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施晶晶
從5月25日開始，河南持續降雨，與此同時，河南南部的麥田，也陸續進入成熟期。麥農清楚，麥怕連陰雨。
往常，這項農事大抵隻有麥農自己關心，但一條
“南陽百輛收割機下不了高速堵了5天，耽誤了麥農收割造成巨大損失”的網絡傳言刺痛了大眾神經，矛頭直指5月22日的唐河高速路收費站。
通過短視頻擴散，該話題迅速吸引來了目光。有聲音開始質疑，這是“人禍”助長了“天災”。
但很快事實得以澄清，上述傳言不實。
關於南陽唐河收費站收割機運輸車無法下高速情況的核查結果通報
河南交通投資集團南陽分公司調閱監控視頻後發現，5月22日當天，從唐河收費站下站的收割機運輸車共計159輛，高峰時段期間，有24輛收割機運輸車集中下站。因部分收割機運輸車未辦理《超限運輸車輛通行證》，致查驗效率不高，通行緩慢，而其餘135輛運輸車有序順暢通行。
5月30日，南陽分公司發布通報稱：當天即解決了車輛通行緩慢問題，不存在數百輛車擁堵5天的情況。自5月22日至今，南陽分公司所屬11個收費站未再次出現車輛滯留、無法下高速等情況。
相比幾十輛收割機遇阻，真正對搶收麥子構成威脅的是“爛場雨”。
當北邊的冷空氣和南邊的暖濕氣流相遇，彼此勢均力敵，會形成一個覆蓋寬廣、移動緩慢的雲雨帶，引發連陰雨或大暴雨天氣，這就是成熟期小麥的大敵：爛場雨。
連綿小雨，小麥發芽，農民看著心酸又難受 / 圖源：@農民大東視頻截圖
早在5月24日，河南氣象台就拉響了暴雨預警，提醒關注麥收。雨水範圍覆蓋商丘、南陽、周口等8市，並將持續和擴散。
謝迎新是河南農業大學國家小麥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研究員，5月27日起，他隨隊前往周口市、平頂山市調研指導小麥生產和搶收。
謝迎新告訴南風窗：“今年爛場雨的強度大概是這10年來最嚴重的一次。”相比往年同期，降雨持續時間更長，積水更嚴重，對麥收的影響更大。
為保衛糧食，麥農需要搶收。
2023年5月31日傍晚，在河南焦作，村民們在麥田裏冒著小雨搶收小麥。
5月30日，河南的雨水退場，集中的麥收即將開始。“晾曬一天半的時間，估計31日下午，對已經成熟的小麥基本上能夠收了。”謝迎新說，在預報周六的新一輪局部降雨來臨之前，有一個搶收的窗口期，這是麥農止損的關鍵時期。
關於搶收，也許會有人疑惑，雨停了，收割機、烘幹機到位了，怎麽還不下地作業，這不是耽誤事嗎？但科學的“搶收”，其實與想象不一樣。
雨後搶收
麥穗由綠轉黃，籽粒像蠟一樣充實有份量，它就進入了蠟熟期，也是麥子的最佳收獲期，這個窗口期大約3～5天，出現在5月下旬到6月中旬，這也是麥農一年“農忙”之中的第一個大忙。
搶收的壓力，每年都大。
一是適收期短，錯過了，麥子就進入了完熟期，熟過頭了。麥穗會枯黃焦脆，開始出現斷穗和落粒，產量就上不去。所以農諺裏總結經驗：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丟。
基本成熟的小麥，等待收割
二是因臨近雨季，龍王爺隨時要作法。陰雨一來，麥穗就脫粒困難，收割機還會打爛籽粒。陰雨還會讓麥粒受潮，它又開始消瘦了。更嚴重的，會發芽和黴變。所以農諺裏又說：麥熟一晌，龍口奪糧。
麵對這一輪爛場雨，搶收和平時自不相同。
