己打120的”,他直白地說。現在,每當呂梁腿疼,老伴兒都會用輪椅推著他,去醫院做針灸。

盡管有些子女因為種種原因,不希望父母再次進入一段感情關係,但總體而言,“大部分人很願意父母找個老伴兒。”

社交平台上也不乏幫父母找伴侶的帖子,往往會詳細介紹父母的出生年月、收入情況以及家庭成員等信息。評論區有人趁機掛出自己父母的信息,也有人幫父母應征,看起來頗為上心。



社交平台上,幫父母找老伴兒的筆記|截圖

畢竟,上了年紀的老人大多隻是同居過日子,很少選擇登記結婚,對雙方的財產都構不成威脅。“他們沒有領證的必要,不生孩子,不需要約束出軌,也出不動軌,而且不共同創造財富了”。

在薛偉這裏牽手成功的,雙方會白紙黑字寫好協議,“個人的房子是個人的”。“對孩子沒有威脅的話,孩子怎麽會不願意多一個人照顧父母呢?何樂而不為,是吧?”

事實上,找老伴兒這件事,從被汙名化到被廣泛接受,也經曆了一個過程。薛偉做了17年公益紅娘,在這方麵有很明顯的感受。早些年,找老伴兒會被人說閑話。有些人私下議論,指指點點,“這麽大年紀還要找對象,真不害臊”。

“說女的就是,給人家當免費保姆,不缺吃不缺喝,伺候那些老東西幹什麽。說男的則是,女的都是為了你的錢,歐呦,等你沒錢了,一腳把你踹了就跑了”。

老人自己也是介意的。薛偉說,以前有節目來拍攝,老人們不願意露麵,“隻能拍個後背,拍個屁股。還采訪?要了他們的命了,三四千人裏就找不出幾個能采訪的”。

而現在,有拍攝需求的時候,老人們願意積極配合。薛偉感慨,“現在社會的開放度、包容度更高了,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薛偉和活動現場的老人|講述者供圖



不同於年輕人,老年相親局,往往更加直奔主題。叔叔阿姨們都很大方,會追著自己看上的人搭話。“咱們談談吧大妹子?”被問的人也不扭捏,“大哥,你什麽條件來著?”

隻要是看對了眼,就直截了當、簡單粗暴地撂下一句,“咱倆談談”。

根據登記資料,薛偉說,相親男女的比例大致穩定在1:3。不過,一般到了七十五六歲,許多女士就不再費心找了,但七八十歲的男士還是很多,“男的更耐不住寂寞,哪怕八十了也還是要找,可能覺得,起碼有個人說說話。”

年紀最大的一位叔叔1933年出生,已經九十多了。今年4月,他找薛偉報了名,是被自己的老戰友介紹來的。多年前,老戰友正是通過薛偉,才找到了合適的老伴兒。

薛偉給他介紹了一位82歲的阿姨,但阿姨沒相中,“嫌他有點髒”,薛偉補充,“叔叔以前很愛遊泳,現在也還鍛煉,沒想著會不大幹淨”。

當然,老人也有自己的盤算。他是離休幹部,退休金可觀,是相親時的重要籌碼,但聊到退休金時,並沒有說實話。“不過,他這個年紀,找不找得到也無所謂了。”

疫情之前,薛偉每年會組織兩場大型的相親會,分別在5月和10月,一次有三四千人參加。被央視報道後,不止青島,全國各地,內蒙古、新疆、陝西、河南甚至香港的老人也紛紛找上門。



部分老人的資料|講述者供圖

張愛平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新疆人,女兒在青島開了家公司。在電視台看到薛偉組織的相親活動後,女兒帶著他來報名。張愛平70歲出頭,身高大約175cm,人不胖不瘦,退休前是電廠幹部,“一看就是周周正正的,很有素質的人。”

張愛平一來就很受歡迎,“阿姨們也不傻”。最後和他牽手的,是現場一位阿姨邀請來的老同學,剛來第一天,兩人就看中了彼此。薛偉聽阿姨說,“男人不算很大方,但女兒很孝順,一花就是好幾千,給老人買衣服什麽的。”

