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保改革下的外科:賠錢重災區 有重病人“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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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一向站在醫院的“舞台中央”。

作為支撐醫院發展的重要科室,在DRG/DIP醫保支付製度改革中,多數人眼中的外科代表著優勢學科、“賺錢”,甚至反映了一家醫院的能力。

但當DRG/DIP改革的信號逐漸傳導至全國各地的醫院,看似人人羨慕、“風光無限”的外科大夫們,也開始感受到來自“神經末梢”的隱痛。

肝膽外科大夫張洋幾乎已經習慣了,從兩個月前的某一天起,他都要每天加班一個小時,幹一件和臨床業務毫不相關的事——算錢。

兩個月前,張洋所在的醫院突然通知各臨床科室,立刻開始推行DRG付費,“也沒說試點不試點,直接無縫銜接了。”

曾經,大夫根據病人入院後情況,決定檢查和治療方案;現在,“病人還沒住進醫院呢,就要大概想好,哪些檢查能做,哪些不能做。”

曾經,與臨床操作匹配的病案首頁主診斷,就是合格的;而現在變成了“結餘多,虧錢少”的主診斷才是“標準答案”,甚至有時候為了結餘,“不得不寫嚴重一點。”

曾經,做一台胰腺大手術前,張洋最緊張的是高難度操作能否順利完成;而現在,他還需要擔心的是“這次又要虧多少錢”,隻要一出現並發症,住院天數增加,“可能做很多其他手術的結餘都補不回。”

麵對這一堆複雜的計算規則,習慣和手術刀打交道的張洋感到心慌和局促。盡管他努力適應,絞盡腦汁地應對,但月底到手的收入還是“薄”了不少。

放眼望去,DRG/DIP改革途中,醫院外科裏還有無數的“張洋”和被改變的外科生態。



“不能賠錢”的外科

作為醫院營收的主要來源,外科“不能賠錢”,這幾乎成了醫院裏不成文的共識和期待。

但隨著DRG/DIP的腳步踏入外科,這種共識正在被擊碎,甚至瓦解。

在一家二甲醫院裏,剛開始試點DRG,醫保辦主任劉勇就發現:外科“賠”得一塌糊塗。

骨科原是“賺錢”的香餑餑,一下子從神壇跌落,成了醫院運營的“拖油瓶”。一時全院外科大夫間,緊張氛圍蔓延。明明檢查、治療和手術項目的數量和收費已經壓得很低了,怎麽還是“賠錢”?劉勇和臨床科室開始複盤。

劉勇發現,在骨科,腰椎間盤和腰椎椎體的手術是“賠錢的重災區”——手術需要的耗材尚未進集采,價格高昂,DRG的支付限額並不足以覆蓋病組總價,耗材一用,“總價就得超”。

病組總價一旦超支,多餘的部分隻能由醫院自掏腰包“買單”。倘若遇到自身經濟條件較好、要求使用昂貴進口耗材的病人,醫院隻能嚐試溝通,甚至醫生有時會委婉勸說病人換家醫院,“要不您別在我們醫院做手術了,實在支付不起這個錢。”

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心血管外科,“全是賠,也是手術中耗材價格高的原因,憑醫院去壓下來不太可能。”

劉勇並非斤斤計較,以醫院醫保辦主任的視角來看,在醫院裏,DRG規則下需要用DRG病組費用產生的正值去抵負值。當超出DRG支付總價的負值是個例、正值手術占絕大多數時,醫院是能接受的。

但當下,在劉勇這裏,“不賠錢”的外科幾乎難見,暫時隻是隻聞其聲、不見其影的傳說。

在某一線城市的一家三甲醫院,心胸外科醫生楊剛進入“不超標的正循環”也顯得跌跌撞撞。

心胸外科多是心髒大手術,技術複雜、耗材多、費用很容易超額。有時候為了控費,楊剛不得不用相對便宜的縫線。然而心髒瓣膜“非常韌”,針線不容易穿透,省下的這筆費用有時意味著更長的手術時間。

但這是與DRG“相處”的一年裏,楊剛自己形成的一套“兼顧效率和質量”的辦法。“複雜的病人不能躲,該做什麽手術還得做,我們選擇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節省費用。比如成型線就會選擇便宜一點,包括連縫皮的鋼絲,都會節省。”楊剛說。

