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人身份試圖改命?懸疑版“重啟人生” 拍出當代日本的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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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安藤櫻主演的治愈係日劇《重啟人生》網絡大火。劇中女主不斷重生卻不執著於改命、變強、成功,而是依然“不思進取”,繼續在小鎮過平凡生活,在日常的親情、友情、愛情中感受點滴幸福的“非爽文重生敘事”引發了很多觀眾的共鳴。

就在最近,一部同樣講述“重啟人生”故事,同樣有安藤櫻參演的日本社會懸疑片《某個男人》釋出了資源,風格類型完全不同,話題和反映的社會心態卻有潛藏的相通之處。

影片由《愚行錄》導演石川慶執導,卡司陣容豪華,除了安藤櫻,還有妻夫木聰、窪田正孝等明星主演,入圍了去年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還是今年日本電影學院獎的大贏家,狂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等8項大獎。是一部社會議題突出,氣質沉鬱、節奏偏慢的懸疑片。

和劇集以治愈又奇幻的調性拍“重生”不同,電影裏的“重生”是一個和謊言緊密相關的社會性動作(犯罪)——抹去自己的真實姓名和身份過往,非法頂替他人身份和名字,過“某個男人”或“某個女人”的生活,即便這一切隨時都可能被戳穿。

影片根據平野啟一郎同名小說改編,朝鮮裔移民律師城戶章良(妻夫木聰 飾)收到相熟客戶穀口裏枝女士(安藤櫻 飾)的委托——她的新任丈夫“穀口大祐”(圭田正孝 飾)在伐木現場意外喪命。而常年疏於聯係的大祐的哥哥看到遺像後卻說,這不是大祐,而是另一個人。

在眾人眼中,意外去世的“穀口大佑”是個踏實肯幹的好員工,也是個愛妻愛子的好丈夫,看不出作奸犯科的痕跡。在調查過程中,律師發現冒充大祐的,是一位犯下謀殺罪的死刑犯的兒子。但他偷身份不為謀財謀利,隻是想擺脫自我厭棄和社會對他“血統”的歧視,過簡單的生活。

被“偷身份和人生”的真·穀口大佑其實對此知情,跟死刑犯之子是同謀。因為他也想以此機會逃出讓他痛苦不堪的家族關係,過自己的生活。

男主越查就發現自己的身份處境(朝鮮族日本人,因曆史政治原因,這不是一個“體麵”的身份)和這個死刑犯之子是如此相似。最終,在一個刺激下,小有所成的男主也拋棄了原來的律師身份,開始了自己冒名頂替的欺騙生活......

在多數懸疑片裏,頂替盜用他人身份,多是主角們“複仇”、“退隱”、“逃亡”這些大動作發生前的一個小手段,或是劇作裏的一個經典反轉技巧(比如《滿江紅》),主打戲劇性和功能性。

而這部影片的特別之處在於,把“換身份”這件奇情的事引入了更多社會性。在日本社會的現實語境中去細究成因,揭示出背後不為人所知的“普遍狀況”(產業鏈、個人內心動因、社會環境),並引申到身份的社會性、過去的負擔,以及愛情是否可以超越謊言等問題。

這也是社會派懸疑的特色,即重社會、重人性、輕詭計、輕推理。

影片故事有兩條線索。在明的是朝鮮裔律師調查走訪,揭露神秘死者真實過往的劇情線。暗線則是律師自己的身份掙紮——作為外來朝鮮移民,艱難且失敗的社會融入,展示出日本社會“殺人犯”血統論之外的種族排斥。

影片進行到一半就揭開了死者實為殺人犯之子的秘密,但故事的張力仍然延續。因為在一次次閃回中(他人視角的回憶),觀眾得以體會到這個罪犯之子更深刻的內心感受——除了“犯罪血統論”、“原生家庭論”所帶來的偏見和歧視,逐漸內化的“罪惡感”(或說恥感)也可以讓人對正常生活充滿恐懼。

小時候,他曾目睹父親殺人現場,就此留下陰影。成人之後因與父親外貌相似,他更加無法麵對自己(每一次照鏡子就恐慌症發作)。後來他決定成為一名拳擊手,試圖以挨打“贖罪”。可造化弄人,他偏偏擁有出眾的天賦,快速成為拳擊新人王的種子選手。

比起璀璨前途,他更加畏懼自己的“暴力”天賦,最終他離開拳擊社,在黑市上與溫泉店老板的次子(真·穀口大佑)互換了身份,來到陌生小鎮,成為一名普通伐木工……

改掉了名字,但改不掉相貌和“暴力的基因”,想要重來過平凡生活,必須做徹底的切割和放逐,後來他所從事的伐木工作也是一種苦役。

探訪出這一切的朝鮮裔律師男主,也有自己的身份焦慮。

電視新聞裏的反移民遊行,以及嶽父嶽母“過了第三代,就是日本人”的隱形歧視言論,顯示出他在社會和家庭裏的尷尬位置。在監獄和掌握身份線索的詐騙犯交流時,對方諷刺他也改過名,作為一個外來人裝得卻和本國人差不多,“本質上也是詐騙”。

