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上海外灘被貓咪“占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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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上海“外灘貓街”成為社交平台上熱議的話題。巨型貓咪牆繪出現在方浜中路的老舊牆體上,讓這條位於上海豫園和城隍廟附近、經曆了集體動遷的老城廂街道,驟然湧入久違的人潮。這條為期一個月的快閃“網紅”街道,能夠承載城市和公眾對老城廂的記憶嗎?

貓咪“占領老街”

比一人還高的貓咪出現在灰撲撲的牆麵上,仿佛正想著心事;走上幾步,黑色線條勾勒的漫畫貓拿著吹風機吹胡子,還有貓撐起了跳繩,似乎邀請你和它們一起玩耍……五月伊始,巨大的貓咪牆繪出現在方浜中路上,讓這條長約長600米的街道被貓咪“占領”,成為了一條“貓街”。

方浜曾是一條河流。1913年填土築路,河流變成了一條東西向的道路,這裏是20世紀初的繁華商業街市,短短一條路上,匯集了錢莊、商行、酒肆、茶館、戲樓。1999年,在世紀末的懷舊氛圍裏,當時隸屬南市區的方浜中路被改造成為上海老街,道路兩側的房屋由新“翻舊”,恢複了民國時期白牆黛瓦、朱漆木構的“街市”風貌。

而在最近幾年,人們印象裏的方浜中路是一條被閑置的空街。完成動遷房屋征收後,這裏的沿街門窗全部被封堵起來。因為風吹日曬,部分牆麵變得斑駁,殘存的店鋪招牌也褪了色。

改變這一寂寥景象的,是上牆的“貓咪”。以方浜中路與光啟路交叉口上的仿古戲台玄扈台為起點,600米的街道上,有兩組形態各異的巨型貓咪從塗灰的牆上“長出”:一部分是三十多隻本地貓咪的真實寫真,每隻貓咪都附上彩色的名片介紹;另一部分則是漫畫家Tango的三十餘幅巨幅作品塗鴉。在牆上出現的所有貓,尺寸都經過特意放大,貓咪眼睛的高度恰好與人的平均視線高度齊平,原本要蹲下來俯視貓咪的人類,成為與之對視的“同類”。



圖|BFC外灘藝術季

“貓街”是第三屆外灘藝術季的一部分。藝術家、插畫家Tango愛貓、畫貓,作為外灘藝術季主要策展人,選擇“貓”這一元素,一方麵自然是因為貓的形象可愛,天然能夠吸引人們的目光,也能投射人的情緒。另一方麵,貓也是將不同空間串聯起來的在地元素。在方浜中路附近的豫園,曾有人為經常出沒的流浪貓編號,製作檔案;而不遠處的外灘金融中心裏有寵物行業落地,諸多名貴的貓在那裏出入。連接了豫園和外灘金融中心的方浜中路,沿街牆麵被刷得光滑,正是一處天然的畫廊。

同濟大學建築係副教授劉剛在上海做過許多年的實地研究,在拆遷的街區裏,他經常看見貓在被征收的房子裏跳來跳去,踞守人類的廢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生活在附近的流浪貓,還是也有被“留下”的家貓。他說,“貓經常是拆遷基地裏最後的生命”。

最初,Tango設想的是讓附近的流浪貓出鏡——這也是最能展現這片區域貓與城市共生的形式。但因為流浪貓很難被人帶到攝影工作室,難以拍出符合繪製標準的純灰背景照片,如今出現在牆上三十幾隻貓咪,均是通過網絡征集而來的上海本地貓。

籌備了近兩個月後,5月1日,Tango和繪製團隊正式開始“貓咪上牆”工作。在張貼了幾張巨型貓咪寫真後,“牆上長貓”的消息不脛而走,來參觀打卡的人絡繹不絕。往後幾天,張貼和繪製工作隻好挪到晚上進行。

繪製一直持續到5月7日外灘外灘藝術季開幕當天。興建於1990年代的仿古戲台被繽紛彩帶包裹一新,以戲台為起點,近七十隻貓咪占據了牆麵,隻要踏入方浜中路,就會在貓咪的注視下,一步步邁入它們的領土。



圖|BFC外灘藝術季

房子就像切片麵包,人在切片裏擠著住

方浜中路所在的區域,上海人稱之為“老城廂”。從元代上海立縣開始,這個依黃浦江興起的城市,逐漸建立起完整的水陸雙棋盤格局。上海城所謂“城廂”,指由中華路及人民路圍起來的那個圈,那裏原來是上海的老城牆所在。城牆之內是“城”,城牆外繁華之處是“廂”,大約覆蓋小東門外、十六鋪碼頭一直往南到董家渡的區域。

