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麗君!”
“你在亂叫什麽?”
“我想看下林青霞、鄧麗君她們在不在,你沒看報紙嗎?她們最喜歡到康城來,脫光了衣服遊泳,我想找她們簽個名嘛!”
“她們把衣服都脫光了,哪還有筆呀!”
“我有啊!”
▲電影《縱橫四海》裏周潤發在戛納海邊呼喚節林青霞與鄧麗君。圖源:電影截圖
這一幕,發生在1990年的法國戛納海邊。那一天,吳宇森帶著周潤發、張國榮和鍾楚紅過來拍《縱橫四海》。看到當地的藍天、大海與沙灘,周潤發和張國榮突發奇想,給電影加入了這個經典橋段。
隻為致敬當時演藝圈的兩位經典美人:林青霞和鄧麗君。
那一年,兩人相約在法國裸泳,轟動了整個娛樂圈。
兩人私底下是一對情同姐妹的閨閣好友。閑暇時刻,鄧麗君喜歡帶著林青霞逛夜市吃地攤美食,甚至還曾相約到台北參加吃擔仔麵大賽。
1994年,林青霞結婚後不久,鄧麗君給她打去越洋電話。
“你在哪裏?我想把花球拋給你的……”林青霞問。
“在清邁。我有一套紅寶石首飾送給你。”鄧麗君說。
電話裏,她們相約下次見麵。可是,再也沒有下次了。
僅僅幾個月後,1995年5月8日,42歲的鄧麗君在清邁猝逝。
一代美人,香消玉殞。
如果說有誰是為了舞台而生,那麽,鄧麗君絕對算一個。
上世紀50年代的台灣,大多數人日常最佳的娛樂方式是打開收音機,收聽那個時候最流行的戲曲以及電影主題曲。
鄧麗君是這萬千聽眾中小小的一員。
那時,家住屏東的她,是鄧家的“小公主”。作為家裏唯一的女兒,她自小就受到父母和三個哥哥的萬般寵愛。
那時,她的名字寫作“鄧麗筠”。父母希望她日後常懷鬆筠之節,堅貞美麗。
但,因為“筠”是多音字,後來“鄧麗筠”就變成了鄧麗君。
▲出生百日的鄧麗君。圖源:鄧麗君文教基金會
母親趙素桂十分愛看電影,愛聽黃梅戲和評戲,鄧麗君自小沉浸於這些傳統音樂中。長期的耳濡目染,為她後來練就柔婉動人的唱腔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那時,母親常帶著她去姐妹家做客。這樣,小小的鄧麗君便多了一位疼愛她的幹媽。
在幹媽家,跟著收音機學唱歌,是鄧麗君童年最大的樂趣。而那台帶給鄧麗君歡聲笑語的收音機,也承載著大多數被迫去了台灣的“外省人”無數美好的回憶。
一個雨天,鄧麗君在幹媽家裏擰開熟悉的收音機。
那頭正在播放大歌星周璿的《縹緲歌》。《縹緲歌》纏綿溫柔的曲調,配合著收音機沙沙作響的背景聲,讓她沉醉其中。她仔細聆聽著節拍,跟著輕聲吟唱起來。
這一幕,恰巧讓一位路過的老人遇見。此人名叫常蔭椿,是一位來自香港的音樂家。如同伯樂偶遇千裏馬,常蔭椿被鄧麗君的歌聲深深吸引。
為了留住這棵千載難逢的好苗子,常蔭椿滿懷真誠找到了鄧麗君的父母,要求收鄧麗君為徒。
就這樣,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鄧麗君與歌唱結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緣。
時間很快來到了1963年,鄧麗君10歲。
那一年,香港著名導演李翰祥的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灣上映,引發了盛極一時的“學黃梅,唱黃梅”熱潮。而命運也給了鄧麗君一次絕佳的表現機會。