在一家位於四線城市的三甲醫院裏,麵對DRG的浪潮,外科應對時謹慎了很多。

這家醫院病源“算不上特別充足”,而且早已耳聞同行“賠錢”的慘狀,醫院成立了專門的運營辦。為了實時發現可能“賠錢”的情況,醫院引進了“DRG預警係統”,時刻監控著每個病例的盈虧情況。

“哪個病人可能虧錢,哪個病人費用可能是正值,全部顯示出來。”麵對虧損很嚴重的病例,想出各種“解題思路”,對診療操作進行調整,然後讓DRG模擬付費軟件測算“能不能扭虧為盈”。

該院外科醫生王明告訴八點健聞,醫院曾一度把DRG改革視為“繼集采後外科盈收的曙光”。因為相較於藥品和耗材費用,外科常涉及到的手術費、治療費對醫院而言,是“純收益”。“所以醫院很重視,把DRG改革當做一個經濟杠杆。”王明說。

這樣的想法在“小三甲”醫院裏並不罕見。

然而,在DRG付費正式實施以後,一切都“事與願違”。隻要遇到了DRG付費標準低而手術難度大、術後出現並發症或住院周期久的病人,一不留神就“賠”了。盡管科室想方設法多收一些“DRG付費標準高的病人”,但“本來病房就住不滿,這也不是我們這種‘小三甲醫院’能挑挑揀揀的。”

隨著DRG/DIP改革在全國擴麵,外科麵對大大小小的“難題”,醫生開始在病曆首頁的主診斷上“稍作文章”。

醫生們逐漸意識到,如果主診斷沒有寫好,導致入組差錯、點值不對,虧損會是必然。比如機器人手術,如果不寫“機器人”這三個字,就沒有返點,就會“虧錢”;而隻要靈活用好“主診斷”這個付費依據,扭虧為盈也並非遙不可及。

有醫生坦言,“會有意把主診斷寫得重一點,多寫幾個診斷,或者把另外一個報銷額度更高的次要診斷當做主診斷寫。”但他同時也擔心,“如果出現醫療糾紛,主診斷和手術操作不匹配,查起來也說不通。”

在神經外科工作的李瑞,也發現了修改主診斷的“解題秘訣”。

“比如一例腦外傷的病人,正常來講,主診斷應該是‘閉合性顱腦損傷、再加分型’,次診斷才是‘創傷性蛛網膜下腔出血’ 。但如果剛開始就在主診斷裏下‘閉合性顱腦損傷’,給的錢特別少;把‘創傷性蛛網膜下腔出血’ 提到主診斷的位置,給的錢反而多了不少。”

如此看來,DRG/DIP不僅戳破了外科“賺錢傳說”的泡沫,而且這股來自“神經末梢”的刺痛,波及麵也遠不止於此。

有“用不起”的新技術,也有“治不起”的重病人

“新技術遇阻”就是被波及的刺痛中,不能忽視的一環。

一項外科新技術從臨床應用到進入醫保目錄,需要經曆一個漫長的審批過程。但進入醫保目錄後,再關聯到DRG/DIP付費,這片場域還是滋生出了新的矛盾。

前文提及某一線城市的二甲醫院裏,醫保辦主任劉勇發現,胸腔鏡、腹腔鏡等腔鏡技術曾被廣泛使用,微創手術的技術日趨成熟。然而,試點DRG之後,外科大夫們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比如,婦產科做一個子宮肌瘤的手術,不管用不用腹腔鏡,DRG給的價格都是一樣的。”使用腔鏡意味著高出不少的成本,腔鏡、取物袋等七七八八的花費,“至少比不用腹腔鏡要貴好幾千塊錢。”

選傳統的開放式手術,還是相對創傷小、恢複快的微創手術,本應根據不同病人的具體情況而選擇。但由於DRG的盈虧將影響到科室的績效和大夫的收入,“據我所知,很多外科大夫現在已經不再傾向於用腔鏡做手術了。”劉勇說。

泌尿外科大夫胡磊也發現,盡管DRG/DIP明麵上並沒有限製一些技術含量較高的高值耗材的使用,但是大夫們卻紛紛表示“不敢用”。

“現在一些比較貴的耗材其實不是自費,也是進入醫保的,醫囑係統能開出來。關鍵是敢用嗎?”胡磊說,用一條進口的導絲,就快把整個手術的費用額度花完了,超了就得貼錢,相當於邊幹活邊貼錢。

有麻醉科大夫也說,加速康複外科技術可能需要在術中使用價格昂貴的監測設備,設備使用的價格遠遠超過了病人“提前一兩天出院”能帶來的收益,從經濟上看是不劃算的。“但是如果使用新技術,病人的體驗和轉歸更好了,這是能用錢來衡量的嗎?”

