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2023年國家醫保藥品目錄調整的現場談判落下帷幕。此次共有168個藥品進入最終談判環節，是曆年來品種最多的一次。其中，包括定價百萬的CAR-T細胞療法、明星ADC藥物以及備受關注的GLP-1類“減肥神藥”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和利拉魯肽。
需要注意的是，司美格魯肽目前在國內僅獲批用於糖尿病的治療。然而，因其具有一定的減肥效果，該藥物在減肥市場備受追捧，被打造成為高效、安全的“減肥神器”。
11月22日，上遊新聞記者調查發現，電商平台的監管漏洞助推了司美格魯肽的濫用。盡管該藥物為處方藥，但在多個醫藥電商平台上均可順利購得，僅需1分鍾就可以為非糖尿病患者開出一份處方。這種濫用現象導致了藥品短缺以及醫保資金被違規使用的問題。
醫生指出，針對體重不超標甚至輕度肥胖的人群，這種藥物的獲益比非常低，同時藥物本身存在一定副作用，最常見的是胃腸道反應，惡心、嘔吐、腹瀉等。盡管用藥期間體重有所下降，但停藥之後可能會出現反彈。
藥販子稱在醫院可現開現發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圖片來源/微信截圖
降糖藥被打造成“減肥神器”走紅
11月17日，國家醫保局正式啟動了為期四天的2023年國家醫保藥品目錄談判。目前，國家醫保談判已經全部結束，一共對168種藥品進行了談判和競價，包括148場獨家藥品談判和20場非獨家藥品競價。
這是自2018年國家醫保局成立以來曆年醫保藥品目錄調整中談判品種最多的一次，涉及腫瘤、罕見病、慢性病等多個疾病領域，包括定價百萬的CAR-T細胞療法、明星ADC藥物以及備受關注的GLP-1
（人胰高血糖素樣肽-1）類“減肥神藥”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和利拉魯肽等眾多明星藥。
公開資料顯示，司美格魯肽是跨國藥企諾和諾德旗下產品，於2021年4月在我國獲批用於2型糖尿病的治療。在2021年底，司美格魯肽順利進入醫保目錄，協議期為2022年1月1日至2023年12月31日。根據今年9月國家醫保局公布的《2023年國家基本醫療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藥品目錄調整通過形式審查的申報藥品名單》，司美格魯肽今年再次出現在目錄之中。
今年以來，司美格魯肽因為減重效果顯著而走紅，儼然成了減肥針的代名詞，甚至被很多人奉為“減肥神藥”，在醫美市場被稱為“瘦瘦筆”。
記者注意到，在一家社交平台上，有超過兩千萬篇帖子討論減肥話題，其中被提及頻率最多的藥品之一就是司美格魯肽。司美格魯肽有關話題有上百萬的瀏覽量，該藥的使用者們互相交流使用經驗、以及購買渠道等。有的人稱，“僅打一針0.25mg，一周瘦了7斤。”
哈爾濱市一家三甲醫院的內分泌科高醫生告訴記者，近一年來，有很多人BMI在正常範圍內也會來到診室直接問能不能開司美格魯肽。這類藥物雖然有一定的減重作用，但副作用也不容忽視。司美格魯肽在臨床上是非常重要的降糖藥物，並沒有獲批用於肥胖等適應症，因此並不推薦非糖尿病人用來減肥。使用者可能伴有便秘、嗜睡、惡心、嘔吐等不良反應。
藥店客服稱可用於減肥 。圖片來源/電商平台截圖
降糖藥“挪作他用” 涉醫保資金被違規使用
記者在國家醫保服務平台進行檢索發現，司美格魯肽注射液目前已被納入國家醫保目錄的乙類藥物，屬於醫保報銷範圍。需要注意的是，醫保報銷該藥物時所要求的適應症是成人2型糖尿病。
也就是說，肥胖症、減肥等超適應症外用藥，是無法進行醫保報銷的。但是實踐中，該藥物仍麵臨濫用危機，甚至是醫保資金被違規使用的問題。