經過恩師常蔭椿的悉心教導,鄧麗君的唱腔日漸成熟,聲音也更具靈氣。當年,電台舉辦“黃梅調歌曲比賽”,常蔭椿便私自替鄧麗君報了名。
沒想到,這卻引起了鄧父的不滿。父親生怕比賽會影響女兒接下來的升學考試。
進退兩難之時,常蔭椿決定說服鄧父,他說:
“休要小看這場黃梅調比賽,麗君如真的取勝,她也許從現在起就可以走上一條通往光明的人生坦途。”
一語成真。
憑借著天分和努力,鄧麗君一路過關斬將,拿下了這場黃梅調比賽的冠軍。
▲鄧麗君第一次參加歌唱大賽的獎狀。圖源:鄧麗君文教基金會
盡管鄧父一開始對女兒的歌唱事業並不看好,但出於愛女之心,他還是每天清晨騎自行車載著女兒到河邊練聲開腔。
接下來的兩年,鄧麗君不僅獲得了更多登台演出的機會,學業上也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名校台灣金陵女中。
值得一提的是,日後與她成為密友的林青霞也出自這所學校。鄧麗君是學姐,林青霞是學妹。
林青霞剛進校時,鄧麗君休學了。原因是,金陵女中對學生在學業上的努力更加看重,因此要求鄧麗君必須在唱歌與學習間優先擇一。
經過一番深度思量,鄧麗君最終選擇了輟學。
她說過:
“不是大人要我唱歌,而是我自己想唱的。即使沒有獎金,隻要能唱歌,我就非常高興了。”
那一年,她14歲。
後來,林青霞對這位主動休學的學姐很崇拜,曾專門跑到台北劇院,隻為一睹偶像學姐的風采。到了現場,她卻被星探盯上,從此走上了與鄧麗君相似的道路。
▲林青霞。圖源:網絡
盡管在花季般的年紀,鄧麗君就已經很清楚自己畢生的追求,但這個時候的她,卻正如日後她所演唱的歌曲《夢向何處尋》一樣,充滿了徘徊和迷茫:
陽光照樹梢
春來花正好
我歌我徘徊
處處聞啼鳥
昨夜夢魂飛
心事知多少
夢向何處尋
處處聞啼鳥
此前,鄧家的日常開銷僅靠鄧父一人苦苦支撐。鄧麗君成名後,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家裏的負擔。
那時的她,在母親的陪伴下,無論風雨晝夜,不顧路途遠近,輾轉於各大歌廳獻唱,辛苦無比。然而,麵對眼前的這些困境,她總是安慰自己:
“每一件事,苦與樂都是相對的。我願意享受那份苦後的滋味。”
▲鄧麗君14歲登台演唱。圖源:鄧麗君文教基金會
苦盡甘來,闖蕩台灣樂壇沒幾年,鄧麗君便成為島內人人熟知的“娃娃歌後”。
她曾說:
“您相信命運嗎?我覺得人生的際遇雖然變幻莫測,但當機會來臨時,還是需要自己來把握的。”
機會留給了有準備的鄧麗君。21歲那年,已然紅遍整個台灣的她,接到了日本寶麗多唱片公司的邀請。母親也毅然決定跟隨女兒前往日本。
▲鄧麗君與媽媽趙素桂在日本。圖源:鄧麗君文教基金會
從那一刻起,華人世界裏最耀眼的歌星,即將冉冉升起。
然而,歌壇從來都是充滿著沉浮起落的。在一個更大的舞台麵前,鄧麗君也注定要先遭遇“滑鐵盧”。
上世紀7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展。受歐美影響,那裏成為“全亞洲唱片市場最繁榮的國度”,中島美雪、小林幸子、山口百惠等一批與鄧麗君同時代的女歌星迅速成長為日本的“國民女神”。隻要她們的唱片一出街,便會被哄搶一空。激烈的市場競爭在無形之中,讓換了新環境的鄧麗君母女壓力陡增。
看著母親的擔憂,鄧麗君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世界歌星!
