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廣東惠州買房的人後悔了:3年跌3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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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付3萬,在惠州買房

26歲的譚思遠付了3萬首付,拿下了惠州一套將近90平米的房子。

他是廣西人,在東莞上班。去年有了買房的打算,但看了一圈東莞的房價,平均兩萬一平米,首付要五六十萬,而他的預算隻有三十萬——他能拿出10萬,還有20萬要靠爸媽。被現實暴擊之後,他隻好放棄東莞,去看臨近廣州的增城,那裏倒是首付隻要三十萬左右。父母勸他回老家買房,但他對未來人生的想象從來不在那裏。察覺到父母不願意出錢,買房的預算從30萬又降回10萬,他覺得買房的希望破滅了。



©視覺中國

去年3、4月份,在中介的朋友圈,他第一次看到“買房送首付”的宣傳。這個樓盤就在惠州,離他工作的地方有100公裏,開車一個半小時。一開始惠州這座城市沒有在譚思遠考慮的範圍內。他在東莞工作,去惠州看什麽呢?他一直沒去。

兩個月後,他接到一個中介“語氣很真誠”的電話——20萬的首付,隻需交3萬定金。之後拿著和開發商簽訂的認購書去銀行辦理按揭貸款,半年之後,開發商會通過相應的渠道打給他17萬,他拿著這17萬,加上定金就可以交完首付。

譚思遠將“首付三萬買房”寫成帖子發表在網絡上,許多人來私信詢問,有人覺得他有勇氣有魄力,也有人覺得“現在買房就是被當韭菜割了”,而他周圍的同事,在看到他的經曆之後,開始考慮要不要去惠州買房。



廣東惠州©視覺中國

“開發商幫你交首付”,這種在過去不可想象的事,正發生在惠州,一個談不上繁華,但也絕對算不上偏僻的普通城市。當中國房地產市場持續二十年的高歌猛進走向終結,開始整體下行之時,會發生什麽,發生在惠州的故事,又可以看成是一個城市樣本。

惠州毗鄰深圳,在許多宣傳裏,被稱為“深圳的後花園”。2018年,深圳地鐵14號線開工,這一條線通向惠州,周圍的房價也隨之水漲船高。房價先是輕易破萬,然後直追兩萬,最好的房子每平甚至上探到兩萬八。那時,房地產商打出的廣告標語是“一站深圳,兩站香港”“為深圳人定製一座城”,開發商是不可能幫你付首付的,營銷中心站滿了人,買房“基本靠搶”,一次性首付五成的,排前麵,首付三成的,排後麵。

一名房地產銷售回憶2020年惠州樓市的紅火,她說,那時“傻子都能賣,隻要你能把人帶去售樓部就行”,上班第一個月,她就有開單,每個月平均能賣出三四套。在房價起飛之時,買房也可以是一次衝動消費:一位在大亞灣居住的業主,四川人,來惠州玩時,順手就把房子買了。



2020年3月18日,廣東惠州,樓市複蘇,購房者在售樓處參觀沙盤©視覺中國

但這樣的烈火烹油在2021年戛然而止,疫情的封控讓許多人無法跨城看房,整個行業變得冷冷清清。放開之後,一切也沒有好轉。5月26日,澎湃新聞發布一條《惠州樓盤打折創紀錄最低4.8折》的新聞,惠州的樓盤備案價有的從每平米1.47萬降到9千,有的地方售價直接賣7千。對此,大亞灣區房管局的回應是,房企降價屬於市場行為,手續齊全可以正常網簽。

曾經在房地產廣告中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地理位置、城市配套、周邊商場都不再重要,現在買房,主打的就是“性價比”。

但即使是骨折式降價,房市依然低迷,昔日的景象不存在了,現在的情況是“中介比客戶還要多”。

據世聯行數據,截止至2023年6月11日,惠州2023年住宅網簽累計31333套,惠州市可售住宅約為151656套。若按近兩個月惠州市網簽新房的銷售速度,目前的新房可售量約需2年才能被市場完全消化。