在減肥交流群中，網友李女士（化名）告訴記者，其身高165cm，體重約120斤左右，按照身體質量指數BMI的計算標準，李女士的指標處在正常區間，但是她對自己體重並不滿意。
隻需注射一針藥劑就能變瘦——這樣的“無痛減肥”對李女士來說無疑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從去年開始，李女士便使用該藥物減肥，第一個星期神奇地減重4斤，盡管出現了惡心、反胃的副作用，她仍希望購買司美格魯肽長期注射。
李女士說：“在醫院開司美格魯肽，3ml的價格為800多元，比市麵上價格低了近一倍，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用醫保支付。”為此，她經常在網絡發帖與網友討論，哪家醫院審核不嚴格、用什麽話術等。
據其觀察，去年在醫院開藥還比較順利，並不需要做任何檢查，“直接與醫生表明需要司美格魯肽，醫生並沒過多詢問，也沒檢查，但是在開藥單上標注的是糖尿病。”
今年想在醫院開到一支司美格魯肽並不容易。9月，李女士跑了多家醫院，才終於在某家醫院開了藥。
與李女士類似，將降糖藥“挪作他用”通過醫院開藥的人並不在少數。
“這個藥太火了，過去一年很多人想開這個藥。”吉林省長春市某專科醫院減重代謝外科主任辛賀告訴記者：“該藥物已經進入醫保，糖尿病的患者使用是可以報銷的。有些減肥人士為了藥品保真、節省資金等原因，來到醫院開藥，這些人甚至絕大多數都是不超重的標準身材。”
辛賀介紹，目前在醫院內開藥是很嚴格的，需要在醫院檢查是否患有糖尿病，並且篩查是否存在甲狀腺、胰腺的疾病等。國內未允許司美格魯肽應用於減肥，單純用於減肥醫生是不給開的，“沒有糖尿病、體重正常的人都被我拒絕了。按照規定，作為處方藥，需要有明確的指征，不能隨意用藥。”辛賀說。
記者在實地走訪中也發現，多家醫院開始嚴控司美格魯肽的開藥。記者向醫藥公司、醫院人士谘詢時，對方都會下意識提出反問，是否用來減肥。哈爾濱的兩家三甲醫院均明確拒絕記者的開藥請求，“隻能用於糖尿病，不能當做減肥藥使用。”
電商平台可為非糖尿病患者開處方。圖片來源/處方截圖
電商平台1分鍾開出一份處方
盡管醫院在嚴格控製處方藥的使用，但在互聯網售藥平台上，司美格魯肽卻出現了無節製使用的情況，成為監管的疏漏之地。
記者注意到，電商平台上的司美格魯肽銷售火爆與線下醫院的嚴格管理形成鮮明對比。在各大電商平台檢索司美格魯肽可發現，均有藥店線上銷售該藥物。某藥店旗艦店銷售的1.34mg*3ml*1支/盒月售已達5000盒+，1.34mg*1.5ml*1支/盒月售7000盒+，僅兩個鏈接銷量累加月售已超12000盒。
記者向一家電商平台客服谘詢：“是否可以購買司美格魯肽用於減肥？”客服給出肯定的答複。藥店的頁麵右下角會提示“開方購買”，提交訂單後，係統自動跳轉頁麵，需要填寫用藥人信息，此外，確診疾病一欄，僅有一項“2型糖尿病”且為必選項。
在記者提交信息後，係統顯示正在審核，用時不到五秒即顯示開出一張電子處方。處方內容為：臨床診斷：2型糖尿病，司美格魯肽注射液1.34mg/ml*1.5ml*1支/盒；出處為蓮藕健康互聯網醫院。整個過程僅耗時1分鍾。
使用這張處方，記者支付578元後順利購買了一支司美格魯肽注射液。該價格幾乎是電商平台上最便宜的價格，而在公立醫院同樣規格的司美格魯肽售價為478元/支。
在電商平台購藥過程中，記者提交的身份證號和姓名均非本人，且係統並未要求提供首診處方或病曆、檢查報告等信息。隨後，記者嚐試在多家電商平台購藥，平台都能讓非糖尿病患者輕鬆開處方並購買司美格魯肽。
辛賀介紹，正規的電商平台上，互聯網醫院的確具備資質，可以提供診療及藥物開具服務。但在此過程中仍存在很多漏洞，例如根據用藥危險性不同醫生問診深度不一樣。盡管部分平台要求對處方藥網絡銷售實行實名製，但由於患者購藥審核階段存在問題，導致“假處方”成普遍現象。
此外，司美格魯肽在減肥市場備受追捧，由此也催生了一批藥販子。上遊新聞記者瀏覽互聯網發現，在各大社交平台的評論區出現了代購的廣告，一則留言稱：“醫院現開現發，實惠保真，全程指導。”
