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卡歸屬塵埃落定 但南高加索新一輪博弈正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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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2023年10月3日,在阿塞拜疆穆赫塔爾村附近的路上看到一輛被燒毀的亞美尼亞汽車。本文圖片 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9月28日,未獲國際承認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以下簡稱“納卡”)地方當局——“阿爾紮赫共和國”首腦簽署了一項法令,宣布“阿爾紮赫共和國”將於2024年1月1日起終止存在。此前,阿塞拜疆於9月19日在納卡地區發起“反恐行動”,一日之內納卡當局宣布投降,亞美尼亞也未派出一兵一卒馳援,一觸即發的“第三次納卡戰爭”消弭於無形。而隨著“阿爾紮赫共和國”終將停止存在,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爭奪了幾十年的納卡地區也將全歸阿塞拜疆所有。

然而,筆者認為亞阿衝突恐怕不會就此終止,土耳其-阿塞拜疆聯盟仍將致力於開辟“讚格祖爾走廊”,同時域內強國與傳統大國仍將繼續角力,南高加索地區將逐漸步入“後納卡戰爭時代”。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3日,一名阿塞拜疆軍人在納卡地區附近巡邏。

阿塞拜疆“收複失地”與地區力量格局的變化

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對納卡地區的爭奪由來已久,隻是在蘇聯時期雙方的衝突暫時停止。然而,就在與蘇聯解體差不多同時,在納卡地區占多數的亞美尼亞族發起公投,宣布獨立。隨之而來的是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之間數年的戰爭,即“第一次納卡戰爭”。這場戰爭的結果是,亞美尼亞及其所支持的納卡亞族政權(即“阿爾紮赫共和國”)大獲全勝,不但完全占據了納卡地區(見下圖紅色部分),還控製了納卡周圍的阿國領土(下圖紅色周邊的深棕色部分)。

阿亞兩國當時的部隊使用的都是蘇聯駐軍遺留下的軍火,作戰模式也可以說是師出同門,“第一次納卡戰爭”出現這種一邊倒的結果,當時普遍認為主要原因是俄羅斯偏向已加入集安組織的亞美尼亞,而支持阿塞拜疆的土耳其卻表現得有心無力。

隨後幾十年裏,阿塞拜疆通過石油出口實現了經濟增長迅速,在武器裝備上除了獲得來自傳統盟友土耳其的大力援助,還裝備有大量以色列提供的武器,基本擺脫了對俄製裝備的依賴。而2018年通過顏色革命上台的亞美尼亞總理帕西尼揚,從一開始就被莫斯科懷疑其“心向歐美”。最終在厲兵秣馬二十多年後,阿塞拜疆通過2020年的“第二次納卡戰爭”,成功奪回了大部分被占領土,在俄羅斯調停下與亞美尼亞簽署了為期五年的停火協議。

根據協議,亞美尼亞軍隊撤出納卡地區,但亞方可以通過拉欽走廊(見上圖紫色部分)與“阿爾紮赫共和國”殘存的部分連接,該走廊按規定由俄羅斯“維和士兵”控製。阿塞拜疆獲得在亞美尼亞南部領土的“讚格祖爾走廊”(上圖淺藍部分)的“自由通行”權利,從而使阿塞拜疆本土和被亞美尼亞隔開的納希切萬飛地相連接,而這條走廊若繼續延伸則可以聯通阿塞拜疆和土耳其(見上圖深藍部分)。

這樣一紙協議很難給南高加索地區帶來長久和平。原因在於,通過“第二次納卡戰爭”,阿塞拜疆已經確信其擁有對亞美尼亞的絕對軍事優勢,同時也測試出俄羅斯對亞美尼亞的實際支持相當曖昧。阿塞拜疆對完全收複國土已經毫無擔憂,當時之所以沒有“勇追窮寇”,主要是希望通過維持拉欽走廊的存在,施壓亞美尼亞,換取在其領土南部開通“讚格祖爾走廊”。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3日,納卡地區。

根據2020年停火協定,由俄軍把守的拉欽走廊理論上確保了亞美尼亞與卡拉巴赫地區的聯通,但阿塞拜疆方麵從2022年末就開始以各種方式封鎖拉欽走廊,俄方對此也未做出激烈反應。亞美尼亞的反應頗為耐人尋味,除了向美國、歐盟尋求援助外,將怒火撒向了俄軍,指責他們未能履行承諾。帕西尼揚更是多次宣稱俄羅斯主導的集安組織不能給予該國安全保障,今年9月甚至派遣其夫人出訪與俄羅斯交戰中的烏克蘭。

2022年以來,以美國、法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亞美尼亞“棄俄投西”投桃報李,法國議會今年7月通過了譴責阿塞拜疆的決議,美國也在9月與亞美尼亞舉行了小規模聯合軍演,但歐美這些形式上的支持根本無力改變阿強亞弱的物理事實。最終,當阿塞拜疆在9月19日發起“反恐行動”後,亞美尼亞按兵不動,而納卡的亞族政權“阿爾紮赫共和國”則將在明年徹底成為曆史名詞。

雖說這樣的結果讓“第三次納卡戰爭”的風險消弭無蹤,但留給國際關係學者的反而是更多疑問。那就是,無論帕西尼揚本人有多麽“親美厭俄”,他都十分清楚,能在納卡問題上給予實質性幫助的隻有俄羅斯,而非千裏之外的歐美,自己的政治主張雖然不為莫斯科所喜,但坐視土耳其在南高加索勢力的增長就意味著俄羅斯自身的話語權下降。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1日,阿塞拜疆,一名阿塞拜疆軍官展示亞美尼亞軍隊在納卡地區投降的武器裝備。

納卡為何成了亞美尼亞急於甩掉的“燙手山芋”?