一位中介將樓市迅速下降的過程稱為“淪陷”,他開始以一種新的方式推銷房子,每天薦房的標題都帶有“淪陷”兩個字。“惠陽也淪陷了”“臨深空港淪陷了”,再過一天是“(惠州)大亞灣也淪陷了”。

“沒見過這麽跌的。”

當惠州房市低迷之時,有譚思遠這樣的買房客逢低入場,就有更多人苦在其中。

買房4年後,陳亞後悔了。

2017年,她剛剛畢業,校招進了一家深圳的企業,就被家人催著在惠州買房。那時正值樓市的上升期,房價將近1.3萬一平,她在惠州看中一套64平的房子,總價達80多萬。

彼時買房更像是一種“效仿”行為——她的母親隻是看到朋友在惠州買了房,連忙也催著女兒買。陳亞沒有惠州的公積金,隻能走商業貸款,那時的房貸利率高達6.1%。家人幫陳亞付了首付後,她又貸款了56萬。當時她的工資隻有6千,房貸就占掉一半。

陳亞原先的打算是,買房之後,讓老家的父母搬過去住,離她近一點,但後來發現這樣並不現實。她在深圳租房,在惠州買的房子她一天沒有住過。



廣東惠州©視覺中國

出租也不是一個劃算的選擇,租金1600,裝修費還需要一大筆,相當於租三年,裝修費才能回本。兩個月前,她剛剛還完房貸,但完全沒有輕鬆感,陳亞所在小區的房價已經掉到了1萬左右。而房貸利率也降到了3.9%,已經接近公積金貸款的水平。她按照最近的房價算,比當初購入時已經虧了30萬。但自己的房產證辦得晚,她又不能出手賣掉。

今年2月,惠州二手房限售政策從拿證3年調整為1年,據每日經濟新聞,惠州的二手房掛牌量隨之猛增,僅周末兩天,貝殼平台上的惠州二手房掛盤量就新增超過6000套。但在房市不振之時,想把房子賣出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山東人趙平將房子掛出去兩個多月,隻有零星幾個人來看。當初投資時設想的以租養貸沒有實現,房子空了三年多,已經虧了三十多萬。他感歎惠州的房價:“沒見過這麽跌的。”

東北人劉莉莉住在惠州大亞灣,前不久她聽說鄰居要賣房。她當時候很驚訝,試圖勸他再等一等,他們小區旁即將新建一所學校,房子說不定有漲價的空間。但對方沒有等下去,很快,這間一百多萬的房子以80萬左右的價格出售了,她聽說對方家庭變故,付不起房貸,鄰居再也沒回來過。

後悔的情緒在一些購房者的心中蔓延。有時,也會顯示到房地產中介的手機裏。

房產銷售蔡嘉慧常常在半夜收到購房者的消息,對方懊惱地說,自己的房子168萬時他不肯賣,現在150多萬沒有人要。蔡嘉慧也無奈,“你的房子是挺好的,但是(別人)還有更好的選擇是吧?”



惠州大亞灣©視覺中國

另一位房地產中介也經常收到客戶的訴苦信息,說自己運氣不好,買的房子虧了三十萬。他隻能安慰對方:“這不單單是你一個人。不著急用,就先放著等待市場回暖,行情好一點再出手,如果著急用錢,現在要賣的,該割肉還是得割肉。”

但內心中,中介們真的相信當地的房市還會回暖嗎?一位年輕人在網絡上糾結在深圳坪山還是惠州買房。她發帖讓大家介紹惠州房源,評論裏有許多惠州的房地產中介,他們的建議清一色成了“別來惠州”。

房市的蕭條,首先傳導向的就是中介行業。蔡嘉慧的同事自從去年11月份開了單,也就是賣出去一套房後,到現在再也沒了生意。許多中介門店都關了門,幹不下去的中介轉行了,有人去跑了滴滴,有人進了工廠,還有人出去做了生意。

剩下的人工作變得更“卷”了。為了提升銷量,蔡嘉慧開始去發傳單,這是最古早的獲客方式。整個人相比於之前,黑了一圈。後來她又開始進軍短視頻行業,白天拍攝、看房,聯係客戶,晚上忙著直播和剪片。她比朋友幸運一些,每月依然開1-2單。但她也有苦難言,2020年她同樣在惠州買了房,她不敢輕易換工作,這份房地產中介成了她幹得最久的一份工作。