記者聯係到一名藥販子谘詢藥物來源，對方稱：“藥品保真，從醫院開藥，並且可以提供醫院現開發票。”藥販子告訴記者，這款藥品需求量很大，購藥者遍布全國，開藥後通過快遞發往各地，且購藥時無需提供任何身份信息。
該藥販子提供的發票顯示，銷售方為山東某互聯網大健康醫院公司。另一名藥販子為證明藥品保真，還發來了醫院就診卡以及藥品照片。
藥品供應短缺，病友購藥難
在火爆的銷售勢頭下，司美格魯肽頻繁出現斷貨的情況，這使得許多糖尿病患者感到困擾。原本用於治療疾病的降糖藥物，現在卻變得越來越難以購買。“司美又沒有了，來醫院撲了個空。”一名群友在糖友群中感慨。
哈爾濱的一名2型糖尿病患者小靜，自去年8月份確診後，就踏上了控糖之路，在醫生的建議下注射司美格魯肽用於降糖。小靜使用司美格魯肽、二甲雙胍治療半年後，血糖已從空腹血糖10.2下降到4.8，體重也降了約40斤。
小靜告訴記者，去年在醫院開藥還很順利，今年再去醫院開藥經常出現缺貨的情況，“醫院買不到藥，隻能自費找渠道購買。但這種藥價格並不低，如果還持續缺貨，隻能考慮其他替代藥品。”
在某糖友群中，有網友稱：“曾嚐試過多種藥物，不是過敏就是有副作用，好不容易碰到適合自己體質的司美格魯肽，卻被減肥人群買到斷貨，真正需要的病人反而買不到。”
辛賀介紹，司美格魯肽在國內上市也就兩三年時間，主要還是幫助糖尿病人群控製血糖，減重則是額外的臨床獲益。
他介紹，前兩年沒有出現過明顯缺貨的情況，但是近一年多來，該藥品在減肥市場備受追捧，同時因為產能不足導致長期處於斷貨的狀態。
根據2023年發布的《中國肥胖患病率及相關並發症：1580萬成年人的橫斷麵真實世界研究》報告顯示，按照我國超重和肥胖的BMI（身體質量指數）分類標準，1580萬成年受試者中超重人群占比34.8%，肥胖人群占比14.1%。
根據艾媒谘詢的調研數據，91.6%的受訪者表示他們願意為瘦身相關服務進行付費，其中近六成的人願意支付1000元以上的費用。
醫生呼籲慎用藥物或打針減肥
辛賀接受記者的采訪時表示，目前為止國內還沒允許司美格魯肽應用於減肥，針對體重不超標甚至輕度肥胖的人群，這種藥物的獲益比非常低，大多數減掉的重量大約為10%左右。盡管用藥期間體重有所下降，但停藥之後可能會出現反彈。
辛賀提醒，藥物本身存在一定副作用，最常見的就是胃腸道反應，惡心、嘔吐，腹瀉等。而且用藥需要遵循一個原則，先小劑量，身體適應之後再逐漸地加量，“有些人為了效果確切，直接以最大的藥量注射，用法就是錯誤的。”
此外，司美格魯肽的處方信息中也包含禁忌症警告，提示該藥有甲狀腺C細胞腫瘤的潛在風險，同時還包含胰腺炎、膽結石、急性腎損傷、視網膜損害、心率增快的危險。
據介紹，即便高價購藥，也存在一定隱患。司美格魯肽對於運輸、儲藏要求很高，必須得是冷鏈，否則會出現藥效減輕或者是失效。
記者注意到，電商平台銷售詳情顯示，藥品為冷鏈運輸，且字體用醒目的顏色標注，但在記者谘詢客服時，對方則回答不是冷鏈運輸，而是使用泡沫箱加冰袋陸運運輸。
更大的風險來自於假藥，該藥品或存在產能不足，然而藥販子手中的藥物卻儲備充足。在浙江省市場監管局公布的“雙打護企”百日執法行動典型案例中，有一起案例與司美格魯肽相關。2022年11月和2023年1月，諸暨市市場監管局根據醫療美容行業排查整治行動及群眾舉報發現的線索，先後查獲劉某、李某等人使用、銷售司美格魯肽醫美減肥針假藥案，上遊製假售假窩點涉案金額超億元。
辛賀強烈呼籲，大家盡量避免通過藥物或打針來減肥。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是——“管住嘴，邁開腿”，即建立良好的飲食和運動習慣。隻有通過堅持健康的生活方式，才能真正實現減肥目標並保持健康的體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