對於地區實力的變化,亞美尼亞心知肚明,俄羅斯如今已指望不上,而阿塞拜疆背後卻有土耳其。阿塞拜疆和土耳其的政治精英對兩國關係有一個基本共識,即所謂的“一個民族,兩個國家”,亞美尼亞之所以放棄抵抗,主要是因為以亞國的軍事力量,獨立對抗這樣“一個民族,兩個國家”的軍事聯盟無異於以卵擊石。

早在今年4月,帕西尼揚就表示可以有條件承認阿塞拜疆對納卡地區的主權。但在尚未獲得阿塞拜疆對納卡地區亞族居民政治、安全權利保證的情況下,如此快速地徹底放棄納卡,還是令人有些吃驚。對此有俄羅斯學者甚至提出這樣的觀點,阿塞拜疆本不急於完全收複領土,9月對納卡的“反恐行動”,完全是帕西尼揚故意“碰瓷”的結果,而帕西尼揚之所以急於丟掉燙手山芋,是希望快速斬除納卡這塊俄羅斯用來影響本國政局的“抓手”,如果納卡問題久拖不決,亞國政壇就有可能再度被“親俄派”把持。

筆者認為,亞美尼亞當局可能也有這樣的考量——那就是一旦納卡地區的歸屬問題完全解決,阿土兩國就不好再提開辟“讚格祖爾走廊”的要求,因為這樣破壞亞美尼亞領土完整的訴求,有違一切現行國際法,屆時阿土兩國將麵臨巨大的國際壓力。可以說,亞美尼亞目前的戰略很像是在防禦作戰中,被攻擊方主動從千瘡百孔的第一條防線,後撤到第二條對自己更加有利的縱深防線上,從而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盡可能以拖待變。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1日,阿塞拜疆,亞美尼亞軍隊在納卡地區投降的武器和裝備被展示。

誰會是亞美尼亞下一個盟友?

眼下南高加索地區局勢高溫不退,各方勢力犬牙交錯,而尚有一地區強國並未明確選邊站隊,那就是伊朗。總體來說,在長達30年的亞阿衝突中,伊朗對納卡歸屬問題持中立立場,甚至在“第一次納卡戰爭”亞美尼亞大獲全勝之際,指責過其侵犯阿塞拜疆主權。但在2020年後,麵對日益壯大的阿土聯盟,尤其是對它們開辟“讚格祖爾走廊”的計劃,伊朗明確表示反對。

2021年,阿塞拜疆駐土耳其大使在一次演講中稱“‘讚格祖爾走廊’將成為從歐洲到亞洲的國際運輸的替代方案(經裏海到中亞),該走廊連接的是整個‘突厥世界’”。該大使口中的“突厥世界”,已遠不是土阿兩國這麽簡單,其範圍還涵蓋了中亞的大部分突厥語國家。

一旦“讚格祖爾走廊”的控製權完全落入阿塞拜疆手中,伊朗就間接喪失了與亞美尼亞的陸路聯係,其西北部通向南高加索的陸路通道就完全籠罩在“突厥國家”的影響力之下,這意味著伊朗在很大程度上丟失了對南高加索的影響力。這也是近期伊朗反複提到的“反對該地區地緣政治現狀的改變”。作為回應,今年以來,伊朗在“讚格祖爾走廊”附近舉行了多次軍演。今年1月,阿塞拜疆駐伊朗大使館離奇遇襲,造成使館人員死傷,阿國指責襲擊是伊朗當局縱容的結果,此後阿塞拜疆關閉使館數月之久。

除維持南高加索地緣政治現狀外,伊朗本國的民族問題也決定其不可能袖手旁觀。伊朗北部居住著過千萬的阿塞拜疆族人,一旦阿土聯盟將“突厥世界”從模糊的語言文化概念落實到政治甚至民族國家的整合上,對伊朗北部的民族分裂勢力將是一個強大刺激。從目前情況來看,在未來真正可能站在亞美尼亞一邊,實際出手幹預走廊開辟的反而是與阿塞拜疆同屬伊斯蘭國家的伊朗。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2日,納卡地區,阿塞拜疆警察站在路邊。

正在進入“後納卡戰爭時代”的南高加索

縱觀30年來的亞阿軍事衝突,納卡地區的歸屬就像一塊晴雨表,反映出各國勢力的變化。1990年代到“第二次納卡戰爭”前,國力較弱的亞美尼亞把控了納卡地區,這折射出的是俄羅斯對前蘇聯地區不容置疑的影響力。但隨著世界政治多極化加速,南高加索地區的力量對比發生了深刻變化,一方麵“小國”可以通過自身的經濟發展整軍備戰,另一方麵地區的中等強國不再懾於美俄等大國,敢於直接上場對盟友給予直接支持。這就決定了無論是近在咫尺的俄羅斯,還是遠隔重洋的美國,除非決定投入真金白銀的政治、軍事資源,否則對亞美尼亞也隻是愛莫能助。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1日,納卡地區,亞美尼亞裔居民微笑著向一名軍人展示他的隨身物品。

目前的南高加索可以說正在進入“後納卡戰爭時代”,雖然當事國亞美尼亞認清納卡大局已定後果斷放手,但阿土聯盟對打通“讚格祖爾走廊”仍念茲在茲,俄羅斯纏身於烏克蘭戰場,美歐口惠而實不至。未來亞美尼亞捍衛其自身利益的選擇十分有限,隻能運用國際社會維護領土完整的基本準則,同時抓住伊朗對“突厥國家”獨霸高加索的擔憂。而本地區的明爭暗鬥也不會因為納卡問題的基本解決而結束,隻有當各國力量通過下一輪的爭鬥達成新平衡,南高加索地緣政治的活火山恐怕才能進入休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