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15年:那個五月,那些孩子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汶川特大地震誌願者王誌航是一位普通的成都市民,當過兵、下過海,兩次罹患癌症,一直沒有生兒育女,但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特大地震,讓她成為200多個孩子的幹媽。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4秒,汶川地震,王誌航當時正在打麻將。

一場地震,改變了這個女人的命運和價值觀,並因此牽引出地震致殘孩子的命運,她們彼此的遇見,是不幸命運中的小幸運。

“傷痛深埋於心,轉化為鳳凰涅槃般的重生,唯有生者的奮進才能讓逝者心安。” 王誌航曾在2021年5月12日淩晨發出這樣一條朋友圈。十餘年來,她和孩子們的奮進,不是喊口號式的正能量,而是滲入了生活的點點滴滴、一粥一飯。



2020年7月30日,成都市溫江區藍光香境小區,王誌航家,6個孩子在疫情之後的聚會。他們都已經研究生畢業,走上社會。左起:張鳳、劉敏、楊鳳、李安強、晏鵬、段誌秀。|圖源被訪者



2020年8月2日半夜,王誌航被扔在沙發上的三條假肢嚇了一跳。黑暗中,三條銀亮閃光的腿分別屬於她的兩個幹女兒——秀秀段誌秀和張鳳。兩人分別在汶川地震中失去了一條左腿和雙腿。

秀秀,1993年9月出生。15年前,她在北川中學的廢墟中被拉到了華西醫院的ICU。

秀秀從小喜愛閱讀和書法,她考上了蘭州大學,連續七年讀完了法學本科和研究生,2019年碩士畢業後,她又考上了成都電子科技大學的輔導員崗位,在工作中認識了身體健全高大的男朋友。

接著,疫情暴發,大學停課。秀秀和好朋友張鳳從小習慣了“遇到困難找幹媽”,兩人一商量,從學校打車,17元錢的車程,住到了幹媽王誌航家中,連續80多天,三個女人宅在家中,朝夕相處,發生了開頭那一幕。



王誌航與秀秀的合影。|圖源被訪者

秀秀和張鳳之前在大學宿舍,因為是與另外幾個健全女生同住,所以會小心翼翼,睡覺前,一定會把假肢藏在靠牆壁的角落,並找個外套蓋住,免得嚇到同宿舍的室友。疫情加上從小與幹媽結下的深厚情誼,她們覺得幹媽就是自己的家人——這讓她們倆開始肆無忌憚地生活,毫不遮掩自己的假肢,終於在深夜把幹媽嚇哭了。

幹媽崩潰了。多年來,她一直保持著對孩子們“又寵又嚴厲”的強硬作風,從未改變。“我保護你們十幾年了,你們都長大了,老媽現在60多歲了,總有一天,你會與另外一個人一起生活!自己要把自己打理好、治理好!你們要特別去注意別人的感受,情商一定要高高的,不能肆無忌憚!你不能因為身體的原因,就不斷地原諒你自己!”

王誌航給秀秀的微信備注名是“最愛的女兒王醜醜”,給張鳳的昵稱是“最愛的女兒王漂亮”。

2021年8月5日早晨,秀秀需要回到工作崗位,迎接大學新生入學。王誌航早早起床,給秀秀做了她最愛的酸辣粉,重麻重辣;又做了幾道拿手小菜,用飯盒包好,讓秀秀帶到宿舍吃。臨走,幹媽又開始自相矛盾起來:“你剛剛開始麵對愛情,也許以後也要麵對性,麵對婚前性行為。對方是健全的男人,你一定要自己清楚,什麽都可以遮擋,殘肢是遮擋不住的。你要讓對方明白,他能過得了這一關,你們才能繼續愛下去。”



王誌航與楊鳳的合影。|圖源被訪者



王誌航的孩子們中,有6個是從四川的大山裏走出來的。晏鵬、李安強、浩浩、劉敏、張鳳、秀秀,2個男生,4個女生,先後都在國內外受到了高等教育,並且陸續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人。

如今,年過30歲的晏鵬和四肢健全的妻子瑤瑤是網友,兩個年輕人在打遊戲的過程中認識,一年後戀愛結婚。晏鵬此後在都江堰民政局工作,是一位公務員。

15年前,就讀於北川中學的他在四樓教室被強烈的地震波甩到了地麵,沒有受傷。他發現自己能跑能動,又趕緊跑回了教室救助同學,在救同學的過程中,被樓板砸斷了右腿,從此成為一個有“二級殘疾證”的少年。婚前,他和妻子共同買了一輛小車。婚禮當天,幹媽王誌航悲喜交加,緊緊擁抱著兩個孩子。她包了一個大紅包給晏鵬。