鄧麗君開始向身邊人求學日語,那種勤奮,幾乎到了入魔的程度。隻要一有空,她便會躲在房間裏反複練習。有時上街見到路邊的廣告牌,也要停下來盯著看許久。
談及初到日本的狀態,鄧麗君的日本藝人好友森進一這樣說:
“她在海外本來就非常受歡迎,但是到日本來是不會受到那樣明星級待遇的。我想這便是那時我所見過的那個辛苦的她,但很好的是,她有對自己專業的自信,而且無論是對人還是唱歌都是認真且井井有條的。”
正是因為鄧麗君真誠而努力的特質,轉戰日本的她,很快便憑借《空港》《雪化妝》等名曲風靡日本,成為那個時代日本男生心中最美的外國女神。
不過,憶及這段歲月,鄧麗君卻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在我開演唱會的時候,總有幾個‘永遠坐頭排的聽家’,深情地坐在台下望著我唱歌。對於他們這種擁戴,我隻會感動並不會真的動了感情,當然他們也沒有辦法和我認識交往,我不知道他們這樣著迷是痛苦還是快樂,隻好每次和他們目光接觸時,就對他們微笑、點頭打招呼,也算我的報答了吧?”
正如王鴻諒在《三聯生活周刊》發表的紀念鄧麗君的文章中所言:
“如果要尋訪鄧麗君,需要準備一張世界地圖。她生於台灣,葬於台灣,但成名之後可以自己做主的時光,絕大部分卻都不在台灣。香港地區、日本、美國、新加坡、英國、法國、泰國,這些地區和國家,都有她的工作和生活軌跡,都埋藏著她快樂或者不快樂的記憶。這些或長或短的異鄉時光,就像硬幣的兩麵,她是實至名歸的國際化歌者,卻也是始終漂泊的異鄉過客。”
過客的命運,似乎也注定了日本或台灣都不會是困住鄧麗君的“牢籠”。
在日本打開市場後,鄧麗君又來回穿梭於港台、東南亞,將帶有東方古典美學意蘊的歌聲傳遍四方。
然而,流行樂壇競爭激烈,若不想被遺忘,便隻能不斷奮發進取,去適應殘酷的現實。無論歌壇還是人生,從來都不會一帆風順。在事業出現一點“小風波”時,鄧麗君毅然攜母親遠赴美國,開啟一段新的留學生涯。
▲鄧麗君與媽媽在美國。圖源:網絡
對於14歲就出道的鄧麗君來說,過早輟學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大遺憾。所以,在美國求學的日子裏,她隻想做自己,做個“普通人”。她刻苦讀書,盡力彌補學生時代的遺憾。
她一次性報讀了英語、日語、生物以及數學四門學科。閑暇之餘,也開始思量自己在娛樂事業之外發展的可能性。
▲鄧麗君在美國留學。圖源:網絡
但,鄧麗君天生就屬於歌壇。告別舞台的時間一長,未免因閑生愁。
回憶起姐姐在洛杉磯求學的歲月,鄧麗君的弟弟鄧長禧曾說:
“我有一天下午曾看到她一個人孤坐窗前,望著窗外陌生的車水馬龍,自顧自地掉眼淚,我看在眼裏,既難過,又無可奈何。”
▲鄧麗君1978年在香港演出後。圖源:網絡
或許正是這種孤獨和心酸,注定了這位歌者要用餘生之力,在藝術的回廊裏留下些許腳印……
娛樂圈裏最不缺的是“緋聞”,身在其中的鄧麗君,情路異常坎坷。
對於感情之事,她很早便形成自己的想法。她曾和林青霞、湯蘭花一起談起男人:
“戀愛也好,結婚也罷,都得靠緣分。我相信命,都是命中注定的。”
這種看似隨性且自然的愛情觀,讓她在18歲那年就遇上了自己的“白馬王子”林振發。
林振發來自馬來西亞的名門望族,比鄧麗君大五歲。在外人眼中,他更像是鄧麗君的大哥哥。他對鄧麗君很照顧,據說,鄧麗君當年去吉隆坡開演唱會,他不僅號召親朋好友前去捧場,還斥巨資包下了觀眾席的前三排,老實地在台下當起了“頭排的聽家”。
但天不遂人願,這段令鄧麗君情竇初開的戀情,在她赴日期間戛然而止。因突發心髒病,林振發猝然而逝,從此天人永隔。
再見了 我的愛人
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
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記
也許我們還會有見麵的一天
不是嗎
林振發與鄧麗君的愛情,隻有開始,沒有結束。這使鄧麗君此後一度徘徊在愛而不得,又割舍不去的兩難境地。感情從此多有遊移。
那段日子裏,娛樂圈內不斷傳出她與秦祥林、成龍等影視巨星的愛恨情仇。就連知曉個中細節的林青霞也說過:
“她(鄧麗君)的傳聞太多,一會說嫁妝都弄好了,就要結婚;一會又煙消雲散,純屬子虛。大概她心裏藏滿了太多的甜酸苦辣!”