作為中國醫療水平高地的一、二線城市,擁有著數量眾多的大型醫院,接收著來自全國各地求醫的病人,其中難免有許多病情嚴重、複雜的病人。

盡管出於臨床救治的要求,必須不計一切代價給予最好的治療,但在DRG/DIP的付費規則之下,源源不斷的“重病人”給醫院帶來了不少壓力。長久的虧損,讓外科無法忽視DRG費用超支的源頭。

在某知名三甲醫院裏,神經外科醫生李瑞曾收治過一例顱腦外傷的病人,手術操作中“既需要去骨瓣,又需要去血腫,還需要清除異物”,而並沒有一個適合的DRG分組能夠涵蓋這一係列的操作,但也不可能因為費用把這個手術拆解成幾次來做。

如何麵對這些“治不起”的病人,不同的醫院摸索出了不同的辦法。

心胸外科醫生楊剛覺得,病人千裏迢迢來看病,是很不容易的,“你不能說因為你自己虧錢,就不給人做了。”他所在的科室發明了一個對策,即“病人收治大小月”。具體而言,就是以“月”為時間周期,在收治了一批複雜、重症的病人之後,再“做些簡單的手術來對衝一下。”

泌尿外科大夫胡磊所在科室重症病人的收治情況“和帶組領導的風格有關”。“這事分人。有的大夫為了職業操守,不在乎虧損,就想把病人治好;但也有醫生覺得,救治成本投入那麽大,憑什麽還要自己或科室倒貼費用?”

事實上,科室裏之前有一個副主任,在內部會議上直接訓斥——“你們組把‘爛病人’收進來,最後弄出來都是虧損的,導致大家都虧。你們索性就別做手術,要做就做賺的。”

好在,眼下他所在治療組的領導風格是“不怕難”,幾乎不會拒絕收治有複雜合並症的泌尿係統結石病人,盡管這些病人因為術前評估項目多,術後住院周期長,“費用肯定要超”。不過,由於DRG/DIP“算科室的總賬”,他們也會有意收幾個輕症病人做手術,來彌補救治一個重症病人帶來的虧損。

盡管DRG/DIP支付有相對完善的“高倍率”病例申訴渠道,可以允許一部分費用超支明顯的複雜、重症病人“按項目付費”進行費用結算。但實際操作中,“也不可能個個都申訴”。隻要重症病人收治達到一定比例,“還是會帶來比較大的虧損”。

自然有個別醫院可以不考慮經營效益,多個科室專家會診、同台手術,隻為全力以赴救治一個危急重症的外科病人,但這樣的醫院是少數。

隻要大部分醫院需要考慮生存問題,就意味著,大家都不得不繼續算著這筆艱難的經濟賬。

跨入“手術工匠+項目經理”時代

曾經,“一把刀”是對一名外科醫生最好的讚譽。大夫們隻需要專注於修煉手術等操作技術,不斷提升診療水平,而對於費用“不需要特別敏感”。

如今,從試點到推廣的DRG/DIP改革方案無聲地宣告著,“醫生點單、醫保買單”的按項目付費時代一去不返,“成本控製”四個大字赫然聳立在每個外科大夫眼前。

泌尿外科大夫胡磊直言,醫保首先是保證絕大多數的老百姓看得起病。“如果沒有有效的付費標準來管控,看同樣的病可能花3萬,花5萬,甚至花10萬,這個幅度在大夫手裏把握,去看病還得看運氣,看大夫的水平和職業操守。老百姓誰知道哪個大夫靠譜呢?”