李安強希望通過自己的經曆,能夠鼓勵更多人。|圖源被訪者

眾多孩子之中,唯一的一對是沒有左腿的楊文和沒有右手的李紅梅。兩人互相扶持多年,在2019年組成小家庭,去年疫情中生了娃,生活平靜幸福。

與他們相比,李安強的生活更加動蕩。李安強四川大學畢業後去美國讀研,回國後,去了武漢市一家教育集團,做管理相關工作。2020年,他加入了成都的一家教育集團。利用自己的業餘時間,他還在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項目,與假肢康複相關。李安強說,他希望通過自己的經曆,能夠鼓勵更多人。

王誌航記得,2021年母親節聚會,晏鵬、李安強他們6個孩子都來了。李安強與自己聊天:“轉眼,地震快13年了,我穿假肢也快13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幸好從未放棄過自己。”

王誌航感到恍惚,時間這麽快?“安安,你穿假肢13年了?”

“幹媽,我都穿了13年了!”

汶川地震中,北川中學同班的同學有29個失去了生命,而他失去了雙腿。2008年10月9日,王誌航收到了李安強的同班同學梁歡寫的一封信,才發現一個秘密:李安強在垮塌的廢墟下,先幫同學梁歡抽出了被壓住的腳,而李安強一直是跪在桌子下的鋼管上麵,之後再一次的餘震把他壓在地上,李安強因此失去了把腿拔出來的機會。



李安強利用自己的業餘時間,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項目,與假肢康複相關。|圖源被訪者

王誌航說:“我能理解他,他最後能夠麵對生活,然後能夠承受現在所有的環境,不抱怨,是因為他覺得,現在活著就已經很好了。可能就是在那一瞬間,讓他成為強者了。但是,強者是被逼出來的。”

地震幸存者劉敏也很忙碌,她曾作為殘疾人代表參加康複領域的博覽會,在開幕式上呼籲社會為殘疾人的生活創造更友好的氛圍。

地震發生時,劉敏是北川中學學生。她被壓在廢墟下長達30個小時,獲救後右腿被截肢,後又在重症監護室救治了兩個多月。

災難的經曆影響了她麵對命運的選擇。她先後就讀於四川大學、南京大學。在校期間,她投身公益活動,發起全國大學生抗災減災災後重建國際論壇,並組建中華康複工程基金會。

地震後,劉敏回過三次北川。她覺得,重建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房子是修好了,但是心理的重建是一輩子的。”



李安強將以假肢康複師的身份繼續為肢體殘疾者朋友服務,希望穿假肢的朋友都能走得自然,走出自信,依靠假肢能夠回歸正常的學習、工作和生活。|圖源被訪者



從王誌航和孩子們的身上,你可以看到時間的力量。從小孩到成年,孩子們走到了而立之年,王誌航也走入老年。

王誌航說:“我家旁邊有一個老頭,60歲天天打麻將,他說誌願者就是一天到晚吃飽了沒事找事幹的人。我當時淡然一笑。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同行,這樣我就會沒有這麽孤獨。其實我曾經也著迷打麻將,浪費著自己的生命,找不到方向,靈魂慢慢地墮落,沒有改變的力量。汶川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災難救贖了靈魂。”

旅遊曾經是王誌航最大的夢想。地震之前,她買了一本書,想在退休以後去100個國家。早已退休的王誌航說:“現在減了,去幾個地方就行了,埃及、非洲、尼羅河的盡頭都可以,剩下的時間和錢,給孩子們用一用。”



在成都市溫陽區藍光香境小區王誌航家,門廳裏貼著一張紙,上麵是幾個大大的印刷黑體字——“家,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對麵牆壁上,則貼滿了一牆壁的燦爛的孩子笑臉,這麵牆記錄了這些孩子的成長時刻。這是北川外出讀大學的傷殘同學寒暑假回家必然停留的地方,也是他們啟程前往其他地方之前必須停留的地方——王誌航的家——他們所有人的家。

令王誌航擔憂的是,有些孩子在成長中慢慢丟失了初心,迷失了自己,有些孩子開始急功近利,還有些孩子選擇了自暴自棄。她時刻提醒著這些孩子:“任何人可以對不起任何人,可千萬別對不起自己來之不易的生命!人生很長,且行且珍惜,慢慢走一定能看到自己美好的未來!”