在樓市火熱之時,再沒有比房產中介指著樓盤告訴你“我也買了一套”,更有說服力了。但“有福同享”轉眼就成了“有難同當”,另一位房產中介也貸款在惠州大亞灣買了一套房子,在2018年上車。70平米,兩室一廳,帶裝修,總價65萬,月供三千。疫情期間,業績不好,他要還房貸,就得找朋友親戚“支援一下”。過去和同事們“大手大腳花錢聚餐”的日子不存在了,現在他開始自己做飯。

瘋狂之後的樓市

過去,從外地來惠州買房的人可以大概分為幾類:一類香港人,由於香港的房價過高,許多香港人看中了離香港隻有40分鍾高鐵路程的惠州,買房養老;一類東北人,2017年左右,海南等地出台“限購”政策,廣深的房價也在不斷上漲。買不到房的北方人,也將目光投向了這裏。

中介張文鋒曾經遇到過資金雄厚的東北人,他在海南有一套房子,之後又來惠州買房,來的第一天就讓張文鋒帶他去海景房看看。但海景房附近生活不便利,他聽從張文鋒的建議,回了市區買房——全款140萬。

當然,投資客往往來自全國各地,他們實力雄厚,可以全款買房。即使資金不足,他們看上去擁有仍有充足的信心。他們深諳樓盤和市場,不需要中介介紹,想要什麽房子,發給中介,讓他們找到就行。其中許多人都靠著當時的紅利掙到了第一桶金。

但如今時移勢易,投資客退場,最後一類“深漂”的年輕人,也就是剛需成了買房主力——不想回老家,又對深廣房價望而卻步的年輕群體。深圳平均6萬一平的房價,在惠州隻要一萬出頭。

在房地產行業幹了7年,接觸了無數的購房者,在今年,劉文鋒發現,現在剛需客的單子要達8成、9成。而2020年之前,投資客和剛需購房者的比例各占一半。

他明顯感受到“購房者”的狀態不一樣了,“以前的客戶看了喜歡,覺得差不多就能買,現在的客戶會猶豫得更久,反複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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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投資客不同,剛需群體買房要經過仔細的考察。每個群體都有不一樣的要求。上班族通勤距離是最先考慮的因素,家裏有孩子,要了解周邊的學校。如果還有老人,要了解買菜的區域。

與此同時,許多隱藏的時間節點也卡在買房的決策上,比如在深圳買房,五年社保是買房的入場券。又比如,孩子的上學時間幾乎是確定的。蔡嘉慧觀察到,很多深漂群體都是為了孩子上學才來買房。

去年,蔡嘉慧接了一對客戶,對方是一對93年的深漂,他們的孩子9歲,在老家已經出現了各方麵的情緒問題,他們不願意繼續讓孩子成為留守兒童,買房之後,準備將孩子接過來住。

對於“深漂”劉莉莉,買房的念頭是突然出現的。2018年,她和先生在深圳待了三年之後,決定買房。她不想在深圳有壓力,於是將目光投上向惠州。這裏靠深圳近,上班方便,那時大灣區的整體風向看上去都好。幾乎沒有絲毫猶豫,進售樓處不到半小時,她就把房子定了。

劉莉莉還記得她和丈夫剛來在深圳,住在握手樓裏,一個月1700元,不到20平米的房子,看不到陽光,哪裏都特別黑,到了回南天,屋子裏全都是水,壁虎和蟑螂隨處可見。

三個月到期後,他們決定再也不住這樣的房子。丈夫堅定地說,為了更好的生活,我已經放棄了很多東西,不能再降低生活的質量。

拿房之後,劉莉莉決定做一個跨城上班的“戰士”。6點15起床,7點18分出門,7點25坐上巴士,8點50到公司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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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亞灣,往返深圳地鐵的巴士業務應運而生,許多深惠通勤的人會購買一張550元的月卡,每天坐車往返深圳的地鐵口。這輛巴士上,往往很安靜,大家尚未清醒,一路都還在補覺。

