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莉2023年5月4日


XINMEI LIU

一條令人痛心的視頻在中國互聯網上瘋轉，一位退休老人展示她用100元——大約是她一個月的養老金，也是她的唯一收入來源——可以買到些什麽菜。視頻隨後被刪除。

受過教育的年輕人對慘淡的財務和就業前景——比如打零工——的普遍不滿，這些都在一位歌手的作品中得到了抒發，“雖然我每天都洗臉，但口袋比臉還幹淨，”他唱道。“讀書是為了中華崛起，而不是去送外賣快遞。”他的歌被封禁，社交媒體帳號被刪。

去年，一位民工感染新冠後的行蹤被官方事無巨細地發布，他為了養家糊口而四處奔波的事跡因此引起了廣泛的同情與關注。他被稱為“最辛苦的中國人”。審查者屏蔽了有關他的討論，地方當局派人守在他家門外，阻止記者探訪他的妻子。

中國自稱是一個以實現共同富裕為目標的社會主義國家。2021年，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宣布“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麵勝利”。然而還是有許多人處於貧困中或生活在貧困線以下。隨著該國經濟前景日漸黯淡，人們對未來越來越感到焦慮，貧困成了一個禁忌話題，可能會招致政府的憤怒。

3月，中國互聯網監管機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宣布，將對發布視頻或文章刻意“渲染悲情煽動對立，製造損害黨和政府形象、幹擾經濟社會發展”的人予以打擊。該行動禁止發布有老人、殘障人士和兒童的悲情視頻。

在這條禁令的背後，政府正迫切希望確保有關中國的討論都是正麵的。中共吹噓自己在過去四十年裏幫助了多少人擺脫貧困，同時又拒絕提及毛澤東治下讓整個國家陷入赤貧的往事。




由於宣傳和審查製度，許多中國人並不知道中國的貧困狀況有多普遍。 QILAI SHE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扶貧是一枚中共用來彰顯其政權合法性的獎章。雖然中國的經濟實力蒸蒸日上，其社會保障仍然嚴重不足，政府決意阻止一切有關窮人困苦境況的討論。

在中國最大的新聞門戶騰訊搜索“貧困”一詞，排在第一的新聞報道講的是研究顯示貧困是美國的第四大致死原因。新聞媒體很少報道中國貧困的係統性原因。

那則已在中國互聯網上刪除的視頻是由戶晨風拍攝的。他在流行的視頻網站上發布了一段視頻，展示了一位老太太如何僅靠每月100元的生活費支撐的。用許多社交媒體評論人士的話說，他是在揭露不能揭露的事情。“這個話題是不能碰的，”在知乎上，一個現在已經刪除的問答中有人這樣寫道。另一個人說，“他被炸號隻是因為他展現了許多人的生活。”

這條通過YouTube得以在中國互聯網以外的地方存活下來的視頻中，戶晨風在西南城市成都的街頭采訪了這位78歲的孤寡老人。她說她打算隻買大米，這大概是她唯一買得起的東西了。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吃到肉。在講述自己的困境時，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兩人一起逛了超市。他們買了米、雞蛋、豬肉和麵粉。最後的賬單金額是127元。戶晨風堅持由他來買單。

這件事也讓他很難過，最後以一句“今天心情有點沉重”結束了視頻。

視頻已從中國最大的兩家用戶生成視頻平台上刪除。戶晨風的賬號被封。

就連知乎上一個關於政府為何不允許播放有關窮人視頻的討論也遭到了審查。“因為理論上中國沒有窮人，”一名社交媒體用戶在帖子消失前猜測道。“中國已經消除了貧困。”

“因為這個社會隻允許你慶祝繁榮，”另一位評論者寫道。“你必須自己承擔所有的痛苦，而不是在網上分享。”

收入不平等在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國家都是一個問題。在中國，最大的財富差距是在農村和城市居民之間。這一差距是由政府規定造成的，這些規定將包括教育、醫療和養老金在內的社會福利與一個人的出生地掛鉤，而不是根據人們的居住地、收入或需求。這項政策對退休人員的傷害尤其大。

根據一份政府報告，2021年，來自農村的老年人平均每月領取約180元的社會保障福利。這僅僅是城市退休人員平均養老金的5%。

一段有關老年人難以維持生計的瘋傳視頻是在中國人口最多的省份之一河南拍攝的。今年，河南省政府將農村居民的養老金從每月113元提高到123元。視頻顯示，兩名70多歲的搬運工正在用手和肩膀從一輛卡車上卸水泥。

從上世紀90年代到本世紀10年代中期，中國經濟出現了奇跡般的快速增長，在這段時間裏，貧困並不是人們關注的話題。現在，隨著國家的經濟引擎熄火，剛進入中產階級的中國人擔心他們可能會重新陷入貧困，這也是這些視頻引起關注的部分原因。




貧困話題在中國的中產階級中很少見，部分原因是地方政府將無家可歸的人趕離街頭。 QILAI SHE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由於宣傳和審查製度，他們當中許多人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國家貧困的深度和廣度。

2020年，時任總理李克強說，6億中國人——占中國人口的40%——月收入低於1000元，一些不知道數字來源的人稱這是假新聞。官方的《人民日報》隻得致電國家統計局證實這一消息的真實性。中國官方媒體很少再提及這個令人難堪的數字。

貧困在中產階級中被視為新鮮事物的另一個原因是，地方政府通常會把乞丐和無家可歸的人趕離街頭。他們在大城市裏銷聲匿跡。去年，一位朋友在北京的女兒問她什麽是乞丐。我最近在舊金山遇到了一個13歲的中國新移民，看到無家可歸的人，她感到震驚。她說她在北京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北京政府不僅僅是禁止乞丐和無家可歸的人留在城市。2017年冬天，它將許多低收入者趕出了公寓，以擺脫所謂的“低端人口”。

現在，隨著視頻直播者在全國各地遊走，試圖尋找可以曝光的事實來吸引網民注意，公眾可以看到中國貧困和生活中一些不愉快的側麵。這就是它們遭到審查的一個原因。

除了貧困，政府也不希望公眾關注另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青年失業率，政府稱已達到近20%。

一位詞曲作者用著名的文學人物孔乙己——一個受過良好教育但生活貧困的清朝知識分子——來反駁政府的說法，即年輕人找不到工作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這首歌遭到審查，歌手的網絡賬戶也被封禁。

另一方麵，官方媒體發表了關於大學畢業生通過收廢品或在街上擺攤過上體麵生活的文章。

一位評論者寫道，政府想要“否認普遍存在的經濟衰退和失業”並避免問責。

貧困也是如此。通過審查視頻和網絡討論，政府正在逃避為窮人提供最基本的社會保障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