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今年第二次寫自殺話題。
天門山四個孤絕的青年,一人留下一封自殺聲明,便和這個世界說了再見。這四個令人疼惜的身影,又引發著輿論場大麵積的悲愴共鳴,精神的孤獨顯然已成為你我共同的困境。
我並不喜歡單純的貧窮歸因,這是對現有底層群體的推測性霸淩,也是用片麵的階層敘事,對獨立個體行為的一種扁平和矮化。
人或許隻有在社會關係中才能得到完整的複原。
常年不回家,很少聯係親友,孤獨單身,天門山青年們在交際上的重合項,讓人很容易回顧塗爾幹《自殺論》中的觀點——
一個人越是被緊密地結合進社會中,就越不可能去自殺,反之則越可能自殺。
我們顯然在麵對一種現代性的社會關係瓦解,他們隻是最新的悲歌。
社會學家鮑曼試圖將社會關係分為兩類,非人性化的和人性化的。
非人性化關係是指,工業化之下以交易為基礎、互相功能化的關係,例如外賣,快遞,企業工作,帶來效率的同時也帶來冷漠和孤立。使得經濟越發展,人們越為渴求人性化的關係,也即家庭,愛情,友情等。
但很容易發現,非人性化的工具理性早已開始侵蝕人性化關係,親密關係無疑麵臨著功利化和異化的威脅。
當代青年在社交平台上表達的,與父母家庭溝通無能、不相信愛情「隻想搞錢」、社交恐懼症等話語,顯然是社會關係瓦解的一種例證。
親情成為一種,指向出人頭地結婚生子的投資性關係,愛情成為一種,指向占有性資源提升社會地位的市場性關係,而許多人的友情,也在貧瘠的交友能力中幹涸板結。
而對於自殺者「妨礙他人」、「要死也比打擾別人」的大規模指責,這種以所謂公共利益為出發點的聲音,本質也是傳統社會的人性鄉鄰關係,在逐漸原子化、互相工具化的社會現狀中非人性化的一種體現。
就此,試圖建立或擁有人性化關係的年輕人,還未開始就已投降,一點點沉淪到無愛狀態,太過容易失去生的欲求。
天門山青年其中一位,是被他人異眼相待的「殺馬特」。這讓我想到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裏對殺馬特文化的溫情剖析,流水線工作的年輕人們,通過誇張的發型強調自我,互相聯結、共同組成「殺馬特家族」,並在其中獲得歸屬感。
這其實正是一種替代性的人性化關係。
麵對非人性化關係的剝削,人通過各種在外界看來匪夷所思的行為,不斷強調自己的主體性——即,我是個人,我不隻是個工具,我不想被部分地、功用式地結合進社會。
人隻有在人性化關係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的主體性。無論是遊戲網絡好友圈子,抑或是飼養的貓狗寵物,為什麽有時比親友更能讓我們感到親密,因為它們本就是潛意識對現實人性化關係的替代追尋。
時代的問題,實在難以回答。
我隻能卑微地期盼,少一點對自殺者的指責,少一點對社會關係功利的期待,少一點將他人或自己工具化的眼光,少一點,再少一點。