老城廂共有九座城門,清末,城牆拆除後,在原護城河處築起中華路和人民路。至今,上海的11路公交車仍沿著這兩條路上以城門命名的站點環線行駛。



清光緒元年 (1875)上海縣城及其周邊複原圖



現代上海老城廂及其周邊街道係統圖

“隻要坐上11路公交車,就能繞老城廂一圈”。回憶起老城廂,黃丫丫有無限的柔情。1985年出生的她在那裏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直到2009年才搬離。從曾外祖父那一輩起,她們一家一直住在小南門附近的老屋。那是一棟兩層的石庫門住宅,共住著二十幾戶人家,她爸爸和媽媽在結婚前是鄰居,“媽媽的娘家在樓上,推開有榫子的木窗,底下是一方小小的天井,天井右端的兩間房,就是爺爺家了。外間住著爺爺奶奶和那時尚未成家的叔叔,裏間就是爸爸媽媽和我的三口之家。”

黃丫丫在老城廂一路讀到高中,同學也大都住在附近。小時候上學是呼朋引伴的,沿著弄堂一路走過去,幾乎每家都會出來一個同學,“跟串大閘蟹一樣”,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學校。讀高中後,她騎自行車上學,有時會和相熟的同學一起翹掉晚自習,跑到外灘去看一場江邊日落。

城隍路一帶,從福佑路開始,是當時著名的商品街,類似現在的義烏小商品市場。方浜中路上有許多兜售手工藝品、針織材料的小店,黃丫丫記得,自己放學後常到那些店裏閑逛,買來疊星星和千紙鶴的材料。

玲琅滿目的商品也是Charles對老城廂的記憶。1994年之前,他家住在福佑路弄堂裏的福民街。福佑路是最早受下海經商潮影響的地方之一,因為商品批發市場的興起,住在附近的小孩得以接觸到任天堂遊戲機這樣新鮮的舶來品。因為當時年紀太小,Charles對福佑路的生活印象已經模糊了。但他記得,當時沒有那麽多高樓大廈的阻擋,他在家裏能清晰地聽見外灘的鍾聲和十六鋪的汽笛聲。



圖|視覺中國

Charles最懷念的是老城廂裏人與人之間不太設防的感覺。在搬去古北居住之後,他仍然需要經常前往福民街。當時沒有即時通訊方式,年紀尚小的他自己從上海西北角的古北坐71路公交車前往當時還是南市區的城隍廟。“如果下車沒有家人來接,我也會隨便問個路人,告訴他我要去城隍廟。”Charles說,這些素不相識的路人基本都會將他安全地送抵終點,這在現在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和“80後”黃丫丫和Charles不同。“70後”老胡對老城廂生活毫無留戀。20世紀80年代中期,在他上初中時,因靜安區老房子改造,他和家人搬到福佑路街道附近暫住了三年。老城廂弄堂裏的聯排房子多數是三層,第三層是閣樓,閣樓上有老虎窗。在老胡看來,這些房子就像切片麵包,齊整的一條條,人和人就在這樣的“麵包切片”裏擠著住。

當時他們一家四口人擠在底層19平方米的房間裏,從靜安區帶來的行李也都堆在房裏,塞得滿滿當當。為了利用空間,一層多搭了個閣樓,“吃、住、拉、撒、燒飯都在一個空間裏完成”,居住條件很差。沒有洗澡的地方,夏天,他們一家就用一個大一點的腳盆接水洗澡,洗完澡後,地麵濕漉漉的。鄰居們都用煤氣爐在過道燒飯,導致老胡關於老城廂的記憶總彌散著一股濃重的煤氣味。記憶裏還有股螃蟹味。有戶鄰居是賣大閘蟹的,夏天,那戶人家會把將死的大閘蟹煮了,端到門口——恰恰就在老胡家的窗下——細細啃食。

也有些現在想來趣味橫生的細節。那時,老胡常在公廁的牆上瞧見“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太天明”的打油詩。這是當時人為了讓徹夜啼哭的新生兒止啼的“偏方”。不過,老胡是斷斷不敢張口念的,那時的公廁沒有隔間,旁邊常常有人正在屙屎,他隻能緊閉口鼻。

動遷之後,貓成為老城廂最後的居民

老城廂裏一直有許多土生土長的貓咪居住。幾位曾經住在老城廂居住的受訪者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貓。老胡記得,住在老城廂那幾年,舅媽養了幾隻貓。老房子關不住貓,那幾隻貓每天晚上都要出去遛彎、“談戀愛”。黃丫丫回憶,在她小時候,半散養的中華田園貓會在瓦片屋頂上打架,打得飛簷走壁,她會和小夥伴站在天井裏拿著貓糧盆邊敲邊喊:“別打啦!別打啦!下來吃飯了!”