和外行人想象的不一樣，爛場雨裏搶收麥田並不是雨中抓緊時間收割，再去烘幹。
謝迎新告訴南風窗：“下著雨沒法搶收。雨天搶收，也收不幹淨，還容易把籽粒打爛，效果就是適得其反。”
因此，從5月25日開始，持續到29日的連陰雨、成熟小麥最怕的爛場雨，這期間，收割機、晾曬等都無法作業，搶收的時間、空間都受限。
即便期間雨水短暫停歇，也不意味著就能馬上開始搶收，需要滿足相應的條件。
若田間積水太多，常用的輪子式收割機還是沒法正常勞作，需要換上履帶式的收割機。
更重要的是，此時，麥穗籽粒還是濕的，即便收割下來，還是難以去殼脫粒、容易碎粒——即便有烘幹設備，也要考慮有沒有足夠的烘幹晾曬場地，以免將麥子捂壞。
如果不具備烘幹的條件，留待雨停，讓它在田間自然風幹晾曬，見效更快也更好。“晴天也至少需要晾一天，如果是陰天，需要一天半到兩天，再在下一次雨來之前完成搶收。”謝迎新說。
新的窗口期已經出現。
小麥已經成熟，等待收割
5月30日傍晚，河南氣象台報告顯示：全省此輪降水過程已基本結束，未來一周我省無大範圍明顯降水天氣，整體利於麥收當天全省降雨基本結束。未來三天，全省大部以多雲或晴天為主，豫南和豫中等地小麥集中進入適宜收獲期，利於大麵積機收作業。
河南日報5月30日消息，河南省委農辦主任、省農業農村廳黨組書記、廳長孫巍峰表示，預計6月1日基本具備農機下地作業條件，6月2日，黃河以南進入集中收獲期，6月4日至7日可形成收獲高峰，預計6月15日前後，麥收基本結束。
謝迎新調研前往的周口市，部分地塊有發芽的情況，整體尚好，盡管搶收因爛場雨而延期，後續還是能按部就班、照慣例搶收。
南北紮堆搶收，全省動員
連陰雨仍然引發了後續影響。
原先，河南的小麥，是從南到北錯峰成熟，也錯峰搶收。如今，豫南地區的小麥延期搶收，豫南豫北的搶收農忙會比往年更集中。
謝迎新解釋，這會對農機調配帶來一定壓力。主要是收割機和烘幹機。
這個問題並非無法解決。河北還沒開始收割的地方、湖北已經收過的地方，都是可以調配的資源。
謝迎新認為，相比收割機，烘幹設備供應壓力相對更大。因為往年連陰雨、爛場雨並不多，過往對烘幹的需求量不大，而今年情況特殊，需要事急從權。
孫巍峰在上述報道中還提及，已經調集17萬台輪式收割機和3萬多台履帶式收割機，加快雨後小麥搶收進度。
同時，對低窪積水地塊，已組織人力和機械，疏通排水溝渠，為農機盡早下地搶收創造條件。挖掘晾曬空間，利用文化廣場、學校操場、空置廠房、各類場所的房前屋後、平整房頂等開展晾曬。
解決烘幹問題，中儲糧及糧食係統、供銷係統烘幹設備大、能力強，將加大濕糧收購力度。及時開展烘幹、倉儲，對糧食烘幹給予財政補貼。
5月30日，據“河南發布”，河南省政府專題研究麥收工作後決定，由省財政緊急下撥資金2億元，專項用於小麥烘幹，確保小麥質量、顆粒歸倉，保障農民收益。
河南省財政緊急下撥資金2億元
5月29日，省政府在《河南十大舉措保障夏糧搶收》通知中也提及，最大限度滿足烘幹需要，保證燒煤烘幹設備一律正常運行。
謝迎新介紹，種子田是優先項，同時，現在大麵積的家庭農場、種植大戶比較多，收割的間歇，連帶著散戶就可以一起收獲。往年麥農和農機手，有時是白天連黑夜在搶收，大家都有經驗。
雨水退場，自然晾曬充分，農機設備已經就位。“現在是三夏（注：夏種、夏收、夏管）農忙季節，農業係統各環節已經照慣例各司其職、運轉起來了。”謝迎新說。