去年七月初七,薛偉舉辦了第三屆單身老人節。“很多阿姨都化了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叔叔們也收拾得幹幹淨淨”,像過節、趕集般的,齊聚在老地方,中山公園。

除了大型相親,每個周六,薛偉也會組織小型的相親活動,但因為場地有限,“每次隻有四五對老人”。他們通常隻是過來見個麵,聊上幾句、了解情況後,就兩兩一組去周圍的公園溜達。至於成與不成,要看雙方有沒有意願。

不少因喪偶、離異對生活失去信心的老人,是在新伴侶的陪伴下,重拾了直麵生活的勇氣。

一位王阿姨,老伴兒去世時還不到60歲,被80多歲的老母親逼著來相親。阿姨患有抑鬱,情緒很低落,說自己經常想從樓上跳下去。怕嚇著別人,還想著要往腦袋上“套個布套”。

薛偉給王阿姨介紹了一位叔叔,“比她大一歲,很有夫妻相”,兩人初見麵就聊得投機。得知王阿姨當下的狀況,叔叔無限包容她的情緒,一直相處得很融洽。上街時,叔叔會牽著阿姨的手過馬路,知道她愛吃魚,就三天兩頭做給她吃。

王阿姨看出來叔叔愛吃餃子和饅頭,就親自下廚做給他,還經常主動幫他洗衣服,“精神一下子就好了”。

一段時間之後,薛偉在路上碰見王阿姨,問她抑鬱症有沒有好一些。阿姨笑著答,“我現在哪兒還有時間抑鬱啊。”

還有一位袁阿姨,有一回生病在家,由兒子照料。相親認識的男人掛念她,大雪天也執意要到家裏來,最後,兩人披著被子,看了一夜雪景。

袁阿姨做手術、孩子生二胎,叔叔跟著搭把手;叔叔要給孫女做飯,袁阿姨也陪著忙前忙後。叔叔甚至主動上交了工資卡,不過,袁阿姨沒有收下。她私下裏和薛偉說,“你給我找的這個老伴兒,比我原配都好”。

有恩愛的,自然也有鬧矛盾的。

薛偉促成的一對老人,大年初二吵了架,給她打來電話。叔叔性格暴躁,氣頭上摔了一個馬紮,阿姨氣得找了個小推車,帶著行李回了自己家,決意“要和他拉倒”。

薛偉勸了又勸,提及叔叔以前帶著阿姨出門旅遊、買紀念品的種種好,阿姨才勉強消氣。“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薛偉說。

她記得,有一回下雨,阿姨一直往窗外看,問了才知道,原來是叔叔出門了,阿姨擔心他被淋濕,想拿著傘去接。

至於算不算愛情,薛偉覺得,到了這個年紀,老人間的親情自然更多一些,但是,“一個人出去另一個人會掛念,有好吃的想著要留給老伴兒,這不算愛嗎?”

17年下來,薛偉一共促成了2800多對老人,看她忙碌,丈夫和女兒也經常幫忙。



2023年的活動現場|講述者供圖

她常常和女兒討論感情問題,兩個人都認同“不能戀愛腦”。

薛偉也接觸過年輕時“戀愛腦”的老人。

阿姨叫李桂梅,二十歲出頭的時候,父母和自己都有不錯的工作,卻執意和一個家人不看好的男人戀愛,還義無反顧地結了婚。孩子一兩歲,男人就開始家暴,雖然很快離了婚,但兒子跟了男方,阿姨自己現在還住在廉租房裏。

或許是看多了相親場麵,也聽多了“一地雞毛”的故事,薛偉說,自己漸漸想明白了,不再催促女兒戀愛,“孩子幸福才是最關鍵的,不靠譜的談著幹啥”。

她記得,女兒曾和她說過,一個男生在有女友的情況下跑來獻殷勤,母女二人馬上達成一致:

“這樣的男人,肯定不能要。”

(除薛偉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