由張凡、程亞銘合著的《汶川十年》封麵。

資深媒體人張凡、程亞銘曾把王誌航和她的孩子們的故事寫進《汶川十年》一書。他們用十年時間追蹤汶川地震中成功獲救但高位截肢的62名孩子,以他們的成長曆程為切片,反映這個特殊群體震中遭遇,講述他們如何克服種種難以想象的生理與心理疼痛,不斷探索與追尋生命價值的故事。

在《汶川十年》一書中,還提到了王誌航的另一個孩子——王飛。

2016年1月14日,王誌航接了一個電話,她愣了一刹那,緩過神後轉過頭來大喝一聲,把放假回家的其他幾個孩子嚇了一大跳,她說:“王飛死了,你們還在這裏笑!”一屋子的人都震呆了,孩子們從來沒見過她們的幹媽這樣失態過。等反應過來,一群人都哭得稀裏嘩啦的。

王誌航抱著秀秀哭,就像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這一次的傷痛遠比8年前還要來得更為猛烈!沒人相信,那個最為陽光的男孩,在截肢孩子裏唯一堅持穿著商務裝、白襯衫和尖頭皮鞋的男孩,那個始終微笑的王飛,會驟然離開。

2011年高考時,王飛考入了上海海事大學,學的是物流專業。畢業後他立誌要創業,沒有返回成都,而是留在上海繼續打拚。但地震造成的身體隱患其實還在,一心想做出一番事業的王飛卻過於拚命。

秀秀想起大二的時候,因為家鄉梅雨發大水,大家集體去麗江打工。年少輕狂的他們,在沒有棉衣、沒有氧氣瓶的情況下去爬雪山,冷到隻能抱團取暖,但在玉龍雪山的最高峰,他們開心得哈哈大笑。但更多時候卻要麵對生存難題,王飛和另一個孩子秋秋去了一個除了老板沒有員工的公司,兩個人正兒八經幹了一個月苦力,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半夜居然能卸掉五噸貨。秀秀給王飛的評價就是“不要命”。

不僅如此,王飛還用專業知識給老板建立一個比較完善的物流管理係統,因為擔心沒人會用這個係統,他寧願選擇不出去玩。當他們實習結束要離開的時候,老板希望王飛能留在麗江工作。實習都這麽拚命的王飛,在創業的時候當然更加拚命!沒人可以想到,王飛卻在工作時因身體不適而導致惡心嘔吐,被同事送至醫院急診室,在CT檢查過程中因心包積液猝死!他的青春定格在23歲。這一天是2016年1月9日,再過兩個月就是王飛24歲的生日。

高一(5)班的幸存者名單裏,又少了一個人。“我們走過那麽黑暗的歲月,卻散在這太平光年。”秀秀寫文章回憶說,“我們不是設計過19年、29年嗎?患難之交生死與共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呢?就像我們從來都認識,都該這般親近。你看,我們這才9年,才9年,我們應該還有那幾十年的精彩,直到我們夕陽暮年。”



他們需要克服種種難以想象的生理與心理疼痛,不斷探索與追尋生命價值。|圖源被訪者

王誌航翻出了王飛寫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長大了的王飛寫道:“現在我已經步入社會,並找到一條自己的路,我們已經長大,你也不用像以前那樣為我操心。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照顧好自己,看著我結婚生子,聽著孩子叫你婆婆(或許在成都應該叫奶奶,不管了,想遠了),好好享受三世同堂或四世同堂之樂!”這一切都成為夢幻泡影。“太不懂得心疼自己。”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王誌航提醒所有的孩子都要注意自己的健康。她們每做一次手術,每換一次接受腔,都讓王誌航提心吊膽。

這樣一群正值花季的孩子,在這樣的小概率大事件中遇到人生中最不可逆轉的改變。他們本來和其他孩子一樣,聽著流行歌曲,看著青春文學,期待著體育健兒在奧運賽場上斬金奪銀,憧憬著未來進入更為廣闊的城市,探究更為宏大的世界。但一場巨大的災難完全改變了他們的人生,當他們意識到這種改變意味著什麽的時候,人生的畫卷已經完全不同。

在沉重的命運麵前,這些被折斷翅膀的天使,他們對美好的不懈追求,對生命的不停追問,對人生自強不息的追求,在震後付出巨大努力重新站立起來的曆程,都令人感到深深的震撼。正如《汶川十年》一書中寫道,“聚光燈下,那些受災的人所經曆的一切都變得透明而脆弱,他們感受到了愛如潮水一般地湧來,卻無法適應‘潮水’退卻之後的孤寂。在延綿不絕的時間洪流裏,十年彈指一揮間。地震帶來的災難已經被報刊、電視、網絡反複折射,信息洪流湧過之後,那些曾經震撼人心的感動被漸漸遺忘,那些可歌可泣的勇氣漸至悄無聲息。唯有青春,暗自成長。”

(本文參考《汶川十年》張凡、程亞銘)

芬妖精 發表評論於
惦記範跑跑有啥用,不如惦記那些垮塌的校舍。哦,不敢,範跑跑不能把你怎麽樣,校舍背後的力量可是我們碰不得的
super-talent 發表評論於
我一直惦記著那位範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