▲鄧麗君。圖源:網絡
在鄧麗君半生苦覓良緣的過程中,亦曾有過最接近初戀且最接近現實的瞬間。
1978年,她在新加坡邂逅“糖王”郭鶴年的大公子郭孔丞。
一位是青年才俊,一位是當紅歌星,在外人眼中十分般配。況且,在郭孔丞身上,鄧麗君似乎看到了林振發的影子。
你的一封情書
叫我看了臉紅心兒跳
你的坦白熱情
叫我不知應該怎麽好
你的柔情蜜語
好像天韻在我耳畔繞
你你已經
叫我為你朝思夜想
希望你不是說笑
我是真心真意對你好
正如《一封情書》的歌詞所寫,兩人的交往很快進入正軌,甚至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但鄧麗君沒想到,郭孔丞雖然出身與林振發相近,但兩家的門風相去甚遠。在家族幹預下,郭孔丞隻能為大局著想,生生斷了與鄧麗君的交往,重傷了她那顆本已破碎的心。
回想起這段更添心傷的感情,多年以後,鄧麗君說了一句話:
“無論自己再努力、再自愛,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個歌女。”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愛呀愛呀郎呀
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望
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歌女,這個俗世中帶有侮辱意味的詞匯一再令鄧麗君黯然神傷。但她也大方地承認,愛情對女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從未熄滅愛情的火焰,從未放棄尋找愛情的影子。
直到1989年,22歲的法國攝影師保羅偶然闖入了她的生活。
她知道,是他了。
▲鄧麗君與保羅。圖源:網絡
對於這段不被世人理解的感情,鄧麗君沒有顧慮太多。她隻知道,保羅在認識她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多麽出名的一個歌星。
法國人浪漫的天性,恰能給予她所需要的關係平等和自由。
即便已年近不惑,她依然堅信自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穿上潔白的婚紗,步入殿堂,完成少女時的夢想。
▲鄧麗君1985年演唱會的裝束。圖源:網絡
隻是,這一切到頭來還是一場夢。
1995年5月8日,鄧麗君因哮喘發作,在泰國清邁猝然離世。生命與未果的愛情,自此被定格在了42歲。
鄧麗君走後,人們在她眾多的遺物中看到了一紙手稿:
“往事不堪回首,世事難預料,莫將煩惱著詩篇,夢短夢長同是夢。一切都是為了年少的野心,身世浮沉雨打萍。天涯何處有知己?隻愁歌舞散作彩雲飛……”
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依舊在尋找漫步人生路的意義。
然而,對於無數的歌迷而言,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聆聽到她的“靡靡之音”便已是最大的意義。
在她淺吟低唱和婉轉圓潤的歌聲背後,埋藏著無數人的青春與情懷。
今時今日,或許已經分不清,我們是在懷念鄧麗君,還是在懷念一個逝去的年代,懷念各人流走的歲月。
世間已無鄧麗君,但,鄧麗君還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