若天不幫忙，人還得努力
搶收之後，麥農的最終收入，看的是麥子的產量和品質。
農業農村部小麥專家指導組顧問、河南農業大學教授郭天財此前指出，剛過去的這一輪陰雨天氣除了影響豫南小麥機收進度，也致豫北、豫中尚未成熟的小麥籽粒灌漿不充分，影響粒重、產量和品質，直接影響小麥的價格。
今年小麥的品質，也將通過種子持續傳導影響。今年收獲的小麥種子要在今年10月播種。
今年收獲的小麥種子要在今年10月播種 / 圖源：受訪者供圖
河南是麥種來源大省。據《河南十大舉措保障夏糧搶收》，河南省有400多萬畝小麥種子田，種子產量38億斤，占全國的38%以上。種子田的60%分布在豫北地區，受此次降雨影響相對較小，但對今年豫南的小麥種子影響更大。
為降低損失，文件要求，對400多萬畝小麥良種田，優先調度，優先收獲，優先使用烘幹設備，優先保證種子質量。
謝迎新調研的周口市、平頂山市，部分種子田裏也有穗發芽現象出現。
已經發了芽的麥子怎麽處理？
謝迎新在周口調研小麥生長情況，除部分地塊發芽外，整體尚好 / 圖源：受訪者供圖
謝迎新解釋，如果是種子田發生麥子籽粒岀現萌動或穗發芽現象，一定不能作為種子使用，否則會影響下個小麥季的出苗，需要全部轉為商用。發芽的麥子可用作飼料配粉，或用來釀酒。
除了搶收，改變用途，保險也能幫農民止損。
據謝迎新了解，政策和氣候變化雙重激勵下，河南省農業保險的普及程度較高。“這幾年，農業災害比較多，種植大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個保險就能夠多一個保障。”
5月30日，河南農業農村廳發布了2023年小麥保險理賠工作通知。5月31日，據中國銀行保險報，2023年，中華財險河南分公司在河南省範圍內承保小麥800餘萬畝，基本實現了小麥完全成本保險全覆蓋。
2023年河南省小麥適宜收獲期預報 / 圖源：大象新聞
自古，種田是靠天吃飯，殊為不易。小麥的生長期很長，在河南，從10月播種，到6月上旬收獲，中途曆經8個月，隨時遭遇風險。
越冬前，可能遭遇幹旱；越冬期間，可能遇上低溫凍害；春節後返青到孕穗期，春季幹旱、倒春寒，也會影響小麥生長；孕穗開花期，麥農提前噴藥，為的是預防赤黴病、蚜蟲、白粉病；快成熟的時候，幹熱風也會威脅產量，麥粒不容易長胖；成熟期的麥子，最怕連夜雨爛場。
為了抵禦災害，農業技術才培育抗災害、高產品種，強調科學栽培和田間管理，災後為及時補救和止損創造條件。
謝迎新舉例，同樣是在周口、平頂山，發芽的麥田多為雨期與成熟期相同的地塊，品種差異也是影響穗發芽與否的關鍵變量。“有些品種它具有抗穗發芽強的特點，基本沒發現發芽現象”。
種田需要老天幫忙，但人也有積極補救、努力止損的辦法。
2023年5月31日傍晚，在河南焦作，村民們在麥田裏冒著小雨搶收小麥。
5月31日晚，在河南駐馬店上蔡縣苑坡村，當地從昨晚開始放晴。晚8點，天已經黑了，可麥田裏還很熱鬧。由無人機打光照明，6台收割機繼續連夜搶收。
同一時間，南陽內鄉縣，麥田現場來了很多發電機，以保障現場照明，協助收割機作業。當地已經多年沒有夜裏搶收小麥的經曆了。
農民們連夜搶收
直播評論區裏，一條留言寫著：昨天晚上，我們割到今天早上3點。另一條留言寫著：沒有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