直到適應一段時間之後,她才感受到愜意。她和丈夫在兩年之內還清了房貸,選擇丁克生活,還養了一隻貓。

消失的投資空間

在首付的問題解決之後,為了買房,譚思遠還貸款56萬,三十年的貸款利息達到47萬。月供2800,扣除公積金,需要交2400,他將工資被分成三份,一份房貸,一份日常使用,一份存起來。

許多人來找他谘詢,也想效仿他,有的買到了房子,有的卻後悔了。

有人交了三萬定金之後,發現月供需要四千,無法承擔,想要退掉房子,和開發商拉扯3萬塊錢定金;有的買了後才發現,房子周邊都是工業區,沒有軌道交通,房子一棟一棟孤零零地立在那裏,離市區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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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思遠顯得謹慎得多,買房時,他做過細致的規劃和篩選。去看房時,他要看開發商的房管局備案價,查預售證書、監管賬戶。不利因素公示牌也要看。他排除了一些選項,位置太偏不行,出入不便不行,小區外空地太多也不行,因為那樣不確定因素太大,他不知道這些空地以後會建什麽,他確定了自己喜歡的戶型,一定要有兩個陽台,因為他不喜歡把衣服晾在客廳陽台上。最好是低樓層麵向花園,因為那裏景觀不會有太多變化,也更加安靜。

曾經蜂擁而至的“搶房”現狀不複存在,對於房子增值的信心也逐漸消退。買下房來供得供起、適不適合居住成為最為現實的考量。那些華麗的廣告語、對於未來的保證和區域發展規劃,再也無法代替此時下降兩三千的房價,以及目前所能抓住的關於房子的所有細節。

剛買房的那一個星期,譚思遠整個人都是懵的。買房這件人生大事突然間就以一種快速而奇妙的方式塵埃落定。同時,他心裏也充滿了各種顧慮。擔心失業供不起房貸,擔心生病沒辦法掙錢。擔心國際形勢,也擔心自然災害。有時他會上網搜,“地震了震壞房子,銀行理不理賠?”或者是“能不能正常交樓?”

而隨著不斷下跌的房價,昔日的投資屬性不再,高價入手的房子,如今麵臨著兩種命運——低價賣掉,或者自己居住。

那一套純投資的房子最終沒有給山東人趙平帶來回報,相反,讓他壓力倍增。

房子是趙平的父母2019年買的,父母付了首付之後,他背上15年的房貸,每個月要交4500元。在青島,他和妻子還需要供著另外一份房貸。惠州離家鄉太遠,他從未想去廣東發展,如今看起來這隻是一個失敗的投資。

他們對這套房子的價值不再抱有期望,現在,他和妻子決定要一個孩子。他們計劃是降價賣掉惠州的房子,將錢作為在青島買另外一套房的首付。實在賣不掉,就自己留著。

陳亞也不再需要惠州的房子。後來,她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丈夫在東莞有房,精裝修,又靠近地鐵口,居住起來比在惠州方便。他們並不需要兩套房子。但她內心給自己的房子畫了底線,如果價格跌破60萬,她就不賣了,留著自己住或者給父母養老。

30歲的蔡嘉慧賣掉了她2020年買的房子,今年3月份掛牌出去,三個月後,她的房子剛被買走。她很直接,定價按照目前的市場價走,她很清楚,現在這個行情,不可能高於市場價。

最終,房子虧了40萬。

“居住”而非“投資”,開始成為惠州買房客的共識。一些新的跡象也在出現,一位房產銷售察覺到,在以前,總是一個男孩在快要結婚時,帶一個女孩來看房。而現在,往往是女性獨立過來買房。她們大概30歲左右,不願意結婚生子,準備買一套給自己養老。



惠州一處房地產售樓處©視覺中國

一位客戶告訴她未來的計劃:在惠州買一套房子居住,考惠州的公務員,並在10年內提前把房貸還清,日後就在這裏養老。

譚思遠也是這麽打算的,今年九月,他即將拿到屬於自己的房子,那時,他打算離開東莞,在惠州找一份工作,定居下來。

? 陳亞、劉莉莉、趙平、譚思遠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