但DRG給定了支付標準,“有個標準去規範醫生行為,我覺得挺好。”

可惜理想美好,現實時常上演著無奈。

DRG/DIP改革的目的是建立一種有效的引導機製,讓醫生和醫院從費用控製的角度出發,優化診療行為,實現更加科學合理的診療路徑,以達到兼顧成本和效益的診療結果。但是,外科大夫都是臨床出身,“算賬”對於他們來說確實頭疼。

一位心髒大血管外科主任這樣形容,“DRG要求醫生用錢來衡量治病救人,把醫生當做一個‘項目經理’了。”這樣的語境下,做手術也被異化成“項目承包製”下的工程。“這個項目給你固定數額的錢,你承包了,為了不虧本你肯定是選簡單的做。”

現實裏,當外科大夫跨入“手術工匠+項目經理”時代,兩個身份之間的拉扯也讓他們時不時陷入兩難。

即使有些“項目經理”很良心,不推諉、不逃避,但也難逃內心隱秘的痛——為什麽我盡職盡責,按照流程規範地救治病人,就是躲不掉虧錢呢?

心胸外科醫生楊剛,要經常開展心髒瓣膜修補手術。在DRG結算體係中,無論是主動脈瓣、二尖瓣還是三尖瓣的修複,分組上同屬於“心髒瓣膜手術”,都按18萬的費用進行支付。但現實中,很少出現病人隻有主動脈瓣受損的情況,大部分都合並了二尖瓣、三尖瓣需要修複。修補更多的瓣膜意味著更高的耗材成本,也意味著超支與虧損。

還有大夫發現,白內障手術做單側眼睛和做雙側,DRG給的價格是一樣的。“但你不能說,一次隻給病人做一隻眼睛吧?”

同理,如果一個病人既需要安裝心髒支架,也需要裝入起搏器,這兩項手術操作是“順路的”,可以一次性解決病人的兩個問題,但是操作項目加在一起“費用肯定超了”。然而,沒有大夫能做到、醫學倫理也不允許讓病人進兩次手術室,獲得兩次DRG付費。

另外,“住院天數”也是這批並不專業的“項目經理”們,當前需要經常精細計算的參數之一。

在推行DRG/DIP改革後,有些醫院和科室會把病人本來住院後做的術前檢查提前到門診進行,這樣一來可以縮短幾天住院天數。王明所在的科室,也會“讓DRG費用快要超支的病人稍微早一點出院”。

深陷成本桎梏和績效掙紮,外科醫生這個“項目經理”的任務並不簡單,這個特殊的身份蘊涵著複雜的責任和考量。

在過去20多年經濟快速發展的大背景下,粗放式的管理模式促使醫生們習慣了“需求側”主導的就診方式。當DRG改革進入到“供給側”主導,這種驟變難免沿著“外周神經係統”傳來陣陣隱痛。

一位衛生政策領域的專家認為,DRG/DIP改革方案並不能達到“絕對公平”,其希望實現的是一種“相對公平”。畢竟,政策的約束比醫生對個人行為的自律要更加穩定、堅固。

除了外科醫生要握好“手術工匠和項目經理”的平衡木,醫院也要承受外科生態將不停演變的信號。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hkzs 發表評論於
真要定標準是可以的,但必須科學地設計,不是領導拍腦蛋。應該是試行一段時候後根據一線醫務人員反饋修改。比如那個心髒手術的問題,把修複一個瓣和兩個瓣分成兩組就可以解決問題。
ROUTARD 發表評論於
不想幹的醫生可以滾蛋。
密碼忘記了 發表評論於
和西方醫療係統比較,中國的醫療收費,絕對是良心價。
當然,總體來說,控價的方向是對的,醫保不可能是一張空白支票,讓醫生隨便任性妄為。如何把握“定價機製”需要摸索改進。
搦戰 發表評論於
肯定要控製醫療成本,不然富如美國也受不了。
出發點沒錯,存在問題的地方慢慢調整。
kingdale1 發表評論於
小學生的醫療製度自信。
怒客 發表評論於
Amita 發表評論於 2023-05-07 20:19:31
這種就是替醫療利益集團洗地的軟文.

這是明眼人。
Amita 發表評論於
這種就是替醫療利益集團洗地的軟文。這個改革的方向是對頭的,受益的是大多數普通病人和國家醫保。
飛雪連天射白鹿 發表評論於
什麽東西到了兲朝怎麽就變成了怪胎,病人負擔不可謂不重,醫院還虧損?!錢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