到了末尾,律師男主發現自己的妻子出軌,進一步暴露出他融入社會的失敗(組建一個健康和美的家庭是成功社會化的標誌),也成為他放棄現有身份,盜用他人身份,化身為“某個男人”的直接動因。

影片中,殺人犯之子、想逃離家庭的溫泉店老板兒子(被換身份的人)、朝鮮裔律師以及女主不知道跟誰姓的小兒子,四個角色、四層階級,都迷失在自己身份畫像裏,形成了一組焦慮的男性群像。其中三位,都因為難以真正融入主流社會,隻能在“卑劣”的欺騙和冒名中,尋得一絲苦澀的自由。

很多觀眾詬病影片沒有詳細展示男主作為朝鮮裔日本人的身世線(隻有一些細節和台詞),但在日外國人的生活處境,其實在不少日本電影乃至亞洲影視作品裏都有過展現。

比如,去年口碑出色的曆史題材韓劇《彈子球遊戲》講述的就是一個朝鮮家族的日本漂泊故事,他們生活了三代,卻無法把他鄉認作故鄉。在日朝鮮人始終被認作日本的二等公民,是他們麵臨的最大現實。

日本電影新浪潮大師大島渚在上世紀60、70年代也創作了一係列反映朝鮮裔移民悲慘生活狀況的電影(如《絞死刑》《儀式》《歸來的醉鬼》)。在當今這個民意撕裂、經濟收攏的時代,日本社會右翼極端保守排外的意識形態,其實也愈發有市場。

演員們內收的表演和充滿壓抑感的視聽語言,也不動聲色地勾勒出“冒名頂替者”的內心痛苦或疏離,以及日本社會固若金湯的階層、種族秩序。

影片頻繁使用鏡子的意象,暗示身份的重疊與迷失,生活的真實與欺騙。刻畫男主時雖沒有安插前史戲份,但從攝影機拍攝他的角度(背影和側麵居多,表明有所隱藏),以及他所置身的城市空間(鋼筋水泥建築時常對他呈壓迫之勢),都暗示出他的邊緣和疏離,以及大環境的不可撼動。

而且,律師男主的扮演者妻夫木聰的表演,總體低調謙和的同時,也很有爆發力。這讓他看起來文質彬彬,又有點深不可測(笑著笑著突然麵露慍色,露出相當暴戾的一麵),與結尾他老練的“冒名頂替”形成呼應。

影片的配樂隨著劇情演進不斷變化,從開始時的和聲、沉鬱的鋼琴和弦,變為不和諧的弦音,帶來不安和分裂的氣氛。

片子為數不多的溫暖,在安藤櫻所飾演的獨身母親。

她和死刑犯之子的愛情戰勝了謊言和傷痛。從兩人結婚後到伐樹意外發生前,這個重組家庭也獲得了三年多的快樂時光,可以說是假冒身份的死刑犯之子這麽多年來唯一也是最大的救贖。

最終她和前夫所生兒子不再為姓氏所困,懂得了“繼父”(頂替穀口大佑身份的死刑犯之子)對他的守護,也把故事引向了“小偷家族”式的微弱希望——人與人之間的愛總能衝破黑暗過往和身份屏障,成為可以存續的支持性力量。

影片整體氣質比較文學化,囊括多項社會議題的大結構和輕懸疑、重內心的特性,都導致片子看起來不會“太爽”,這也是一些觀眾說“匠氣”、“有點平”的原因。但能夠橫掃今年日本“奧斯卡”也正是因為從文本到表演層麵的統一打磨,是一部各方麵比較標準的文藝懸疑作。

另一方麵,作為社會派懸疑,影片也在日常化、內心化的驚悚氛圍中,切中了日本社會的要害(階級、種族、自我意識在集體規則中掙紮——東亞儒家文化圈的母題),描繪了當下頗為普遍的倦怠、逃避心理,和他們相對獨特的反抗方式(對比西方人激烈的抗議,日本人直接換名字重來)。在思辨深度和文化心理刻畫上,還是值得肯定。

片中兩位核心男性角色層層傳遞的冒名謊言和身份焦慮,表明偽裝再好的謊言,也無法換取真正的自由。現實中的個人無論“重啟”多少次,都無法完全跳脫出既定社會規則。

《某個男人》裏如履薄冰、極為沉重的“重生”,與在日常小確幸中療愈“重生”的《重啟人生》,某種程度上其實是一反一正的對照,也難怪能殊途同歸地共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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