圖|BFC外灘藝術季

2000年,基本和老城廂範圍重合的南市區被並入黃浦區,結束了老城廂作為單獨行政區的曆史。2003年,這片地區被整體劃定為“老城廂曆史文化風貌區”。包括方浜中路和後來因為餛飩而紅火的夢花街等馬路,承擔起保存上海傳統城市生活風貌的新使命。

無論是夢花街還是方浜中路,這些老城廂裏的小街巷集聚了上海最傳統的生活方式,也代表了摩登都市裏讓人懷念的人情味,但隨著城市發展,老舊住房密布、空間狹窄、商居混雜的空間特征長期存在,經年累月的超負荷使用和公共配套設施的缺乏,讓老城廂的住房隱患積重難返。從新世紀開始,老城廂持續開展著不同規模的動遷行動。

劉剛曾參與過上海老城廂曆史風貌保護與舊區改造的相關課題,他告訴我們,過去上海的舊區改造形成了“大拆大建、人地分置”的開發模式。但作為上海“保護與發展”衝突最凸顯的核心片區,這一開發模式並不適用於老城廂。早前完成改造的部分地塊,采取的方式仍是大量拆除建築本體,通過新建大尺度新建築來更新原來的小尺度建築和空間功能。即便也嚐試做了一些低層建築,但新建的建築仍難以替代原先豐富有機、充滿人情味的老城空間。





2014年12月,在康定路600弄的拆遷廢墟上,來自法國的柒先生與中國塗鴉藝術家施政合作過一組牆繪塗鴉,後來隨著拆遷消失不見了。

如今的老城廂,正處在探索有機更新的“0.5階段”:以南北向的河南路、東西向的複興路為分割軸形成的四個象限裏,包括方浜中路在內的不少地塊已經完成了房屋征收,門窗全部封堵,建築的服務功能和社會內容完全消失,隻作為物質形態被保存。

在老城廂一帶集體動遷之前,Tango常帶外國友人到這來領略上海的煙火氣。從外灘進入,穿過老城廂逼仄蜿蜒的彈街路,途經新式裏弄或石庫門住宅等高低不齊的房子,鱗次櫛比的店鋪,在坡屋頂上打盹的貓,巷子裏下棋、洗衣服或是在窗口下吃飯的人家,走著走著,城隍廟就到了。

兩個多月前,因為外灘藝術季項目,Tango來到方浜中路實地考察。踏入方浜中路那一刻,Tango有點恍惚。站在街上,能一眼望見外灘摩登的天際線。兩旁的房子保留著諸多曆史的痕跡,大多數商店的牌匾也還留著,但街道靜悄悄的,社會活動幾乎全部消失。幾乎沒有行人經過,路上最多的是流浪貓,它們不怕人,悠哉散自己的步,還有幾隻特地鑽出來與Tango互動。人類撤退之後,它們成為此地最後的居民。

因“貓街”的走紅,方浜中路重現了昔日的人潮,不少曾住在附近的居民也借此機會重返故地。黃丫丫頗有些唏噓:“過去在老城廂的生活充滿了煙火氣,那時,人是老城廂的一部分。而今,老城廂更像是這座城市的一個展品,‘貓街’雖然可以翻起新的熱潮,但人們也就是看個熱鬧,無法真正地進入老城廂當中。”



圖|視覺中國

也有人對這種“網紅打卡”式的項目心存警惕。城市規劃師崔國曾撰文分析城市更新的“網紅化”現象。他指出:“城市更新在內容上熱衷於公共空間美化活動,在形式上大量製造視覺奇觀或采用限量的色彩和材質,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需要警惕的是,打卡功能取代了更多元的城市功能,成為了唯一的空間體驗方式。”

不過劉剛認為,像“貓街”這樣的藝術項目,最重要的意義在於喚起公眾對老城廂的記憶,讓大家重新發現老城廂的存在。如今,老城廂的命運仍未有最後的定錘之音,它還在等待一種能夠將城市發展和文化保存的訴求結合起來的更新方式。劉剛覺得,也許這片區域可以在舊的城市肌理上發展成新的城市空間類型。隻有老城廂在公眾視野裏重現,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了解老城廂的文化價值,知曉其目前的發展困境。從城市規劃者的目光來看,劉剛希望這一現象能在未來帶來越來越多的公共見解和公共參與。

做實地研究時,劉剛曾發現過一些具有很強衝擊感的塗鴉。2016年,他在上海楊浦區通北路八埭頭惟善裏的舊改拆遷基地裏,拍下了齊興華的塗鴉作品,那是一條伏在已傾倒一半的牆麵上的龍。



圖|劉剛

廢墟塗鴉創作的結局是可預料的。6月18日,“貓街”項目也將伴隨外灘藝術季的落幕而結束。Tango不確定,到時等待“貓咪”的命運是被塗毀後無聲地消失,還是被新的藝術創作形式覆蓋。(作者:陳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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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劉剛,《上海石庫門裏弄的存廢》,《建築遺產》2016年第4期

崔國,《城市更新“網紅化”》https://mp.weixin.qq.com/s/Lqsf6hl_AY_n1dS7L73Q_A

鍾翀,《上海老城廂平麵格局的中尺度長期變遷探析》,中國曆史地理論叢,201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